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一劳动节的晚上，天上的星星好亮，月儿很圆。夜，慢慢往下沉去。婚房里，灯光璀璨，一切都被喜气包围着。
　　 李新笑呵呵地走到了床前，紧挨着似仙女般的新婚妻子美娜坐下，深情地攥住了新娘子的双手，喜盈盈地说：“今生能娶你为妻……我知足。媒人她可告诉你了，我比你大十岁。如果你不同意，我会放你走。那彩礼钱我不会跟你要。”
　　 “扑哧”一声娇笑，洞房里更温馨了。李新顿感，这虽是五月天，但此时春风它吹得最浓。
　　 只听娇滴滴的声音在洞房传：“哪里话，我是农村人，又是个睁眼瞎，你不嫌弃我就是我的福气。你不知你人有多好。俺娘跟你要多少礼金你就给她多少，她说一句是一句，你句句也不给她打折。”
　　 “我一门心思想娶你，打的是什么折。”
　　 “你也不看看我这岁数！是你不嫌！我一直剩在家，虽好看又有何用！我是个废人。”
　　 “我怎能嫌你，打一见面我就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我的心再没有放下过你。”
　　 一阵交谈，屋里的灯光似乎更亮了。
　　 李新笑呵呵地走到了床前，紧挨着美娜坐下，深情地紧攥新娘子的一双手，笑盈盈红着脸儿说：“只有你嫌弃我，哪有我挑你的理。”
　　 美娜羞红了脸，把头埋得更低，慌忙伸出被攥得发热的双手，羞涩得不知该怎么办，手便不自觉地绕起了自己又黑又长的小辫子。李新这一看，顿时浑身燥热，喘着粗气，突然伸出双手，去解新娘那件红亮亮的衣衫。过了好一会儿，新娘的上衣才被手忙脚乱的新郎脱下。床上，两人如鸳鸯般交颈缠绵，并蒂莲不在枕边，却在床间“绽放”。美娜脸上幸福一圈圈荡漾开来，李新则在一番亲密后，幸福地傻笑着，甜蜜间仿佛有蜜蜂从床边飞起。
　　
　　 二
　　 五月过去，夏天来了。在李新的宠爱下，热情似火的夏让婚后的美娜愈发美丽动人。
　　 这天夜晚，一番缠绵悱恻之后，李新轻轻搂着美娜，轻声说道：“我看看你眼睛，你这眼睛到底是天生就这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才看不见的呀？”
　　 美娜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忧伤，缓缓说道：“在我三岁时发了一场高烧，整整烧了三天三夜。等烧退了，虽然我的眼睛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从此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还有人背地里唤我‘睁眼瞎’呢。”
　　 李新听着妻子这一番哀叹，心中怜惜的火苗越燃越旺。他情不自禁地将美娜搂得更紧，美娜的头轻轻抵在李新胸前。李新喃喃低语：“等我！等我空了就领你去医院检查看看，万一你的眼睛能治好，你就能重见光明了。”
　　 “那可不行！”美娜急忙说道，“我知道，咱们结婚还没多久，你哪来的这么多钱给我看病呀。这病不用看了，我都习惯了，都二十多年了。你可别四处去筹钱，我不想让你为了我那么辛苦。”
　　 “一切都会好的！”李新凑过来，温柔地轻吻着她。美娜心中的感激如潺潺溪流，随着丈夫的举动不断涌动。在缠绵之中，她对丈夫那无尽的爱意，如江河奔腾般汹涌，又如海潮澎湃般热烈。
　　
　　 三
　　 刚过正月十五，李新喜滋滋带着美娜做双眼复明检查。几天后，待一切检查结束，两人内心忐忑地走到医生跟前，递上所有诊断书时，医生细细地查看后，扬起笑脸对李新说：“恭喜，你妻子的眼睛可以做复明手术。”
　　 两人闻言，情不自禁拥在一起。稍许平静后，李新依旧含着泪对美娜说：“太好了，太好了！你很快能看见一个崭新的世界了。”
　　 医生在一旁也替他们高兴，很快定下了手术的日期，就在大后天。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李新终于盼来手术日。刚天亮，两口子就起床了。李新将精心做好的早餐端到妻子面前，欣喜地说：“快吃吧，多吃点。”
　　 “我有些害怕，没什么胃口！”
　　 李新望着美娜，轻抚她的肩膀说：“有我在身旁，你不要紧张，听话！好好吃饭，你只需配合好医生就行。手术不疼，我都问好了，会打麻药做局部麻醉。还有，你要是真的害怕，就想象我就在你身旁，你握着我的手。”
　　 “有你这话，我没那么害怕了。我是担心害得你空花了冤枉钱，我的眼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李新紧紧把美娜抱进怀里，不让她再说下去，怜爱地说：“吃饭吧，看这钟点就要到了。我们还得赶两趟公交车。”
　　 很快美娜吃饱了放下碗筷，二人向着公交车走去。
　　
　　 四
　　 手术进行得极为顺利，八天之后，便到了拆绷带的关键日子。这一天，大夫小心翼翼地一圈圈为美娜除去眼部的纱布。一旁的李新，手心里全是汗，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无论他怎么努力克制，那颤抖依旧如波涛般汹涌，心儿早已提到了嗓子眼。他特意站在美娜的正前方，满心期待着妻子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自己。李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总觉得大夫的手不够麻利，这纱布一圈圈除下得太慢太慢。在他正焦急得坐立不安的时候，终于，最后一层纱布从妻子美娜的眼上被轻轻拿开。
　　 此时，只听大夫轻声细语地对美娜说道：“先稳稳心神，别急着睁开眼睛，先闭一会儿，再慢慢、一点点地把双眼睁开。”
