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外的夜幕使病房里的节能灯发出的光更加苍白。郝占多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医院早已下了死亡通知书，但就是这最后一口气，郝占多始终没有咽下。老伴，儿子，女儿，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医院的医生对郝占多顽固的生命力也表示出感叹，称不多见。
　　 老伴坐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悲伤着脸，一言不发。女儿靠着母亲，抹着眼泪。儿子郝事守在父亲郝占多的病床前，看着痛苦的父亲，满脸都是复杂的表情。他真心希望父亲好起来，但是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与其这样，他又希望父亲尽快结束病痛的折磨，早一点解脱也好。
　　 郝事看着父亲的脸，发现他闭着的双眼好像动了动。果然，父亲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郝事，嘴角抽动了一下，抬起右手，示意老伴和女儿也到跟前来。家人赶忙围了过来，郝事靠近父亲，问：“爸，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郝占多微微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竟然开口讲话了。
　　 “我这一生，为人处事，滴水不漏，不说事事顺心，至少在处理各类事务中，我都能保证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而且好处尽占却不显山露水，我希望你们今后也能像我一样，事事精于心智，做一个聪明人。”
　　 郝事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牢牢记下。
　　 “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我之所以迟迟不得闭眼，是有两件事情还没能交代明白。”
　　 “爸，你还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一定替你了了心愿。”
　　 “这件事困扰了我大半生，至今也没有想明白。我这一生，在单位论才干无人与我能比，我给领导写的讲话稿，领导看后一个字都不用改；论处世，单位领导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领导没有想到的，我也替领导想到了。按说我应该是被重用提拔，但现实我始终是一个副科长，只用不提拔，每次科长提拔走了，我都没能升至科长一职，这件事一直到我退休，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想明白，为此我也无法瞑目！”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郝事心里非常清楚。父亲从小既聪明又勤奋，见到什么一看就会。后来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城市里闯世界，凭着自己的勤奋，考进政府机关，将自己的农民身份改变成干部身份，后来还被提拔为副科长，应该说这也算是祖上显灵了。但是，时间长了，郝占多发现，单位的领导只用他，而再没有提拔他的意思。因为，几任科长都走了，他郝占多始终扶不了正，这件事成了郝占多盘绕在心头最大的疑问。
　　 郝事对父亲在单位里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但后来父亲退休了，他也就不再提这些事。没想到，父亲在临闭眼前，所忍受的巨大痛苦竟然是得不到提拔这样一个问题。其实，郝事认为这个问题凭父亲的聪明他是可以想明白的，但事情往往是当事者迷，郝占多的思维已经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尽管他十分聪明，但是他也无法得到一个正确的答案。为什么得不到提拔？一想到这个问题，郝占多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但这种痛郝占多把它深深埋在心底，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找到解的，如今自己到了弥留之际，依然没有找到答案，而自己的那颗心，都被扎成了马蜂窝。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把自己深埋心底的这个巨大疑问说出来，希望自己的儿子帮自己一把，解开这个困扰了自己后半生的巨大疑问。
　　 郝事看着父亲，双手紧握着病床的扶手，他感觉手心里湿漉漉的，因为他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不知道该如何给父亲说才好。这样的问题，答案其实很简单，他明白，一旦他把答案告诉了父亲，父亲就能解脱，他也将彻底失去父亲。父子毕竟是父子，再糟糕的人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即将离开自己时，内心深处也会动恻隐之心。但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地扭曲的脸，郝事还是决定把答案告诉父亲。他想，不能再让父亲忍受病痛和疑问的双重折磨了。
　　 “爸，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知道。”郝事对父亲说。
　　 郝占多听到儿子的话眼睛突然显得明亮起来。他盯着儿子，眼睛里充满惊喜和期盼，他没想到，这个疑问将由儿子帮自己解答，自己聪明了一世，看来自己的聪明基因完全传给了儿子，这一点，给了郝占多心理上一个很大的抚慰。
　　 “你说吧。”
　　 “其实很简单，爸你的确很有才干，也很有能力。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领导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比领导自己还要聪明的人。聪明是你的优点，反过来，聪明也成了你的致命弱点。”
　　 “原来如此！”
　　 郝占多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颗浑浊的泪珠悄悄地从他的眼角滚落出来。
　　 “爸，爸……”
　　 郝占多的耳边响起儿子郝事呼喊他的声音，郝占多又慢慢睁开眼睛。
　　 郝事见父亲重新睁开眼睛，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他对父亲说：“你不是还有件事要交代吗？”
　　 “是还有件事。”郝占多轻声说。
　　 “你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在我还能动的时候，我已经把所有的后事计划好了，把它记在一个红色的记事本里，我走之后，你就按照上面列好的照着办就可以了。再就是公墓的价格你一定要和那些开发商好好谈谈，不要被他们骗了，我这辈子很少有人能骗过我。我最后还想再问一句，你认为父亲是个聪明人吗？”
　　 “爸，你是聪明人，你永远都是最聪明的！还有就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这段时间，公墓的开发商正在搞促销活动，不仅可以选个好位置，还可以享受八折的优惠，你尽管放心好了。”
　　 郝占多听到郝事明确表态，而且还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想着自己将有一个好的归宿，而且还比平时便宜了很多，郝占多脸上留露出满意的表情，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说：“这样……就……好……”
　　 话音落下，郝占多慢慢地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