
【晓荷】盛夏里最后的两只金蝉(散文)
“蝉鸣盛夏”是夏天的典型特征,蝉以其独特而响亮的鸣叫声,成为了夏天独有的标志。声声蝉鸣,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价值,又仿佛在敦促着人们珍惜每寸转瞬即逝的时光。多年来,每当蝉鸣响起,我这个来自乡村的耳顺之年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力在涌动,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与激情,也让我情不自禁地生发出对时光流转和岁月更迭的感叹。
今晚终于得闲,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我和妻子驱车来到了城南边那片熟悉的柳树林,想再次体验一下捉金蝉的乐趣。尽管我俩都知道,入伏以后,金蝉就不像之前那样出得多了,但今年是闰六月,说不定出金蝉的时间会稍微延长一点。
然而,当我俩踏进那片再熟悉不过的树林时,我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这还是一周之前那片人声鼎沸、灯光闪烁的树林吗?这还是那块被捉金蝉人踩踏得寸草皆伏的地方吗?眼前的一切仿佛就是一处人迹罕至的仙境,一层淡淡的雾霭飘荡在林间,夕阳透过林间罅隙洒下一片金色的光晕,光晕浸染着根根直立的小草,葱翠的色泽里便有了一种空灵、迷幻的色彩,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在歌唱,那聒噪的叫声此刻竟像是天籁之音,嘹亮,婉转,引人遐想与共鸣。倘若此时有一穿白衣或绿衣的妙龄少女翩然而现,我定会认为那是金蝉幻化而成。这种想法并不是我心血来潮的凭空杜撰,而是自汉代起,人们便以金蝉的羽化比喻人的重生。古人将美玉雕刻成蝉的模样,生以为佩,死以为琀,以期生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想不到一只小小的蝉,千百年来竟被人们赋予了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重获新生的美好愿景。
面对如此空旷的情景,我的脑海里忽然萌发出这样的感想:人之于自然界是何其的渺小,千万次的践踏所留下的足迹、千万次的寻觅所留下的印痕,经一场夏雨的洗礼,不消一个星期便被覆盖、掩埋得踪影皆无,仿佛这里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其实,在广阔的自然界中,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一只只在生命之树的年轮上攀爬的金蝉?
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妻子在旁边提醒,我似乎早就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于是,我迈开脚步,两眼在树干、树枝上来回搜寻。然而,无论是树枝上还是树干上,我都没曾发现一个蝉蜕,更别说是活生生的金蝉了。也就是在今年我才知道,人们在捉金蝉时,都会将见到的蝉蜕悉数拨弄下来,小心地将其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或大口的装水器皿中,一来是蝉蜕价格上扬,据说一只蝉蜕就能卖到一角五分钱,甚至更贵;二来是蝉蜕属于中药,而且是一味疏风清热、解毒透疹、明目退翳、解痉止痒的良药,因此,人们将拨弄下的蝉蜕清洗干净后,将绞好的肉馅填于其中,放到油锅里炸至金黄酥脆,既解馋,又治病,何乐而不为!
