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人生】“报告:我家来客人了!”(散文)
1967年冬,我爹有一天被传到大队听会,带回来一条训令:鉴于目前阶级斗争的复杂形势,上级要求:四类分子的家里如果来了远道的客人特别是需要留宿的客人,一定要向队里报告,不得遗忘;客人要接受队里的审查询问,不得拒绝。否则,出现一切后果拿你是问,云云。而四类分子想要出去到亲属家串门,早就被严令禁止了,不准“乱说乱动”嘛!
我爹每次听会回来都要向家里详细传达会议精神。这次“传达”之后,我说:“这一条咱家大概不会犯规。”因为我家无亲无故,谁会来我家“驻扎”串门?
凡事都有一个想不到,这条训令发布不多日子,我家还真的来了两个需要留宿的客人:家住“北大荒”的我的大姐夫领着他的孩子来了。
我的大姐是我爹娘的第一个孩子。她十七岁时远嫁到辽河北岸怀德县的河夹信子屯,二十三岁时死于痈病。她生有一女,在她死后一个多月,小孩因思母成疾,也追她而去,年方五岁。从我大姐嫁到河北,直到去世,我家只有我的二姐去过她家。二姐以下的我们哥几个,根本就不知道姐夫的窝棚坐落在哪里。大姐出嫁那年,我才六岁,年幼无知,而我最小的弟弟,大姐死时尚未出生。
大姐出嫁以后,因路远不便,只在最初回来过两次;后期患病,卧炕不起,只能望乡流泪,所以我们对大姐都没有印象,更没见过她的孩子。实际上我们的这门亲戚从那母女俩去世就算结束了,多年来都没了音讯和来往。
我大姐夫是个正宗的贫下中农,上查三代,都是给地主扛大活的本分农民;社会关系除了我爹这个已经退位的老丈人,没有半个污点。但是他没能没耐大字不识一颗天生的窝囊废一个,再加上身体欠缺弯腰驼背是远近闻名的赵罗锅,不然说不定早就升到哪一级机关上班去了,可惜现在,在生产队里也只能当个下三等的社员。
从我大姐卧病在床再到去世以后的数年里,也属实难为了我的大姐夫。孤身一个以后,他为了节省烧柴,做到了真正的“以社为家”,在生产队里栖身。队里也顺水推舟,安排他当了饲养员。这次他大老远地来串门,其实是他新近又重组了家庭,前来认亲的。
他刚续的这个妻子,是个从关里流浪过来的逃荒女人,带来一个八岁的男孩。这个小孩还挺乖巧,按照我大姐夫的指点叫着姥爷姥娘大舅二舅的,眼睛里透着对这个新姥家的新奇,只是对他的新姥爷那张阴沉的脸有点不敢正眼相瞧。
他们爷俩来到时已经快要天黑了,吃完晚饭以后,我爹就说:“家里来人啦,我得报告去。”说完就走了。
“咋?来人还得报告?”我姐夫一脸从没听说过的表情。文化大革命已经持续了二年了,但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震动;当然,以他的水平,也根本不能体会到,我家承受的压力能有多重。
一会儿,我爹回来了,对我大姐夫说:“叫你上队里去一趟。”说完,就把我大姐夫和那小孩领走了。
过了老半天,我爹一个人回来了。我娘问:“他大姐夫呢?”我爹说:“在队里住下了。”“咋还不让回来了?”“不是。他说队里的炕怪热乎的,和饲养员说说话。”爹说完叫我给送一条被子去。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大姐夫吃饭。到了队里,不见人。饲养员说:“你大姐夫一早领着孩子回走了。让我告诉你,把被子拿回去,他就不到你家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