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遇】农家菜蔬(散文)
题记: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农村的人,农村的魂,总忘不了缠绵在味蕾之间的菜蔬,时间惦记在心头,令人无法割舍。
一、野菜
春姑娘翩翩起舞,漫山遍野的花开了,在大地上铺成锦缎,惊艳得让人心醉神迷。太阳暖暖的,天空蓝蓝的,野菜就在不经意间闯进你的视野。
我提着篮子,带着剪刀,走进春天的怀抱。斗笠是不要的,就与阳光撞个满怀;即使下起绵绵细雨,也要与雨丝肌肤相亲,彻底相拥。大自然无邪,我的心更是天真。野外,大片小片的新绿闪亮你的眼,咕咚咕咚的春水唱着欢快的歌谣,野菜就藏在田埂上,菜地里,水渠旁,所有不经意的地方到处都是……
水芹是我的最爱。从小到大,它都像母亲,一直陪伴在我左右。肥沃的土地,清水缓缓流淌,凉爽在这里袒露无遗,水芹真是会挑地的主。看她的叶子,三角形状,叶片较大,边缘有齿轮,常迎风摇曳,亭亭玉立的样子,像婀娜多姿的少女。水芹枝杆粗,爱扎堆,一簇簇长在一起,非常繁茂,俯拾皆是,容易采摘,右手食指与拇指协力配合,用力掐断,一根根聚起来,要不了半小时,保管你满载而归。水芹易老,会在基部生根,匍匐前行,那时就不宜端上餐桌。采回家后,去除她的叶子,留下嫩茎和叶柄,在清水中洗干净,在盐水中泡上许久。因为溪水既是水芹的家,也是水蛭的乐园。只要接触盐水,水蛭定会从隐蔽的地方钻出,逃之夭夭。只有这样,才放心食用。
水芹类似家常的芹菜,常散发独特的香味,可刺激人的嗅觉。对于不爱的人来讲,这是闻之欲吐的“臭气”;对于我来讲,淡淡的香气盈绕鼻间,是难得的享受。下锅炒熟,脆而爽,甘夹辛,性凉,可清热解毒、润肺利湿,对于发热感冒等症状有一定疗效。不过,听说野生水芹如同山蕨,含有一定的毒素,不宜过量食用,否则会引起腹痛呕吐。
山蕨与水芹习性相反,就爱长在山中。阳光铺陈,山林稀疏,山坡陡峭,这就是山蕨之所在。山蕨,是蕨类的幼苗,有名的山珍。中国最古老的诗集中就有记载: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其食用之悠久历史,几乎可与人类同步。
春回大地,三月上旬,山蕨陆续从土里悄悄探出头来,似一个个小小的拳头,以惊人之势占领整个山坡。采摘山蕨要趁早,出土数天内,是最新最嫩的时候。细小的绒毛密布山蕨整个身躯,给了它最坚固的屏障。
走过羊肠小道,抵达山脚,沿着山坡向上,小心翼翼,得防着滚落山坡的危险。因而,采摘山蕨是农村人的专利。我手脚灵活,蹿跳自如,提着尼龙袋,一采就是三五十斤,装得满满的,扛在肩上,虽然沉重,却脚步轻松,可是羡慕无数的路人。
山蕨可炒可蒸可凉拌,柔嫩无骨,味道馨香,碧绿如玉,香脆如藕,别有一番浓郁的滋味,让人望而垂涎,欲罢不能。当然,山蕨也可晒干,耐久存储。吃时,在高压锅里炖一炖,才能恢复软糯如初,否则任你牙口再好,也难以嚼断。它就是如此劲道。
一过清明,山蕨开枝散叶,人们不再采摘。野艾接踵而至,粉墨登场。它分布广泛,适应性强,颜色葱翠,香气浓烈,主根略粗长,茎多为单生,叶子似羽毛,白色的短柔毛与腺点相映生辉。
采摘野艾,需要强大的耐心。蹲在那,低着头,瞪大眼睛,分清艾草;左手持艾,微微聚拢叶子;右手拿剪,朝着根部“咔嚓”一剪。很快,剪满一把,扔进篮子。野艾体形小,耗时费力,数小时才能装满一小篮。
野艾采摘回家,倒在干净的地面上。我搬来小矮凳,捡起挑剔,去除黄叶,拾去杂物,放至河中清洗干净,直到叶片更加清新发亮为止。母亲早已架柴起火,烧好满满一锅水,将野艾倒入焯水。煮野艾是个技术活,起锅早了野艾不烂,无法和面;起锅晚了,口感差,清明果就失了味道。
捞起野艾,沥掉水分,加入米粉,不停揉制,待到面团粘性十足,青绿如草,母亲方才会心一笑。母亲是包清明果的好手,一捏一摊,加入萝卜、野薤、猪肠等馅料,一包一按,清明果做好,小巧玲珑,姿态优美。大火猛蒸时,我就等在锅底,看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清明果,早已流下长长的口水。
我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赞不绝口。母亲笑着说:“就算没有野艾,茼蒿、黄花草、荠菜等,都可以代替,做起来的清明果一样好吃。”是啊,大自然就是宝,无边无际的原野里,野菜品种繁多,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茼蒿炒腊肉,人间一绝;香椿炒鸡蛋,回味无穷;马齿苋酸酸甜甜,熬汤煮粥最合适;荠菜饺子,满足了多少人的口腹之欲;马兰头的色香味俱全,还有利尿消肿的功效……
