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时光】秋天的记忆(散文)
前些天,由于特殊事情,回了老家三天,每天早上去,晚上回。以前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回去过,每次都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停留。这次是从90年代初我们举家外出后,我第一次在老家待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老家,接触老家的让我魂牵梦萦的秋天。
回老家的第一天,淅淅沥沥的秋雨绵延不绝,整个村庄笼罩在烟雨蒙蒙中,房屋、街道、树木、野草、电线杆被雨水冲刷的焕然一新,湿漉漉地散发出一丝亮光。平日吱吱喳喳飞来飞去的麻雀,落在人家的屋檐下蜷缩着、静默着。整个村庄在雨中祥和而宁静,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入耳。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错季蔬菜也销售一空,整个原野空寂苍茫,只有坡上的风电轮呼呼转动。
老家实际在村居住的村民只有五六户,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年轻人有一大部分在县城买了商品房;一小部分散落在祖国各地,他们中有做生意的、当老板的、机关干部的、还有打工的。老家的宅基地上,大多新盖了高大宽敞房子,虽然不住,总归是老家有房,给人一份安全感和念想,也给人叶落归根的一份实际依托。
在家的老人们在自留地上种点莜麦、山药、胡麻和豆类,收点外边买不到的、不施化肥、农药的自家特产。除了自己吃,逢年过节给城里的孩子们带点,尝个鲜。自留地那点作物种的时候、收获的时候全靠机器。山药需要人工锄一次,耧一次;别的作物锄都不用锄,比以前省事多了。到了秋天,联合收割机在莜麦、胡麻地里跑几趟,饱满的作物颗粒,歘拉拉地就装口袋里了。起山药机把山药从土里翻出来,一垅拢白花花的山药抛在地里,人拿个袋子顺垅捡,一上午就把二亩山药拉回家。农业机械化及其自动化解放了好多劳动力,省时省力还高效。自留地以外的大田和水浇土地统一流转给“地老板”,他们实施连片种植,科学精细化管理,根据土质不同,种植山药、西蓝花、大萝卜、大白菜、抱球生菜等,这些错季菜丰富了北京居民的菜篮子,还有一部分跨过长江,成为南方人饭桌上的宠爱。村民们不费一丝力气,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装进了腰包。
我小时候,全村村民老老小小都在村里居住,大人种地,小孩上学,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很知足。全村人路不拾遗、夜不闭门,其乐融融,一派祥和景象。每到秋天,全村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大人忙,小孩也忙。那时我们是放秋假的,一个目的就是:帮家里收秋!
那时收秋全靠人工,一秋天忙的热火朝天。最先成熟的一般是小日期的莜麦,当八成麦铃变成金黄色的时候,就可以开镰了。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家老小早早起来吃了早饭,带着镰刀、磨石,当然也少不了冷开水、干粮出发了,中午是不回家的,从早到晚加班加点收割。走一段路到了地头,大人先磨镰刀,孩子们乘机追个蝴蝶、逮个蚂蚱,用野花编个花圈戴在头上,自己美滋滋的玩一会儿。磨好镰刀开镰了,大人们在前边,一人割三垄,孩子们一人割两垄紧随其后。刚开始清风吹拂,气候凉爽,割的起劲。慢慢太阳越升越高,火辣辣地晒着,满身汗黏糊糊地粘着皮肤,莜麦毛毛也粘在皮肤上,又黏又痒好像爬了满身毛毛虫一样难受;握镰刀的手打了一个大水泡,火辣辣地;腰也疼的直不起来了。站起来看看还没割了四分之一,不免心中沮丧,孩子们开始哼哼唧唧,央求大人再磨一次镰刀吧!大人们坐着磨镰刀,孩子们直挺挺地躺莜麦茬地上,两眼望着天,天空是那么地湛蓝、云彩是那么地洁白、太阳是那么地温暖、空气是那么地清新!真想就这么躺着不起来。
