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卜凯翘上吊死了以后，其灵魂到阎王爷那里报到。
　　 “我看了一下你的档案，”阎王爷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卜凯翘说，“截止这个月，你还不满45周岁，小小年纪，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阎王爷有所不知，”卜凯翘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说，“我写了10多年小说、诗歌、散文，刊物上连个标点符号也没给印上。写得不好不行，写得好了还不行，非得花钱才给编用。我下岗职工一个，连吃饭都得老情人管着，哪有钱发表文章？干别的，我又不会。实在没办法，才到您这里讨碗饭吃。”
　　 “混账东西！”阎王爷一拍惊堂木，“难怪那个杀猪经理把你的蛋子劁去一个，要我说，就应该把你的两个蛋子连同老二一并摘除，然后再给你钻个洞，叫你变成一个只能尿尿、不会生孩子的女人。”
　　 为了增强作品的真实性，卜凯翘曾冒充打工仔到一家屠宰场里体验生活，看看注水猪肉是怎么做出来的。结果，被杀猪经理识破，把他当做公猪劁去了一个蛋子。阎王爷知道这件事。
　　 看卜凯翘没有要走的意思，阎王爷指着他的鼻子继续骂道，“你堂堂大男人一个，写了10年没结果就不写了，再写它10年、20年、30年，看看给登不给登。滚回去！”
　　 卜凯翘还想争辩几句，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一拥而上，把他推出了鬼门关。
　　
　　 二
　　 在A市耍猴山殡仪馆里，作为卜凯翘的老情人和事实上的妻子，单涉娇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此时，疫情刚刚暴发，殡仪馆门前等待火化的尸体排得有一里路长。要是按先后顺序排队等候，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卜凯翘的尸体火化。她冒着被感染和感染别人的风险，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好不容易给民政局长转账2万元，才得以在卜凯翘死后的第3天将其尸体焚烧。
　　 焚烧炉前，一老一少两个师傅正要把卜凯翘的尸体往炉子里面推，突然，卜凯翘“嗯”地一声坐了起来。年少的师傅被吓得当场昏了过去，年老的师傅大概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倒挺镇定。他一边安排别人猛掐小师傅的人中穴、并报告领导赶紧组织抢救，一边把坐起来的卜凯翘往院子里面推。
　　 “007号的家属是谁啊？谁是007的家属！”老师傅大喊。007是卜凯翘尸体编号的最后三位数。
　　 “我，我。”单涉娇一边从人群里面往外跑，一边举手回答。
　　 “你他妈的混蛋，”老师傅喷着满嘴的唾沫星子骂道，“人还没死就往这里送，你是杀人犯，你还想连带我们也成杀人犯啊？看把我的徒弟吓得都昏死过去了，他可是985大学毕业的博士啊，要是抢救不过来，我让你抵命！”
　　 听到“没死”二字，单涉娇心里比民政局长收下2万元后，卜凯翘的尸体得以提前火化还高兴。老师傅骂得越凶，她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她本想说，有医院的死亡证明嘛，但话一出口，变成了诚挚的感谢：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你们快点抢救您的博士徒弟，花多少钱我付。给，这是10万元的银行卡和我的名片，钱不够再打电话向我要。我们走了哈。”说着，把卜凯翘背进奥迪车，一溜烟似的开进了自己的豪宅。
　　 10年前，卜凯翘和单涉娇都在县物资局工作。那时，卜凯翘是综合科科长，单涉娇是科员，因工作关系，二人日久生情，成了相好的。后来物资局不景气，单涉娇下海经商去了，卜凯翘则辞职开启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之路。10多年下来，单涉娇凭借着自己的绝佳姿色、灵活的头脑和能说会道的嘴巴，做大做强了一个濒临倒闭的服装企业，成了千万富翁；而卜凯翘呢，一个字眼也没有在刊物上发表过。尽管在作为和成就上反差巨大，但并没有淡化二人之间的感情。卜凯翘深爱单涉娇的善良、大气、能干，单涉娇敬慕卜凯翘对文学的执着精神和创作水平。特别是二人双双离婚后，就实打实地住在了一起，卜凯翘搞他的创作，单涉娇雇上保姆，负责他和她的衣食住行。就在他们准备领取结婚证的时候，卜凯翘为自己不能发表作品而上吊自杀，单涉娇无比悲痛。