春天野菜香,香在眼前,香在鼻尖,香在唇齿,也香在每个人的梦乡。
二、南瓜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看着和煦的春风已吹满大地,太阳的金黄一览无余,勤劳的岳母在门前种了几棵南瓜。
门前有块别人荒废的宅基地,砌了半截的墙苍苔与爬山虎争相辉映,地面上石头遍布、杂草丛生。虽然阳光不足,岳母还是看着可惜,穿上套鞋,花了半天功夫,清理了石头,扯掉了杂草,整平地面。为了养分充足,岳母还拿来簸箕,挑来几担泥土。看着焕然一新的土地,岳母露出开心的容颜,像春天里的花。
南瓜秧托人从乡下带来,整整百来里路,经过车子的颠簸,几经转道,到手时已萎靡不振。叶子耷拉着,像是垂暮的老人,奄奄一息,毫无生气。岳母片刻也没有耽搁,连忙打好坑,种进土里,浇了点水。我担心活不了:“这样,种下去有用吗?要不,去菜市场重新买点秧苗来?”岳母笑笑说:“没事,不用重新买。它们生命力顽强,肯定能活。”看着岳母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也放下悬着的心。
果真,到了第二天清晨,经过夜晚露珠的滋养,南瓜秧已适应了城里的新土地,挺直了胸膛,屹立在风中,叶子吐绿,尽情舒展,英姿飒爽。原来,它们要求简单,从不抱怨环境,只需要泥土,只需要一点水,就不等不靠,自力更生,尽情绽放自己。我们世人,生活条件优越,吃饱穿暖,整天花枝招展,打扮靓丽,却不停埋怨,责怪老天不公,怨恨待遇太差。相比于南瓜,我们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更该好好学习,做一个强者,迎风斗雪不觉寒,独留傲骨在人间。
南瓜藤渐渐扎根,渐渐攀爬,渐渐长大,新叶萌发,老叶枯萎。藤尖的叶子显得肥大,藤根的叶子黄败迹象明显。也许根部的叶子知道,新生的一代更能承担责任,更能挑起重担,它们主动让贤,悄悄凋落,把营养相让,把奉献进行到底。这让我想起旅鼠,每隔三四年,旅鼠大量繁殖,导致食物链短缺。为了给子孙后代更好的生存空间,旅鼠们几百万只成群结队,开始长途跋涉,集体跳海自杀。如此悲壮,如此大爱,不光在动物界上演,也在植物界展开。
南瓜藤生长速度极快,前一天刚从宅基地里探出点头,想看一看城市的繁华。才过一晚,藤已出来半米之多,让人叹为观止。它们一生短暂,春天播种,夏天生长,秋天收获,一生才三个季节。冥冥中,它们非常清楚,时间太少,每天每时都独一无二,都不可能重新回头,必须争分夺秒,才能完成瑰丽的一生。一直以来,我们总在感叹时光的脚步太慢,虚度光阴,虚耗生命。从这一点看,人类在南瓜前只能低头叹气,佩服它的伟大,感叹自己的渺小。
看着南瓜的茂盛,高兴的不止是岳母和我,还有各色的虫子。小小的,灵敏的爬虫闻着香味,就爬了过来。小地老虎、蚜虫、红叶螨的危害相对较大,蚜虫、黄虫、瓜蝇、夜蛾也不甘示弱。它们喜欢趴在叶子上,张开小嘴,抖动着触须,不紧不慢地啃食,将南瓜的叶子啃出大大小小无数的洞。坐下来,仔细听,“沙沙沙”的声音,类似蚕吃桑叶,只是一点儿也不动听悦耳。农药不能上阵,岳母就戴起手套,细心地一条条捉拿。每捉住一条,就扔到地上,“残忍”地用脚掌碾死。也许是感知虫害的消失,南瓜叶随风摇摆,似乎也在感谢岳母的辛劳付出。
南瓜是藤状植物,喜欢攀爬,沿着所能依附的物体,一点点向上。每长一节,藤的左右两面就长出类似于脚的茎,紧紧抓住物体。这时,我总想起叶圣陶老先生的《爬山虎的脚》,其实两者道理一致。宅基地只有墙,它的茎只能攀住一面,照样非常牢固,照样不改本色。慢慢地,花开了。南瓜雌雄同株,雄花与雌花分别单生,皆显黄色,成喇叭形状,便于昆虫出入。每每这时,蝴蝶与蜜蜂就是常客,“嗡嗡嗡”爬进爬出,采食甘甜花蜜的同时,也沾染了一身的花粉,为南瓜花传粉受精提供了最好的便利。大自然就这样互惠互利,互相依存,才成就了生机勃勃的美好世界。
记得小时候,看着长有南瓜的雌花,我们总想着用手去指一指。家乡老人常说:“南瓜胆小,气性又大,你一指它,就把它给气死了。”这手指的魔咒令我们十分好奇。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因为花没有经过授粉,或是遭受了虫害,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跟手指不指并没有关系。
