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的长白山，像一位巨人，终年守护着我们。对我们来说，它也是宝藏。山中的人参在土下收敛着呼吸，灵芝躲在枯木旁撑开小伞，昭示着它的金黄或淡紫。川贝母的淡黄或白色花苞开遍漫山遍野。父亲常说，这山是活的，它用风诉说，用泉眼哺育。父亲的字典里，有一个宝贵的词语，那就是“采山”。所谓“采山”，就是走进山里，完成一场心灵与自然的对话。
　　 每年霜降一过，山便慷慨起来。母亲总说：“山是宝库，也是迷宫。它给什么，咱就收什么，莫要贪心。”每到秋天进山时，我和哥哥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急切地穿梭于林间。
　　
　　 一
　　 十月底的一天，我和哥哥临出门时，妈妈嘱咐我们哥俩：“山里注意安全，别待太久，早点下来。碰到什么就采什么，别贪心非要找到什么不可。日子长着呢。听妈的话，早点儿回家。”我和哥哥点头答应，便朝山里走去。家里养了两年多的小黄狗，也紧随身后。
　　 我家房门正对着大山，山脚下是一大片平川地，离屋子不到八百米。房后是一条不宽不短的小河，河上搭着一座桥，是用两块三米多长的木板一前一后拼起来的。
　　 我和哥哥一人背一个背篓，我篓里放了一个军用水壶，每人手里握一把镰刀，哥哥还多带了一把锯。
　　 我们俩一边爬山，一边东张西望，欣赏这座大山——秋天的山格外美。这时，我不再和哥哥说话，眼睛不停地往地上瞅，寻找爸爸曾说过的“人参”，也叫“棒槌”。
　　 爸爸说过，人参是草中之王，它一长出来，周围的草和花都不敢直着长，全都侧着身子，把阳光让给它。爸爸还跟我讲了人参的样子，说它的叶子特别像辣椒叶，又教我认什么叫“三品叶”、“四品叶”。他说，人参到秋天会结出许多红籽儿，亮晶晶的，很容易认出来。比如三品叶的人参，就是一根长茎周围分出三个枝，每个枝上长三片叶。我眼前忽然一亮，真有个红彤彤的“榔头”在发光，就在我眼前！不过枝子长得不太整齐，上下不一般高。我还是照爸爸教的办法，赶紧扯下辫子上的红头绳，大喊一声：“棒槌！”连忙用红绳系在它茎上。
　　 哥哥听见声音跑过来，惊喜地问：“你找到棒槌——人参啦？真的假的？”他凑近仔细一看，却笑起来：“你净胡闹，这哪是人参？外形是有点像，但红籽儿也不是这么长的呀？人参的籽儿不是一簇一簇生的吗？你再看看这枝、这叶，更不对了，枝杈长得七零八落，也没个规矩，你倒说说这是几品叶？数数看，要是三品叶，这棵怎么长出六七个枝来？每个枝上的叶子数目还不一样，你看，这枝上有五片叶的，还有七片的，喏，这儿还有两片的！这怎么可能是棒槌？”
　　 “爸爸跟我讲的我记得，它就是棒槌！你还没挖出来看呢，人参都在土里埋着，你怎么能断定它不是？”“你就犟吧！我知道它不是，这是秃参！也是参的一种，但远不如人参值钱。不信我拔出来给你看。”哥哥说着，也不挖，伸手就把我认作人参的那棵给拔了出来。
　　 他手里那棵被我当成“人参”的东西，根本没有像人形状的根须，只是一个光秃秃的圆疙瘩，活像个大光头！我气得一把抢过来，扔进自己背篓，扭头就往山上走。
　　
　　 二
　　 一挂挂小如葡萄的五味子，嘟噜嘟噜地结在藤蔓上。这藤虽然缠在树上，但结得不高，伸手就能够到。哥哥看我摘得起劲，大声说：“今天咱俩不光是来采五味子的，我想给妈妈摘点山梨和圆枣子。你摘两把就行了，别在这儿耽搁，快点往上走。”
　　 这时突然传来狗叫声，原来是我家小黄狗，在离我们不远的山坡下一个劲地叫。我听了哥哥的话，撸了几把五味子，就跟着他朝狗叫的地方跑。
　　 原来，小黄狗发现了一只刺猬，正用前爪拨弄它，又怕被扎着。看我们来了，它叫得更欢，好像在炫耀：“看我厉害不？这刺猬可是好药材，皮能入药，还能治神经病呢。”我一看小黄狗，忍不住笑出声，指着它的嘴对哥哥说：“哥，你快看，这傻狗……嘴巴被刺猬扎得直流血！”