　　 “你是怎么活过来的呢？”一阵子按摩、吸氧、喂水、喂饭之后，看卜凯翘恢复了正常，单涉娇关切地问。
　　 “咹——咳、咳、咳，”卜凯翘喘息了一阵，把阎王爷如何骂他不像个男子汉、如何把他赶出鬼门关的情况说了一遍。单涉娇听后习惯性地一拍大屁股，“好啊老卜，既然阎王爷不要你，你就死不了，就得活着。只要活着，就能办成事。还写不？”
　　 “写，当然得写！”想起阎王爷的怒骂，卜凯翘又有了写作的动力。
　　 “写是可以，”单涉娇沉思一下说，“不过，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能只盯着纸质刊物，电子媒体也可以嘛！”
　　 “是啊。”卜凯翘摸了摸自己的秃顶，“原来，我还看不起这网站、那公众号，总认为电子版的文章没价值，还是纸质刊物有分量。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对呀，”单涉娇凑近卜凯翘，“你知道为什么纸质刊物收钱吗？没人订阅呗！刊物卖不出去，编辑没有工资发，只好要作者订购他们的刊物，或者给作者出专辑、让作者包销、他们收费，就像出版社出卖书号一样。那又为什么卖不出去呢？电子媒体顶的呗！自从有了微信和网络，谁还看《太空文学》《宇宙特刊》，连《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当代》都没人看了。走着瞧吧，早晚有一天，电媒将取代纸媒。向电子媒体投稿是大趋势。”
　　 “嗯，有道理。不过有一个问题，”卜凯翘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些电媒都没有稿费啊？”考虑到自己需要单涉娇养活，卜凯翘自然想到了这一层。
　　 “是没稿费，”单涉娇指给卜凯翘看，“可以参加他们的征文比赛嘛。现在，好多网站和公众号都经常不断地举办这样那样的征文比赛，有的给的奖金还挺高，只要你写得够好，不愁没有钱。你看看这一家。”单涉娇点开一个公众号说。
　　
　　 三
　　 这是一家叫做《脑洞大开》的微信公众号，正在举办全国“蹁跹杯”征文比赛。参赛作品体材不限，小说、诗歌、散文等均可；设特等奖和一、二、三等奖及优秀奖5个奖项，奖金分别是5000元、200元、50元、20元、10元；获奖标准是，阅读量越高越好。
　　 看到这里，卜凯翘乐得摇头晃脑。他娘的，写了10多年，今天总算有了条好的出路。全国性的比赛啊！在上面发表文章，等于上了《人民文学》，并且还有5000元的奖金。这么多平台搞比赛，一个月参加一次获5000元，就不用靠单涉娇养活了。接下来，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把以前所写的全部作品的精华集中起来，又加上自己起死回生的经历，写了个短篇《无奈》。在征求多位作家朋友的意见认为很好后，他把《无奈》发到了《脑洞大开》指定的邮箱，并按要求添加了该平台总编蹁紫的微信。
　　 到了第四天，《无奈》被《脑洞大开》推出来了，不但放在了当天参赛作品的头题，还加了热情洋溢的编者按，称赞《无奈》角度新颖，结构严谨，故事抓人，语言生动，是一篇难得的力作。更令卜凯翘感到亲切的是，蹁紫还发来了这篇文章的链接和叮嘱，要求卜凯翘多多转发，能不能获大奖就看你作者自己的了。
　　 “小单啊，”卜凯翘抱住单涉娇就是一阵狂吻，“还是你见多识广。这电子媒体就是好，既不用送钱又不用跟主编睡觉就给刊登出来了，并且还这么快，不像纸刊那样用不用得等三个月。好，实在是好！”
　　 一年前，卜凯翘的短篇《受骗》发给本市《太空文学》后石沉大海，无论打电话询问还是托人说情都无济于事，尽管其主编贾文明也说写得不错。后来，在卜凯翘的默许下，单涉娇跟贾文明睡了一觉并给他一万块钱，《受骗》才得以发表，更高规格的《宇宙特刊》也予以转载。事后，卜凯翘越想越感到丢人，说用钱色换来的成果不算荣耀，是耻辱，遂不许单涉娇再跟贾文明睡觉，《太空文学》也就不再发表卜凯翘的作品。两相比较，卜凯翘越发感到电子媒体靠谱。
　　 “问题是，他们说话算数不？”卜凯翘推开单涉娇，“我要是阅读量排在第一名，能不能获得特等奖，给奖金5000元？”他时刻想着的是不吃单涉娇的软饭，自己能自食其力。
　　 “应该没问题吧？”单涉娇拢了拢被卜凯翘弄乱了的波浪卷，“电媒传播得那么快，辐射那么广，他们的征文启事一出来，全国甚至全世界都能看到。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还能说假话骗人？”
　　 “那就好，那就好。”对单涉娇的话，卜凯翘从来都是相信的，“诚信为本嘛。你靠着诚信做大做强了企业，这个平台要发展，也得靠诚信。我相信他们的承诺是真的。”