磨好镰刀继续收割,时间被拉得那么漫长啊,太难熬了,全身的汗水和莜麦毛混合着,涩痒难捱,用手抓出一道道的红印子;手上的水泡已经磨破,被汗水渍的生疼;腰快断了,直不起来,弯不下去,感觉就要瘫痪了;嘴唇干裂,嗓子眼冒烟,肚子也咕噜咕噜开始抗议,抬头望望,地边还很遥远。大人也累了,给孩子们打个气:再坚持坚持就到地边了。到了地边就可以喝水,吃干粮,重要的是可以躺着休息一小会儿。于是,很用力地往手心里“呸呸”吐两口唾沫,牢牢地握紧镰刀,咬着牙一鼓作气。终于到了地边,一手拿水,一手拿干粮,四肢舒展,躺在地下,就着坝上的风大口大口地又吃又喝,香甜极了。吃饱喝足大人们开始磨镰刀,孩子们又不安分地去逗地边吃草的牛,惹的老牛生气地“哞哞”叫唤,孩子们高兴地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嬉闹了一阵又开始继续割地。接下来的地,割的比较顺利了,下午的秋风爽飒地吹来,身上的汗慢慢干了。手没那么疼了,腰也没那么疼了,挥着镰刀“呼呼”有声地越割越快。很快天暗下来了,终于割完了。大人们用两把莜麦交叉绕出一个个“腰子”,用来捆莜麦,三五步放一个,孩子们手脚麻利地,一抱一抱把割倒的莜麦放在“腰子”上,等大人捆好,再搬起来,两两相对码在地里的高洼处。终于忙完了,月亮出来了,月亮旁边的一颗星星也出来了,空气中飘来湿乎乎的气息。一家大大小小带着喜悦的心情,迈着轻快的脚步,踏着月色回家了。
一连几天终于把分散的几块莜麦收割完了。地里的麦码子干透后,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一家人出动,套上牛车把地里的麦捆一车车拉回来,垛在打谷场上,等候脱谷机排到村里的时候,全村齐上阵,用三四天的时间把全村所有的莜麦都脱完。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脱谷机从邻村拉来了。村民们以抓阄的方式确定谁家先脱,谁家后脱。只要天不下雨,夜晚的打谷场会高高挂起两盏汽灯,脱谷机昼夜‘嗡嗡’运转不息。轮到谁家,家里留几个女人做饭外,全村大人孩子都帮这家,分工固定而明确:脱谷机入口这边,“喂”机器的必须是成熟稳重、手脚麻利、有经验的中年男子;解麦捆的手疾眼快,要及时准确把麦捆递到“喂”机器人手中;这两人全副武装:包裹头部、围脖子、戴手套、绑裤脚、戴眼镜必须一丝不苟,灰尘和莜麦毛毛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让人又痒又疼,严重影响干活。挨着解麦捆的依次是递麦捆的、从麦垛上往下扔麦捆的,这两种活,有时三四人,有时四五人不等,大多是半大孩子,麦垛上爬上爬下,大呼小叫、争先恐后、兴致盎然;我虽然是个女孩子,每次都申请从高高的麦垛上往下扔麦捆,“嗖嗖嗖”不间断地扔下来,把下边接捆子的孩子,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忍不住地哈哈哈大笑。当然也有出丑的时候,有一次连续好几天白昼扔捆子,实在太累了,竟然在麦垛呼呼睡着了。
脱谷机出口那边,每隔三五步,两边相对站一个人,手里拿着木叉,把脱谷机“吐”出的麦秸挑起来,有节奏地抖几下,传给下一个人继续挑、抖。经过七八个人的手,麦秸里的麦粒抖干净后,由三五个人把麦秸压实堆起来。
莜麦脱完后,麦粒聚拢一堆用塑料布严严实实地盖起来,一来防止猪和牛啃吃,二来防止下雨打湿。等全村的莜麦都脱完后,挑一个大风天气开始扬场。扬场是个技术活和力气活。有的人家男主人扬不好,还得请村里扬场技术好的男人来帮忙。弯腰用木锨铲一锨麦粒,再直起身子,高高扬起,在空中划一个优美的曲线,大风中扬起一面大大的旗帜,颗粒落地,麦壳随风飘远。一起一落,扬场人的身姿,在扬起的旗帜映衬下,像驰骋沙场的战士举着猎猎大旗,凯旋归来,简直帅呆了。莜麦扬完,初步把麦壳和麦粒分离。用大筛溜一遍,分离大沙土和杂质;再扬,分离麦毛,最后用细筛细细筛去小杂质,只剩下干净的麦粒。金灿灿的麦粒灌装在大大小小十来个口袋里,立在打谷场上,深深地吸一口气,新麦特有的清香味道扑鼻而来,这一刻,所有的辛苦,全部化作收获的喜悦。
啊!老家的秋天,那份踏实的劳作和收获的喜悦永远藏在我的记忆中,陪伴我走过人生的千沟万壑,温暖了我年年岁岁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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