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收获】秋雨里缝进岁月的暖(散文)
十月的雨总带着股缠缠绵绵的性子,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二十多天了,天空被泡成了灰色。抬头望望天空,连太阳该有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只觉得连带着心情也潮乎乎的。我撑着伞走在柏油路上,脚下溅起的水珠湿了裤管,沙沙的雨丝带着一阵凉意顺着伞角往下流,思绪被带回到了多年前的一场一模一样的秋雨中,心底泛起夏日里没散尽的暖意。
那时候我上小学四年级,父亲一个人在乡镇上班,母亲没有工作,家里生活条件拮据,要供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实属不易。我身上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哥哥穿旧了或者穿小了退下来我再穿,衣服和我的身体总是不相称。最令人头疼的是每到下雨天的时候,连一双雨鞋都没有,更别说是一把雨伞了。
我家隔壁王小美和我是同班同学,她父母都是双职工,家庭条件好。她有一把黑色的半自动尼龙伞,每次下雨的时候我就和王小美共同打着她的伞去学校。有时候雨下的大的时候,因为伞小,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因此总有一个人的肩膀常常会被雨淋湿。
记得那年秋天,雨下得很缠绵,半个多月了也没有见太阳。我和小美因为一点小事闹了别扭,我们两一直不说话,谁也不愿意先去主动搭理谁。一天早上,天下着雨,没有小美的雨伞做庇护,我只好穿着母亲做的旧布鞋,身上披着两个化肥袋子缝在一起做的“雨披”,头上戴着一顶旧草帽去上学。
走到学校的时候,脚下的布鞋早已经被雨水浸透了,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缝里挤出来的“咕叽”声。裤腿下面沾着泥巴,风一吹凉嗖嗖的。负责拿教室门上钥匙的学习委员还没有来,教室门锁着,来的早的一些同学就站在教室外面的房檐下避雨。我本来也想去房檐下避雨的,可是房檐下已经站不下了,我就披着化肥袋子站在雨地。
忽然,一阵秋风夹杂着雨丝迎面吹来,一丝凉意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头上那顶旧草帽被风一掀飞了出去,转了个圈,不偏不倚落在脚边的水洼里,草编的帽檐瞬间吸满了水,耷拉下来,活像只落汤鸡。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同学们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有人指着我的草帽,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那笑声裹着雨气,扎进我的耳朵里。我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慌慌张张地蹲下去捡草帽,手指碰到湿冷的草帽时,心里凉透了。
看到同学们打着伞说说笑笑,而我自己却戴一顶破草帽,家里穷的连一把伞都买不起,我心里难受极了,眼泪不争气的就掉了下来。
放学回家后,我鼓足勇气对母亲说:“妈,我也想要一把和小美一样的雨伞,我的布鞋踩着泥泞走不到学校鞋底就湿透了……”话还没有说完,我委屈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母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手轻轻摸着我的头,一把把我搂进怀里。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我总在夜里醒来时,听见屋里传来细微的“簌簌”声。后半夜有时被尿意憋醒,摸黑穿过院子去厕所,总能看见母亲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缕昏黄的烛光,在漆黑的夜里散着微弱的亮。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悄悄扒在门缝上往里看。母亲像一座雕塑般直挺挺坐在炕上,双手患有关节炎的她,时而低头穿针引线,时而停下搓搓发僵的手指,累了又抬手揉揉酸胀的双眼。昏黄的烛光下,唯有她的双手在布料上飞快移动,针脚起落间,满是利落。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布料上,连眨眼都极少,烛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墙壁上。只有偶尔换线时,她才会短暂抬手揉眼,随即又立刻低头,重新埋进手头的活计里,专注得全然没察觉门外的我。
到了第六天,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炕头上放着一双崭新的雨鞋和一把花布雨伞,可把我乐坏了。虽然不是和小美的伞一样的尼龙半自动伞,但也是一把非常漂亮的布伞。这时母亲笑盈盈地走过来说,“试试雨鞋,看大小合不合适?以后我娃再也不用淋雨了。”我喜出望外地撑开雨伞,换上雨鞋,跑到院子里,高兴的转了好几圈。那绵绵的秋雨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母亲温柔的叮嘱。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不用披着化肥袋子,也不用戴那顶被风吹落的破草帽,再也不用穿那双被泥泞裹着的布鞋了。我撑着那顶漂亮的布伞,穿着那双含有母亲体温的雨鞋,我没有再淋雨,也不用和小美挤在一张伞下,我很自信的走在雨中,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才知道,那把漂亮的布伞和雨鞋是母亲熬了五个通宵,找熟人关系给缝纫社做手工活,缝了一百条裤边挣的工钱换来的。原来缝纫社做好的半成品裤子要手工缝裤边,但是这活一般人接不到,邻居家王阿姨给缝纫社加工裤子,于是母亲就找到王阿姨软磨硬泡了半天,又主动说每条裤边只收一毛五分钱的工钱,比别人少五分钱,缝纫社才肯把一百条裤子的活给她。
如今走在这秋雨中,脚下的柏油路像洗过一样,再也不见当年的泥泞路,皮鞋、运动鞋、代替了当年的雨鞋,不管哪一双鞋都穿不出当年母亲买的雨鞋的踏实;手里的全自动折叠伞换了一个又一个,却再也没有哪一把伞能像当年的花布伞给我温暖与自信。
缠人的秋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想起那年母亲在烛光下缝裤边的身影,心里暖暖的。原来有些温暖,早已被母亲悄悄缝进岁月里,永驻心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