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挖鬼姜(散文)
鬼姜开花十八天下霜,这句话一点不掺假。母亲数过日子,从院外一大排鬼姜绽放花蕊那天起,过一天,母亲就翻一篇日历,第十七天,风比以往紧凑,阴沉。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将整个村子吹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吹的树枝沙沙作响,吹的南河一片波澜接着一片波澜。吹的格桑,野菊,牵牛花们不知所措。吹的猫狗夹着尾巴,躲在暗处观察。吹的枝头遗留的果子,打着颤栗流着鼻涕。吹的屋檐下的辣椒皱着眉头,闷闷不乐。吹的一群鸭鹅在大地上东奔西跑,惊慌不定。风卷起的沙尘,一遍一遍扑在行人和车辆身上。吹的鬼姜花枝招展,意乱情迷。母亲说,该挖鬼姜了,降温了,鬼姜挖了后,晒几日,腌渍最合适。
家里的坛子,大的小的,圆的椭圆的,泥瓦坛、陶瓷坛、玻璃坛。一一被请出来,用高温水浸泡,洗净,空干。原地待命,母亲腌渍鬼姜,一方面自家吃一部分,我与弟两家也分享一些去。剩余的三分之二,母亲是要分配给姨,舅舅,邻居等。母亲不想亏欠人,得到别人一点恩惠,晚上睡不着觉,惦记着怎么还对方。玻璃坛易碎,母亲基本不打扰它。陶瓷这玩意不接地气,总有一身胭脂味,母亲也把它搁浅一边,泥瓦坛倒成了香饽饽,一年四季不得闲儿。不是腌渍青菜们,就是鸡鸭鹅蛋,野蘑菇。
挖鬼姜,不是那么简单。以为镢头举高高,深入地核就能让鬼姜,见到日头。你错了,鬼姜虽然和红薯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不及红薯,红薯在地里很规矩,至多是有一两枚红薯跑到地垄沟撒欢儿。鬼姜不行,十分顽劣。它根本不在枝干底下,而是逃在枝干很远,隔岸观虎斗,眼巴巴看着其它的植物,一点一点被收割,带走。鬼姜不急不躁,它知道急躁有何用?反正,人们最终还得选我,我诚实,认真,踏实,不多事,不多嘴。该沉默时,绝不多说一句话。该表达时,也不含糊。鬼姜有自知之明,不张狂,不急躁。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鬼姜的一生,默默无闻,却品格出众,值得人尊重。
17世纪末至20世纪初,鬼子姜原产北美洲,经欧洲传入中国。德国占领青岛期间将其引入并种植,民众因痛恨侵略者而称其为“鬼子姜”。鬼子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主要与它的外观、原产地以及历史背景有关。
鬼子姜的地下块茎形态与生姜颇为相似,因此得名中带有“姜”字。然而,它并不属于姜科,而是菊科的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学名为菊芋。
鬼姜有很多故事呢,年少时,母亲一到下霜的第二天,必挖鬼姜。母亲挖鬼姜很仔细,动作轻柔,她先目测好鬼姜生长的穴位,再挥舞镢头挖下去。距离鬼姜根系一指长,挖鬼姜,不易破碎。鬼姜完完整整的腌渍,它入味,也能裹住原来食材的鲜美程度,一旦挖碎了,腌出来的鬼姜,肉质变了,不纯。口感也不地道,一棵完美无瑕的鬼姜,腌渍成功后,打开坛子,一阵清香拍了过来。外皮黄灿灿,咬开鬼姜肉儿,瓤也是金黄金黄的。微微发酸,脆嫩,煲一锅玉米碴子粥,就着鬼姜,果然赛过神仙。我和弟弟随父亲母亲下地干粗活,上山砍柴禾,摘板栗,红枣。捞几棵鬼姜,包在手绢里,揣一页黄面饼子。干活饿了,累了。坐堤坝,掏出腌渍黄瓜。一口饼子,加一口黄瓜。那真是酸爽,刺激。家穷,别人家的孩子吃白面馍馍,就着刀鱼或者鸡肉炖粉条。我眼巴巴抠着嘴,流口水。咽着鬼姜和玉米面大饼子,寻思什么时候我们家也能吃上细米白面?对一坛一坛腌渍的鬼姜,拉了仇恨。有一次,趁着父亲母亲在地里收大豆,水稻。把腌渍鬼姜的坛子打碎,故意制造我不在的现场,将屎盆子扣在我家老狗头上,结果,被父亲的火眼金睛识破,抓起扫抗笤帚,对准屁股好一顿抽,抽的我屁股好几天不敢碰炕,肿很高。母亲心疼我,到鸡窝摸出两个土鸡蛋,煮了,给我和弟一人一个。心暖了一些,父亲打完我之后,也后悔,饭口时,问我,还疼不疼?我瘪瘪嘴,又想落泪。母亲说,你是打个巴掌,给个枣吃。打孩子没有轻重,后娘生的?!父亲忍不住,噗嗤笑了。
时过境迁,几个玩伴在一起耍,一个出主意,鬼姜吃不了,根本吃不了,吃得牙都酸倒了,要想家里不再吃鬼姜,不如……他很神秘的招招手,几个人凑到一块,他小声出谋划策。你猜他出了一个什么损招?把谁家毒死的死耗子,塞到腌渍鬼姜的坛子里,假设,母亲发现坛子里的死耗子,事后,一定不会再吃鬼姜,怕中毒。即使换了别的坛子腌渍,你可以以此类推,直到家里人全体反对吃鬼姜,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挨了扫帚抽,也不敢再搬石头砸自己脚。母亲哪能不疼爱我们?尽量不吃鬼姜了,饭桌上,也初一,十五的吃一顿白米饭,以及白面和玉米面掺和蒸得大馒头,菜,白菜大豆腐,切几缕肥肉膘子,落锅里,炼油。炼好的油渍,吃起来香喷喷的,简单的一顿白菜炖豆腐,我们也能吃出过年的喜庆。
印象里,日子好了后,母亲也不忘栽植一片鬼姜,秋后腌渍一些,谁喜欢吃,就回去取。这个时候,鬼姜反而成了城市与村庄一个很特殊的下饭菜。大酒店宴席桌子上没有,平常人家,多多少少还是有鬼姜的身影。我是有一搭没一搭,想吃了,就到向阳桥露天市场买一丢丢,一斤抑或半斤都行,拉拉馋,就万事大吉了。腌渍食品,最好少吃,里面含有丰富的钠,一旦服用过量,对身体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得不偿失。
昨天开车回老家,母亲说,菜园子的青菜都处理完了,就剩院外的一片鬼姜,想吃,就挖走,大雪封地,就冻干了。我找出镢头,棉槐条筐,和母亲一道,挖了一大筐鬼姜,事先问过两个同事,要不要鬼姜,同事异口同声说,要。
分了两大塑料袋装,余下的一部分,母亲腌渍好,我们姐弟回来拿。回城时,语音同事,马上送单位。二位在网上搜到鬼姜的腌渍方法,欣然接过还冒着热气,满身泥土的鬼姜,我很开心,能与同事们分享家乡的土特产,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