就在我满树林转了将近一圈而没有任何收获时,不经意间,逆着明晃晃的太阳光线,我蓦地发现有一点琥珀色的光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慢慢地蠕动,直觉告诉我,那定是一只金蝉。此刻,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喜悦之情顿时溢于言表。就在我即将捉住金蝉时,我发现金蝉一下子停止了攀爬,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树身上一动也不动。我没有多想,就轻易而举地将这只金蝉捉在了手里。就在我的手指与金蝉接触的一刹那,我明显地感觉到它浑身有了一个明显的颤抖,之后,两把大锯样的前足便在我的手心里来回乱锯。我没有立即将其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盐水瓶中,就那么把它攥在掌心里,一任其不停地挣扎。
捉金蝉时,遇到金蝉浑身颤抖一下子的情景已有好几次了,我曾经专门上网查找有关原因,原来金蝉的视力相当好,它有5只眼睛,两只复眼位于头部两侧且分得很开,而且还有3个单眼位于头顶中部。因此,我每次小心翼翼地捉金蝉时,其实它早就发现了我,只因为它不会飞,才被我手到擒来。
不得不说我现在捉金蝉,根本就不是为了吃,尽管用油炸好的金蝉非常美味,但我总觉得里边少了一种滋味。记得童年在老家捉金蝉时,每每将捉的金蝉扔到腌咸菜的大缸里,总盼望着攒多了后,母亲给我炒熟后解馋。而现在捉金蝉,纯粹就是为了体验一种童年时的乐趣,纯粹的就是为了一种身体的锻炼。这比一整晚上待在空调屋里喝茶抽烟或三五成群地打一晚上扑克强得多。奔波一晚上,筋疲力尽地回到家中后,洗一个热水澡,然后沏上一壶茶,慢慢地放松身心。等彻底地解渴放松后,一头扎进松软的大床上,一觉就可以睡到大天亮。捉金蝉时,林子里的地面并不都是那么平坦,有时也会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有时还会走过几座由一根粗铁管子搭成的“独木桥”。铁管子距水面一米多高,潺潺的流水从铁管子下流过,稍不注意就会跌落下去。刚开始走时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间一长,就慢慢的如履平地了。令我没想到的是,经过一个夏天不懈的坚持,在秋后查体时,身体的各项指标竟出奇地都正常了。因此,每年当蝉鸣乍起之时,我都会每晚在树林里奔波3到4个小时,在不间断的小惊喜中,愉快地度过了一个对别人来说难熬的暑季。
夕阳的光慢慢地变弱、变暗,整个树林更加幽静、空旷了。我看了一眼兴致索然的妻子,默默地将手中的金蝉放回树干上,目睹着它挥舞着两把有力的大锯,一步一步地向树干的上方爬去,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开车返回的途中,当经过一个小路口附近那一溜十多棵柳树时,我突然注意到平日里那个佝偻着身躯、风雨无阻地守在这一排树旁的老汉不见了踪影。是病了,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抑或是他早就知道已过了出金蝉的时间,才缺席了今晚上的定点守候。我曾认真地观察过这个衣衫不整的老汉,一个装着盐水的大大的塑料瓶,外加一个破旧的小马扎和手电筒,构成了他捉金蝉的全部家当。老汉很精明,他在每棵树干上都缠上了一圈透明胶带。金蝉从地面爬到树上缠胶带的位置后,因胶带太光滑,金蝉的两只前足没有着力点,无法继续上爬,只能在胶带附近不停地上上下下。老汉每隔几分钟就抬起身,踯躅地走向那几棵树,用手电筒的光亮照着树身,将一个个正在奋力向上攀爬的金蝉捉住放进塑料瓶里,然后再回来坐下。整整一个晚上,如此守株待兔般地操作,直至每晚我离开时他都还坚守在那里。至于他是自己吃,还是用来卖钱,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因没人好意思和一个老人争抢,他一晚上的收获肯定不少。我故意放慢了车速,想看一下老汉是否是被粗壮的树身挡住了身影,就在我失望地收回目光时,我却发现一只金蝉正在树身上缠着胶带的地方不停爬动。我停下车,示意妻子下车去捉那只金蝉。然妻子捉住金蝉后,只是帮它越过了胶带的位置,却又将它放回到了树干上。没有了胶带的阻隔,金蝉快速地向上爬去。暮色里,一人一树一金蝉,便构成了一幅绝妙的剪影。
就在妻子转身欲走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快速地将缠绕在树干上的透明胶带撕了下来。目睹此情此景,我顺口吟出了一首网上流传的古体诗:“蝉欲逐云上,足始破土开。一朝蜕壳变,无尽自由来。”我不敢断定,这两只金蝉是否是今夏季里最后的两只,但我坚信,明天日出时,两只羽翼丰满的知了定会在枝头快乐地歌唱。
“细听蝉声在,回望旧声迟。断续谁家树,凉风送别离”“蝉动故园情,犹在深秋时”,虽然现在依然是盛夏,但我却分明感到了一丝离别的滋味悄然爬上心头,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多年前年少的我傍晚在树林里捉金蝉时的一幕幕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