　　 小黄狗还在我们面前逞能，又伸爪子去碰那只刺猬。刺猬吓得缩成一团。我和哥哥走到它旁边，哥哥看了看，挥起镰刀从旁边砍下一根树枝，用粗的那头扒拉刺猬。不管他怎么拨弄，刺猬就是不露头。
　　 狗还在叫，显摆自己的威风。我心疼地摸摸小黄狗的头，笑着说：“你傻不傻？抓它有什么用？咱们又不吃，走，跟咱们上山采山货去。”小狗一听，尾巴摇得更欢了。哥哥说：“走吧，这刺猬咱不要，还是摘圆枣子、山梨实在。”他扔下树枝往山上走，小黄狗抢在前头。
　　 哥哥边走边四下张望，突然，我们被一片景象吸引住了：眼前一棵树上，挂满了滴里嘟噜的圆枣子，又大又绿，馋得人眼馋。可惜结得高，离地一人多高，够不着。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佩服哥哥想得周到——之前我还纳闷，带把锯子多沉啊，有镰刀防身不就够了？现在可算明白了。
　　 哥哥仰头看了看树，又围着转了一圈，最后卸下背篓，对我说：“咱们就在这儿摘吧。我瞧这棵树结得真不少，够咱俩采的。”说完，他就动手锯树。
　　 这棵树不小，哥哥锯的时候，我用手量了量，树干比我两拃还长，直径得有一尺多。哥哥累得满头大汗，我递过水壶说：“喝口水歇会儿，我来锯。”哥接过水壶，小狗也不乱跑了，趴在我俩身边。哥哥边喝水边说：“树太粗，怕伤着你，妈会骂我。越到里面越难锯，这活儿你干不了。等树放倒了，我歇着，你摘就行。”说完他又看看小黄狗：“这是圆枣子，你不能吃，涩得很，不甜。等会儿给你找点狗枣子，那个甜，你再吃。乖，别乱跑，听话。”
　　
　　 三
　　 随着哥哥一声喊：“顺山倒——”大树终于被锯倒了。我高兴地跑上前，摘了一颗圆枣就往嘴里塞。哥哥看我那兴奋样，笑呵呵地说：“你要吃就挑软的，硬的没熟，得拿回去捂上十天半个月才好吃。”我听他这么一说，赶紧用手一个个试，找软乎的。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圆枣真好吃，酸甜里带着清香，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味道，不愧是山珍。
　　 哥哥坐在倒下的树干上休息，看我欢天喜地地摘圆枣，一把一把往背篓里装。后来我干脆把背篓放一边，撩起衣襟做成兜状，这样装得多。不一会儿，篓里的圆枣就堆了起来。哥哥也不歇了，站起来帮我摘。他一边摘一边说：“这棵树结的圆枣真不小，你看这藤，比小孩胳膊还粗。你在这儿摘，我去别处转转，看有没有山梨，给妈摘点，妈最好这口。”
　　 说着，哥哥就往别处去了。我一边哼歌一边高兴地摘圆枣。不一会儿，小黄狗跑回来了，围着我撒欢。我停下手中的活，摸摸它的脑袋问：“你们找到山梨啦？是哥哥让你回来叫我送背篓去吗？”小狗瞅着我汪汪叫了几声，我笑着说：“你先去哥哥那儿，等我摘完这些圆枣就过去，你回来给我带路。”说着就把哥哥的背篓递到狗嘴边，小黄狗叼着背篓，拖拖拉拉地往山上跑，不一会儿就没影了。我望着它远去，会心一笑，喃喃道：“好个通人气的小黄狗。”
　　 这棵树上的圆枣藤真壮实，结的果也真多。虽然树被锯倒时摔烂了不少，但枝上挂的还很多。我的背篓渐渐满了，可再看那倒在地上的树，圆枣子我才摘了三分之二。
　　
　　 四
　　 我停下手，摘了几颗熟透的圆枣，坐在树上边休息边吃。这时，远远的山坡上出现一个黑影，渐渐清晰起来。“呀，是小黄！它又回来干嘛？”小黄狗很快跑到我身边，先用头蹭我的腿，接着转到我放背篓的地方，从篓子一侧拖出一个水壶，叼着带子朝我这边拉。我疼爱地问它：“是你渴了，还是哥哥要喝水？你要给他送水去？”小黄狗汪汪叫了几声，我高兴地拍拍它的脑门：“真是一条聪明的狗。”说完，我把水壶带系紧，套在小黄狗脖子上，嘱咐它：“快去吧。顺便告诉哥哥，我这儿篓子摘满了，叫他快回来。”聪明的小黄狗渐渐走远，我抬头看天，想估摸一下时间。四周都是参天大树，天空只露出一片比井口大些的蓝，不见一丝云彩。但山里的光线还亮，我知道天还早。