　　 美娜没有起身，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椅子，一颗心被无比的喜悦与激动填得满满当当，仿佛要溢出来一般。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睁开双眼，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看见了……我看见了。”刹那间，热泪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眸中一颗颗滚落，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下。
　　 美娜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在正前方，她瞧见了一位年约三十五六、身高一米八的男子。他衣着朴素，却干净整洁，脸上绽放着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此刻正含着泪，满眼深情地看向自己。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滚动？晶亮晶亮的，闪烁着光芒，像是藏着一整个星辰大海。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美娜，我在这，看见没有？你的丈夫李新啊？”
　　 美娜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更不愿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的双眼不再似之前那般急切探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不再四处搜寻。她缓缓地闭上双眼，那滚落的泪珠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被大地悄然吞没，不知滚落到了何处，滴落在了何方。任旁人如何找寻，都再也寻不到美娜脸上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只余一副满是震惊的神情，如同被定格在了时光里，美娜那呆呆愣愣的身影倒映其中，整个人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往日的灵动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美娜再睁眼看这个新世界时，她那双好看的眼一动不动，就紧紧盯在了李新的脸上。一声轻唤在房中悠悠传开：“美娜——美娜，能认出我吗？你看得见吗？我是你丈夫李新。”
　　 美娜不应不笑，也不喜，只是幽幽地说：“哦，看得见。我好累，咱们回家吧。”
　　 李新闻听此言，再看妻子这般变化模样，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爱怜地跑上前，想把妻子搀下这椅子来。美娜看见李新就要奔到自己跟前，淡淡说道：“不用搀，我看得见，别碰我。”
　　 李新的手僵停在了半空，而此时妻子美娜早已先走，向着诊室门口走去，只见她影儿一闪，病室里只剩下大夫和他。李新的心儿此时如被刀儿一片片零割，疼得难以忍受。他甩了甩自己的头，哀哀地向大夫看了一眼，悻悻忙忙地赶出门，去追离他远去的妻子。
　　 次夜，李新又要和美娜温存，美娜吓得浑身如筛糠般在颤抖，慌慌披起自己盖的被子向墙角躲去。此时的李新被惊呆了，他喃喃自语：“我知自己长得丑，三十多岁才遇上你，你从前不是这样，你是爱我的！我听得出，你对我说过的话，那一句都能把地上砸个坑。今天你你这是为何？哎！”
　　 美娜不再颤抖，她不再把被子蒙在头上，而是掀起一角，向着丈夫这方看来。她流泪说道：“我怕你，一见着你，我就浑身发抖。你，我的丈夫是你吗？”
　　 李新再不作声，只是痴痴看向妻子，而后他扯起自己被子蒙头大哭起来。内疚的美娜听着听着，慢慢拖着自己被子来到了丈夫身边，温温地推了推又摇了摇，一声不响地钻进丈夫的被中，展双臂向丈夫抱了过去，喃喃地说：“对不起，真的，我好怕你，给我点时间。”
　　 此时李新欲火重燃，被美娜这一番话语触动，他理解了妻子的难处。他翻身上了美娜身，行起了鱼水之欢。行着行着，一声惊叫，突然他被美娜用力推倒在床下。美娜则惊恐万状地大喊：“鬼鬼鬼——鬼鬼鬼！”美娜边喊边光着身子跑出被窝，又哆哆嗦嗦地躲进墙角。
　　 李新从地上爬起，看了看妻子因害怕自己这张丑陋的脸，再次被吓得躲进墙角里，瑟瑟发抖。他多想扯一件衣服给妻子披上，但他不敢，妻子被他吓得还在那里抖动不停。他哀哀地穿好自己的衣服，向门外走去，来到院中，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慢慢蹲下无声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李新不哭了，重新返回家门脱衣上床安歇。妻子美娜此时也穿好衣服在一端坐着，不敢看向自己丈夫，只是一会儿一会儿斜眼在瞟着丈夫。又不知过了多久，美娜如寸虫儿般，慢慢游到了李新面前，就蜷缩在他身边，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慢慢把头儿埋在他胸前一动不动，闭上的眼睛滴滴淌淌地流着泪。李新的心碎了，含泪把自己的被子一角搭在了妻子身上。
　　
　　 五