随着雌花的凋谢,南瓜长出来,果梗十分粗壮,有棱有槽。瓠果形状多样,有长形,有圆形,常有数条纵沟,碧绿新艳,秀丽动人。我忍不住,摘了个半大的南瓜,切成丝,放点辣椒,搁点大蒜,加点绿葱,炒起来,味道甜中带涩,格外下饭,感觉好极了。再看摘过的地方,南瓜藤自行分泌出汁液,伤口很快愈合。它不责怪人们的贪婪,要不了几天,其它的地方又开出花朵,长出新的南瓜,好像生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人们的食欲一样。
成熟的南瓜黄黄的,皮质硬实。削去皮,挖去瓤,可煮可炒,可粉蒸可清炖。各人所好,不同风味,一样滋补人们的心灵。岳母特别喜欢切成块状,加入稀饭里一起煮吃,俗称“南瓜粥”,富含膳食纤维,可促进肠胃蠕动,帮助食物消化,特别适合肠胃不适的病人。
除了南瓜,南瓜花、南瓜藤、南瓜籽都可入食。南瓜花摘下来,清洗干净,包进馅料,蒸成荷包,味道别致;也可以清炒,不需要太多的配料,只需正常的油盐即可。南瓜藤取其幼枝尖端,去叶撕皮,单炒着,也是一道美味佳肴。南瓜籽晒干炒熟,是好多人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没事嗑上一把,别提多让人兴奋。
这就是南瓜,一身是宝,一生都在诠释着无穷的哲理。
三、豆角
洪水过后,母亲站在河滩边,看了许久:“这地荒了怪可惜的,要不我们开垦起来,种上豆角吧!”
豆角,学名豇豆,被子植物,一年生近直立草本,3月下旬至7月皆可播种,富含蛋白质、脂肪、淀粉等有机成分,还含有磷、钙、铁等微量元素,可炒可蒸可晒干……是农村人最重要的菜蔬之一,深得大家的喜爱。
河滩经洪水冲刷,模样惨不忍睹,石块林立,杂草丛生,沙子堆积,玻璃碎片零星。我和母亲顶着斗笠,穿着黑色高筒靴,带着锄头、镰刀来到河边。太阳在天空肆虐,高温猖狂,汗水流淌,滴答成河。我拿着镰刀披荆斩棘,伐木割草;母亲呢,拾起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扔回河中。它们本来自河中,又回归河中,“咚”的声音夹杂着溅起的浪花,大概就是最欢喜的回应。
终于,经过一个下午,河滩焕发新的容颜:土地平整,沟畦有致。我看着还是不解:“妈,这河滩种豆角多不合适,辛苦整好,明年又被水冲了。”
母亲笑着:“你就不懂了。其它地方的土地缺水,只有这里水资源丰富。再说,洪水冲坏了河滩,也带来了淤泥,很肥的。只有这样的地方,豆角长势才会更好。”原来如此,一边是洪水,一边是肥料;一边是清理,一边是收获,福祸相依,世界皆如此。
豆角的种子,母亲头年就已备好。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经验丰富,懂得挑选最粗最壮的豆角,留在枝头直到最后发黄才摘回家,晒干剥出豆子,放进塑料瓶里,密封好。这不,她从桌子底下掏出塑料瓶,带到河滩边。
母亲在河滩边沿打了一些小坑,一一下种。我好奇地问:“妈,为什么不整块都种豆角?”
母亲回头看了看我,晶莹的汗水在脸颊上流下一道沟:“农村土地稀缺,必须多重利用,旁边种豆角,中间种辣椒。两种不同作物所需营养成份不同,恰好都可以丰收。”
听了母亲的话,我瞬间觉得她仿佛一个极具学问的哲学家。至少在耕种这门学科中,她一定胜过不少专家。
豆角是藤蔓植物,需要搭架。我们老家,多使用豆角扦。母亲不喜欢竹子、细木条之类,因为不耐用,年年更换太麻烦。这时,父亲主动上山,专找手腕粗细的杉木苗,砍回家剥去皮,根部削尖。家乡属江南,雨水充沛,绿树成荫,砍点杉木苗并不影响生态环境。更何况,父亲爬上的山是自家的承包山,年年护理,枝繁叶茂。
河滩地质松软,削好的豆角扦插在豆角边沿,防止破坏豆角幼苗的根系。等豆角幼苗长到20—30cm左右,母亲从棕榈树上砍来厚长的叶子,撕成条,将豆角幼苗的顶端捆在豆角扦上,牵引它攀爬。母亲动作柔和,那神态像对待刚出生的宝宝,小心翼翼。
豆角的叶子像扇子,为三出复叶,不像其它植物的叶子有细小的绒毛。叶片肥大,有细小的纹路,清晰的叶脉如同人的毛细血管。一月后,豆角相继开花。它的花主体为浅绿色,内嵌淡淡的白,透着明显的紫……仔细看,它哪怕仅仅一朵,就已经装点出春天的大花园,五颜六色,甚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