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 花香】儿时的晁留村(散文)
天度镇晁留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哪怕是一块泥巴、一片树叶、一根羽毛,我都十分喜爱。
现在晁留村和巩村村合并,村大人多,在县上村落中名列前茅。
晁留村在巍巍的六盘山山脚下,有人也称其为乔山,距天度镇三公里,距县城二十五公里。山上有“三霄”庙,风景优美,气势磅礴。这地方曾出过许多达官贵人,御师王伦就出生在扶风县天度镇。
儿时的我,出生在晁留村,那是五十年代末。当时正值经济困难时期,地里不产粮食,农民吃不饱饭,就连地里的野菜也被农人挖光了。树上的叶子,也跟地里的庄稼一样,黄莹莹的,没有一点儿生机。塄上的野草、小花,也随着天气变化、土壤肥力增减而枯荣;就连地里跑的野兔,也因吃不饱、营养不良而跑不快,有时人都能追上。
我不知道儿时的地里为何总打不下粮食,一亩地能收二百斤,就算是好地了;要是雨水跟不上,天旱时一亩地收一百五六十斤,也很正常。那时收麦子都用镰刀,有些土地贫瘠的地块,用农民的话说就是“麦长得跟猴毛一样”,稀得都拾不进手里。
常言道:“民以食为天”。地里打不下粮食,受罪的自然是农民。农民没了吃食,社会秩序也就乱了。人常说“饥寒生盗贼”,那会儿小偷也多了起来。记得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傍晚父母亲在队上饲养室开会,有个人闯进我家,转了一圈就扛走了多半袋小麦。我问他干什么,他见我是个小孩子,就骗我说“你爸让我扛的”。我信以为真,就让他把麦子拿走了。半夜父亲开完会回来,我一问,他说根本没这回事——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贼把多半袋麦子扛走了。
父亲没有打骂我,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望着家里仅剩下的两袋麦子、两袋玉米。那可是一家五口人全年的口粮啊。
儿时的晁留村,土地上产不出多少粮食。有时把该给国家交的公粮、购粮一卖,再扣掉牲畜饲料和种子,分到各家手里的粮食,根本不够吃。就算是一半野菜、一半杂粮掺着吃,也填不饱肚子。那时我还不懂,人为什么会那么“能吃”。
我不解地问父亲:“队里打那么点麦子,为啥还要交公粮、购粮?”父亲望着我,用手摸了摸我的“钱钱毛盖”(指头发),说:“你不懂。公粮是给国家当兵的吃的,他们保卫咱国家,这粮是给国家是不要钱的;购粮则是给国家职工干部吃的,国家会给农民一点钱。”我一听才恍然大悟,不知怎么突然就想:我长大要当兵,要当解放军,穿上黄军装,就能放开肚皮吃国家免费的粮食了。
记得有一年端午节,外爷来给我送裹粽(“裹通”为方言)。母亲跑了两家才借到两碗纯麦面,给外爷擀了面,调了一碗干面,让外爷吃饱才走。最后我只喝了一碗稀面汤,吃了小半碗面。
那时候人都吃不饱饭,晁留村的人也不例外。天晴时,街道上、公路上尘土飞扬,偶尔有汽车开过,风卷着尘土,都遮得看不见人。尘土落在衣服上,能积起厚厚的一层;吹到脸上,仿佛贴了一层薄膜。
天下雨了,用农民的话说,“罪就来了”。闲不住的农民,在家睡上一两天,就会去村上的饲养室谝闲传、丢方、掀花花(民间一种娱乐活动),还有人在那儿下棋——饲养室成了村里人聚会的地方。雨水和泥土搅和在一起,街道泥泞不堪。条件好点的农人会穿双泥鞋,大多数人就穿一双专门雨天穿的烂布鞋;有些手巧的人,会做个“泥梯”(指简易雨鞋套)套在鞋上,再拄根棍子走路。
我从小学一年级到毕业,一直走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下雨天就踩着泥水上学,到学校再换上干鞋。有时泥水把脚泡得起白皮,痒得厉害,可这对我们小学生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有离家远的,就带些馍,在老师灶上要碗面汤,就着喝一顿,就算是吃饭了。
当年的泥和水,冲刷着晁留村的贫穷,也洗礼着晁留村的落后,更让我早早懂得了生活的不易。
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楚,至今历历在目。那时我上小学五年级,一个阴雨绵绵、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父亲有事要去村子东头,就冒雨出门了。在别人家说了半个多小时话后,父亲穿着一双烂胶鞋往回走。由于天太黑,他撞上了一户人家门外的石头,整个人狠狠摔在地上,嘴也磕到了石头上,几乎昏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爬起来,第一时间就感觉嘴里有东西,忙闭着嘴,跌跌撞撞往家走。回到家,母亲一看大吃一惊,忙喊来我。我只见父亲满口是血,他一吐,三颗门牙掉了出来——这一跤摔得真不轻啊!泥泞的路,让父亲赔上了三颗牙。
那鲜血和牙齿,吓得我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把奶奶也引来了。父亲安慰我“别怕,没事”,母亲忙打来热水让他漱口,奶奶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母亲又赶紧叫来本村医疗站的医生,医生开了些止痛药,说牙齿没法保住了,得等一段时间再补牙。
那晚我吓得一夜没睡,想了很多:我想我要好好念书,长大当个大干部,挣好多好多的钱,先把村上的街道打成水泥的。
那晚我还做了个梦,梦见国家有项目,给每个村子都打街道、修水沟。天下雨了,街道上的水顺着下水沟流走,路面干干净净的,再也没有泥泞的土路了。
想着想着,一声鸡叫把我从梦中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后来,父亲在家躺了三天,才慢慢缓过劲来。
儿时的晁留村,也点燃着生命的火花,也燃烧着情与爱、藏着仇与恨。
时光如梭,穿插着岁月的峥嵘。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过去,一切都变了,唯独不变的是太阳和月亮,依旧一天二十四小时运转着。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人们终于送走了苦难的岁月,迎来了满院春光,更迎来了党的好政策——街道真如当年梦中那样,打成了水泥路面;街道两旁的下水沟,也用水泥砌好了。昔日泥泞不堪的街道,一下子就变了模样。没过多久,村村通的路也打成了水泥的;又过了一阵,党的脱贫攻坚政策落地,村头画满了栩栩如生的“二十四孝”,“打好脱贫攻坚战”的标语十分醒目。村头的涝池改成了蓄水池,垃圾坑变成了农人的健身场所,瓦渣滩改成了篮球场,一排排健身器材整齐摆放,格外显眼。
真不敢相信,儿时的晁留村会有这么大的变化。过去靠接雨水过日子的农人,如今也吃上了自来水;街道两旁的路灯像卫士站岗一样,二十四小时坚守着;门前的花坛里,一年四季都开着叫不上名字的小花。
有一次,一位在外四十多年、从没回过村的转业退休军人,带着一大家人回到晁留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晁留村吗?这就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吗?过去破烂不堪的村子,如今竟和城里差不多,农民也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
这位转业退休的老人,都不想回城里了。原本计划住十天、走亲戚的他,一住就是四十多天,最后在老伴的再三劝说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村子。
儿时的晁留村,谁能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村庄?
用农村人的话说:“现在就算用八抬大轿抬我去城里,打死我都不去!”
晁留村,这个美丽的村庄,如今风景如画,真让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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