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石榴花开(散文)
石榴花开
大姑老屋门口的那几树石榴树上挂了很多石榴,大小不一,颜色不同。有的金黄,有的红润,更多的是金色皮上泛起红色的纹理。有一个不知道是自己裂开的,还是大姑掰开的,半开成了两半。白里透红的石榴籽漏了出来。我抠了两颗,扔进嘴里,用牙一咬,酸中带甜,很是爽口。我问大姑什么时候回城里?大姑说,“等这石榴籽全部红了,我就回。”
中秋节前几天,表妹打电话让我下楼拿石榴。我知道,是大姑回城里啦。石榴是大姑特意让表妹送我的。这是大姑苦心经营、亲手浇灌,并亲眼看着开花、结果、一点一点长大成熟的果实。我掰开一个,石榴籽饱满圆润,白里透着红韵,灯光下闪着晶莹。我剥了一把扣进嘴里,籽虽有点发硬,可味道很甜很甜。于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石榴花开的那个时候。
那是今年五月的一个周末,我回村里看大姑。大姑门前的石榴树开花了。那一簇一簇的花朵,潜藏在翠绿的叶子当中,却怎么藏也掩饰不住那内心燃烧的火焰,就像大姑温暖的像火一样的那颗心。我笑着对大姑说,今年又将能结很多石榴啦。大姑摇了摇头,那满头雪白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她看着我说:“今年的石榴花雄花多,开着开着就落啦。”我不知道什么是雄花。大姑说:“雄花就是只开花不结果的花。”我暗自敬佩:开花让人欣赏,是一种美德;不结果默默落下,更是一种自尊。
大姑伸手扒拉开一枝上的一簇,十几朵红,有的绽放,有的含苞,有的小骨朵。她的手轻轻一摇晃,“哗啦啦”,好多绽放开来的花朵纷纷落下,迅速融入到已经散落在地上的一层当中。地上的花朵,颜色有些暗淡,有的已经蔫吧啦。
那一簇花枝上,姑姑的手很是抢眼,青筋微微突起,深深的纹路里,隐隐约约含着斑点,皮肤倒是光滑,手指关节有些肿胀。我的眼睛瞬间模糊——
父亲兄妹九个,六子三女。父亲排行老大,大姑排行老二。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给我唠叨,说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家里没有吃的,爷爷就找父亲;没有穿的,奶奶就找大姑。大姑结婚之后,为了能让弟弟妹妹们有鞋穿,在艰难地拉扯她的三个孩子长大的同时,白天打袼褙,夜里纳鞋底,晚上点着煤油灯做鞋,整夜整夜不合眼。那时候家家都不富裕,她的公爹发现之后,就把煤油灯给藏了起来。随后,大姑晚上做活的时候就得小心翼翼,一听见动静就赶紧吹灭灯。安静了之后,就又点灯继续夜战......母亲说,大姑的手做的鞋能拉一架子车。母亲说话的同时,眼睛里闪着泪花。
我没有见过大姑亲手做的鞋,我吃过大姑亲手蒸的馍。那是在西中上学时候,父亲和母亲去河南看外婆半个月不在家,大姑听说后就让二表哥给我送来三条杠子馍,酵母白面的,很香,很甜,很筋道。有妈妈的味道。经常去大姑家,吃大姑的手擀面,西红柿、南瓜、豆角等配菜,很好吃。清楚的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午饭点,正好遇到大姑急急忙忙把面擀好煮熟舀上菜调上盐辣子,边往外走边用筷子搅拌,并迈着小碎步,身子一歪一歪,上了商店门口的小土坡,两只手把饭碗递给坐着坡顶的一块大石头上的堂弟。堂弟在山上打焦炭挣钱,中午不想回家,就来找大姑。大姑说:“趁热吃,吃了赶紧上班。”多年来,大姑端着饭碗递给堂弟的那个画面,总是浮现在我的面前。大姑说:“我娘家侄儿,是姑姑的打心锤。”于是,我想起,姑姑的称呼里,还有姑妈两个字。