　　 歇了一会儿，我不觉得累了，站起身，绕着倒下的树慢慢踱步。
　　
　　 五
　　 山里的风景真美，我边走边赞叹，东瞅西看，还想再碰点别的山珍。于是仔细搜寻起来，迎面看见一棵树，结满了红红的小果子，也是一嘟噜一嘟噜的，我知道它叫“山丁子”。我走到树下伸手去摘，树不算高，但够不着。我不服气，早就想爬树，今天正是机会。我端详了一会儿，爬了上去，心想爬树也不难嘛。一把一把采着山丁子，摘下来先尝了尝：熟的软糯酸甜，生的脆生生，也是酸甜可口。我正摘得兴起、吃得开心，忽然听见一声怒喊：“下来！一个姑娘家，怎么还爬上树了？摔着了怎么办？妈非骂死我不可！”“哥，别担心，我爬得不高，还没到树顶呢。”
　　 “胡说！快下来，哥上去给你摘，你要多少摘多少。听话，下来！”我低头一看，哥哥正焦急地站在树下仰头叫我。他身边站着那只懂事的小黄狗。小狗也仰头望着我，听哥哥一喊，它也冲我汪汪叫个不停，那叫声仿佛也在责备我：“淘气的丫头，还不下来？不听话。谁家姑娘像你这样还敢上树？”我瞅了哥哥一眼，慢慢往下退。可上去容易下来难，望着地面，我一步也不敢迈。
　　 这时哥哥发话了：“别怕，哥在下面接着你。先把左脚放下来，双手抓牢粗点的树枝，右脚再跟着下来。哥在底下接住你，你只管松手，别怕，照我说的做，快！”
　　 我按哥哥的指挥，慢慢放下左脚，双手抓紧两根较粗的树枝，再把右脚顺下来。哥哥在树下紧张地喊：“别怕，松手，哥抱住你！松手！”
　　 我紧闭双眼，手一松，只听“扑通”一声，我和哥哥一起摔倒在地。小黄狗围着我们直转圈，叫个不停，是不是在笑话我？
　　 哥哥想站起来，却一时起不来。我还坐在他怀里，不好意思地赶紧起身，哥哥也顺势扶我站好，嘟囔着：“你怎么这么沉？我都抱不动你了。妈把什么好吃的都给你了吧？”我不好意思地看看哥哥，急着问：“你给小狗摘的狗枣子呢？我也要吃。”
　　 “我找了好几处，没见到狗枣子，只给妈摘了满满一篓山梨。要不是你提，我都忘了。我还给你摘了两裤兜山里红，不过还没熟透，给你一个尝尝。”“我不要山里红，你说狗枣子甜，我也要尝。”
　　 “那可不行，狗枣子人不能吃，会中毒。这儿没人吃它，你别闹。我不告诉妈你上树的事。”“哥！我听人说狗枣子甜，你就给我弄点，就尝一颗，死不了人。”
　　 “好吧，我知道哪儿有狗枣子。”“在哪儿？”
　　 “就在咱家房后，过了小河，斜对面有两棵树，一棵是山丁子——就是你刚才摘的那种，另一棵矮点的就是狗枣子。咱们不用特意去找了，你的背篓装满圆枣子，我的山梨也满了，歇会儿就下山，省得妈着急。”说着，我和哥哥回到那棵倒下的树旁。哥哥站在树下望了望，随口说：“我还没尝这棵树上的圆枣子呢，好不好吃？”他边说边从树上摘了一颗吃，咂咂嘴：“嗯，这圆枣不错，真甜。这棵树结得真多，你篓子都装满了，还剩下这么多，扔了太可惜。”说着，他又摘了八九个半生不熟的圆枣，仰头叫小黄狗：“小黄，你也辛苦啦，跑前跑后的，累坏了吧。来，你也尝尝。”哥哥摊开手心，里面是他刚摘的八九个圆枣，疼爱地送到小黄狗嘴边。小黄狗一口全吞进嘴里，没过一会儿，又全吐了出来，舌头伸得老长。
　　 哥哥在一旁哈哈大笑，我也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停不下来，指着小黄狗对哥哥说：“它也知道不好吃。哥，你真坏，是不是专挑生的给它？小狗嘴都合不拢了，又不敢嚼，能不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