　　 漫长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李新和美娜的感情已不如从前，两人之间诸多美好的过往都绝了踪迹。李新时不时就会望着自己心爱的妻子美娜发呆，有时傻坐在椅子上个把小时，仿佛陷入只有回忆的世界。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往下过着。有时李新买来了新衣服给她，她却时常把衣服放在柜里不穿。往日那个爱打扮、充满活力的美娜，如今也变得懒散多了。每到李新想和她温存时，她的身体就像木头一般僵硬，又或者像一块凉凉的冰，没有丝毫回应。李新那颗炽热的求爱心也渐渐死去，夫妻间的那种温存越来越少，仿佛被寒风吹散的云雾，再也难以聚拢。
　　 这一天，恰好又是五一劳动节，也是她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李新很早就起了床，他将家里重新收拾整齐干净。下午三点刚过，他又忙活起来，在厨房里进进出出。不一会儿，四菜一汤就做好了，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桌。桌上，他还特意摆了一瓶红酒。他满脸笑意地把美娜按在座位上，为她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上了一杯，高高举起，对美娜说：“日子过得真快，我俩结婚一年了。来，我敬你，为了这个家你受苦了。”
　　 美娜含着泪，不知该向丈夫说点什么好，一扬脖，一杯酒就下肚了。她在心里喃喃说道：“我知你是个好人，可，可我努力了，努力了！”
　　 李新看见了妻子流泪，又给妻子斟上第二杯酒，声音带着几分愧疚：“对不起，我委屈你了！这杯我先干为敬。”
　　 美娜疑惑地看向丈夫，自知理亏，慢慢也把酒杯端起，仰头又饮下了这第二杯苦酒，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李新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美娜饭碗里，温柔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先吃口肉填填肚，我们好庆祝。”
　　 美娜望着丈夫，哽咽着嚼着肉，那肉在口中却味同嚼蜡。
　　 李新又斟满第三杯酒，他没有劝美娜立刻喝下，而是把酒杯轻轻地搁在了美娜的手边。李新笑了笑，他的笑容仿佛一把利刃刺痛了美娜的心。
　　 李新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啪”一声拍在了美娜的跟前，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们离婚吧！我的名字已经签完了。你签了它，这离婚就生效了。”
　　 美娜闻言，慌忙抬起头愣愣地看向丈夫许久，泪水沿着美眸中滑落。她紧咬着嘴蜃。直至鲜血涂满红唇，像凋零的血色玫瑰。
　　 美娜抓起那份丈夫签好的离婚证明，三两下撕了个粉碎。她慢慢坐下，直起身，却不看丈夫一眼，端起桌上饭碗就大口吃了起来，大块肉一块一块往嘴里送，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吞进肚子里。那三个菜几乎被她吃个净光，那一碗汤她端起又放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她再次端起汤，“咕嘟咕嘟”想要快速地灌进身体。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她，李新抢下这碗汤，放在了桌上。双膝跪在了美娜身边，声音哽咽地说：“我不是出自真心想跟你离婚，你这样痛苦，我看着比杀我还痛苦，我不如放你走……”
　　 美侧过身看向哭泣的丈夫。李新跪着前移，一头扎进妻子怀里，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仿佛想把所有的无奈和悲伤都释放出来。
　　
　　 六
　　 五一节刚过去一周多时间，李新下班后，来到自家门口，突听房内一声凄厉的惨叫。李新急步跨过门槛，飞似地向屋内冲去。
　　 他冲进厨房，不见妻子影，就快步奔向近屋寻看。他惊呆了，卧室中，妻子美娜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鲜血还在往外流。
　　 他吓蒙了，妻子双眼上，插着两个做衣服用的大号缝针。李新箭步上前，抱婴儿似的一把抱起妻子，飞速地奔向大街，往医院赶去。
　　
　　 七
　　 在医护人员极力抢救下，美娜终于脱离了危险，她的眼睛保住了，却不如从前。医生庆幸地告诉李新，美娜左眼针刺比较浅，右眼甚至差一点就碰到了瞳孔。
　　 当美娜被护士推进病房安顿完时，李新冲过去扑向双眼缠满纱布的妻子怀里，哭诉着：“为什么你要这样？我要和你离婚！我真没有半点怪你的意思，是我觉得配不上你。你若要真把眼睛扎瞎，就是我赎一辈子罪也赎不回来这个罪孽来！你教我一辈子怎能安生？……”
　　 美娜伸出双手来抚丈夫脸，平静地一字一句说：“我再也不会自残了，这一扎倒是心里舒坦多了。就在我双眼一痛昏死刹那，我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我心里的魔被我扎死了。现在我又变回从前那个我了。”
　　 一阵阵哭泣声，从李新嘴中传出。美娜只是轻抚着他，一句安慰他的语言也不说。她一会抚摸他的眼睛，一会抚摸他的双耳；又一会，她那柔柔嫩嫩两只小手儿像火炭似的，捂满李新整个脸庞。
　　 终于，李新不再哭了，他爱怜着扬头，痴痴看向妻子美娜说：“给我生个女儿吧，她一定会像你一样，闪烁着美眸。”
　　 李新眼睛亮了，他望向窗外，仿佛传来女儿呼喊爸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