炒的菜,都是大姑自己种的。年轻时候种在山上小商店旁边的平地里。现在种在村家门口自己开垦出来的边角地里。青菜、韭菜、油麦菜、辣椒、苦瓜、南瓜……样样俱全。大姑说,二表哥爱吃苦瓜,大表妹爱吃丝瓜,大表哥昨天回西安割了韭菜。说这菜纯天然,新鲜的,吃了放心。还说邻居家娃爱吃干辣椒,去年邻居干辣椒都碾了十几斤。表哥表妹们爱吃青辣椒,每次回来,就摘上一些回家。所以,今年干辣椒晒的少了点。大姑看起来有些遗憾,但很是兴奋。
大姑喜欢热闹。记得去年母亲节,大姑和我、表妹妹夫们一起去杨家岭桑葚园。杨家岭桑葚园濒临黄河石门,站在园边,可以近距离俯视龙门,和大禹对话,和鲤鱼对酒。话是清风朗月,翠山野花;酒是桑葚原浆,香甜回味。五年树苗,三年挂果的桑葚树枝上闪着晶莹,一望无际。摘上一颗紫黑的桑葚送进嘴里,饱满的果汁,儿时的味蕾,瞬间被激化。于是,有些贪婪,好想回到童年那个时候。大姑似乎也回到了童年,她一边摘桑葚吃一边笑着说她会爬树。十来岁的时候爬到大德堡西头那棵长在猪圈里的桑葚树上摘桑葚,却不小心掉了下来,把猪吓得“哼哼”乱叫,还塌伤了下面捡拾桑葚的小孩,自己却安然无恙。表妹逗她说不相信。大姑就说她结婚以后,还爬到家门前高高的杨槐树上摘槐花。隔壁的大婶远远就喊她,“快赶紧下来,掉下来会摔死的!”大姑用字正腔圆的河南语调学着大婶的样子,绘声绘色,似乎她现在已经爬到了门前那棵杨槐树上,惹得我们哈哈大笑。透过她灿烂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我似乎看到大姑照看弟弟妹妹们和拉扯表哥表妹们长大所经受的各种苦难,都化作了她永远的坚强、乐观、开心、爽朗。
桑葚真的很甜,甜到舌尖,甜到喉咙,甜到心里,甜到骨子里,就像生活中所有味道打包酿造成的酒,偶尔带有苦涩,但回味永远是醇厚,朴实,甜美。
“你看,这朵花的尾部尖尖的。”大姑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只见她正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一朵花说:“这就是雄花。雄花专门给雌花授粉的。尾部鼓起,胖胖的,就是雌花。今年的雄花多,雌花少。结出的石榴应该比去年少。”我笑着对姑姑说:“我才知道石榴树上的花朵是雄雌在一起的。大姑嘿嘿一笑笑,那笑容,和眼前绽放的石榴花一样的灿烂。
前几年,我见过这树上结出来的石榴,鲜红鲜红的,挂满了枝头,很是养眼。当时姑姑说:“这石榴呀,看起来真漂亮,可吃起来把人能酸死。”说话的同时,只见她一只眼睛一闭,嘴里“吸溜”一声,好像已经咬到了酸石榴籽。瞬间,我的嘴里也噙满了酸水。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就有两棵石榴树,在后院那棵歪脖子槐树旁边,一棵酸的,一棵甜的。甜的熟透了孩子们吃,酸的放干了入药。至于酸石榴能治什么病?奶奶似乎告诉过我,现在早已经忘得精光。姑姑提起酸石榴,我就给姑姑说:“等这些酸石榴熟透了,就可以把它们摘了挂起来。”没等我说完,姑姑赶紧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以前挂起来过,等到第二年拨开,竟是一包黑灰。”
忽然我想起小时候总在树林中找“马蹄炮”,就是像马蹄样的乳白色疙瘩,薄薄的皮,内有一包深褐色的灰,说是能止血。而且很管用。但从来没有听说过石榴干了之后也是一包灰。还记得小时候,用手扣下雨后墙上流下来干了的泥道道,撒在夏天被草划伤的伤口上,伤口愈合得很快。从缠绕在酸枣刺上择下来一把浅红色的“热起子”蔓,揉出水来,浮在小孩起了痱子的红彤彤的脖子上,痱子很快就没有啦。大自然真的很神奇,每一种生命的出现,都会有它的价值所在。
至于大姑说那一年的石榴挂起来后怎么能成为一包黑灰,至今仍是一个谜。而今年,大姑门前的石榴树结出来的石榴怎么变得这么甜?笨想,大姑肯定是下了不少苦,费了不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