　　 从这一刻开始，卜凯翘其他什么事儿都不做了。他把《无奈》转发给所有的亲朋好友，让人家阅读，阅读后再转发给别人；朋友圈里没有的人，就设法添加上……每天从早饭后开始，一直到夜里12点，不停地添加、转发、请求阅读。由于作品确实不错，由于他卖力转发，《无奈》的阅读量“噌”“噌”地往上升。到公布比赛结果的头天晚上，其阅读量还领先第二名2000多。这天夜里，卜凯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荣获特等奖，蹁紫转账给了他5000元，并邀请他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颁奖典礼。当他站在领奖台上举着金光闪闪的奖杯和红彤彤的获奖证书向观众致意时，看到单涉娇在下面不停地向他做飞吻。这个月，他第一次没要单涉娇的生活费。
　　 令卜凯翘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脑洞大开》没有公布比赛的结果，而是发了一条补充通知，说是为了满足更多参赛者的需求，赛事延长一个月，到下个月底再公布。
　　 怎么这么随便啊？卜凯翘心里很不得劲儿。征文启事明明写着时间一个月，怎么说延长就延长呢？参赛的人那么多，都盯着这个第一名、特等奖、5000元。这一个月来，他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认识的、不怎么认识的、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人都设法添加为好友，让他们予以阅读，再延长一个月，就有很大的可能被别人赶超。作为暂时的第一名，他需要的不是延长时间，而是立马截止。但人家的公众号平台人家说了算，反对也没用。为了保住第一名，他把《无奈》转发给单涉娇，让她也帮着转发、阅读。二人马不停蹄地干了一个月，《脑洞大开》又发了一条补充通知，再延长一段时间。
　　
　　 四
　　 比赛时间一再延长，卜凯翘呈骑虎难下之势：放弃吧，好不容易暂时领先；不放弃呢，还得没黑没白地转发求人阅读。为了那个特等奖，他又从早到晚地干起来。直到5个半月后，《脑洞大开》总算来了个明确说法：明天早上8点8分公布比赛结果，请大家及时查看自己的获奖情况。
　　 至此，卜凯翘的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看看自己作品的阅读量，15000，领先第二名5000整。现在是夜里12点，根据5个半月的“拉票”经验，到明天早上8点8分，是不可能有人追上的。特等奖非我莫属，5000元手拿把攥。这天夜里，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荣获特等奖后，一帮子记者和文学爱好者围着他采访和求教：
　　 “卜老师，这次获得大奖，您有什么需要跟读者说的吗？”
　　 “卜老师，您有什么创作经验，跟我们讲讲好吗？”
　　 “卜老师，您收学生不，我要跟您学创作！”
　　 “卜老师，您有女朋友吗，我愿意和您上床！”
　　 ……
　　 梦醒后，他就再也没有睡着。一会儿看看时间，到几点几分了；一会儿看看《脑洞大开》，看看公布没公布比赛结果。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天早上8点8分，结果总算出来了，卜凯翘只看了一下开头就傻眼了。比赛结果是这样说的：
　　 这次比赛由于没有扛鼎之作，取消特等奖……
　　 他妈的！卜凯翘不禁骂出声来。扛鼎之作只能在这次参赛的作品中产生，谁的阅读量最高谁就是特等奖，不能拿参赛以外的作品做标准。你拿鲁迅、朱自清的文章作比较，永远没有扛鼎之作。比赛，赛的就是规则。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自我打脸，还算什么比赛？还算什么平台？当然，转发求人阅读是不够光彩，但那是你们总编要求的啊！再说，我的作品阅读量高，说明有一定的质量，至少大家愿意看，看得下去；如果写得一塌糊涂，就是求人家，人家也不会为你浪费时间。原来，那个特等奖5000元只是个幌子啊，是欺骗作者通过卖力转发自己的作品，为他们平台做免费广告的，真是坑爹没商量！日夜盼望的5000元泡了汤，卜凯翘心里无比失落。但又一想，没有特等奖，获个一等奖也行啊，200块钱，算是几个月的心血没有白费。可他一路看下来，不但一等奖里没有他，连最低的优秀奖里也没有。他火了，发微信质问总编蹁紫：
　　 “我的作品阅读量最高，怎么什么奖励都没有呢？”
　　 “请付款。”蹁紫回复倒挺快。
　　 “什么款？”
　　 “奖杯、证书快递费。”
　　 “多少钱？”
　　 “800元。”
　　 不但卜凯翘一愣，单涉娇看后也一愣。多么贵重的奖杯、证书啊？需要800块钱的快递费，别是坑人吧！卜凯翘心疼800块钱，扭扭捏捏不愿意给对方，可单涉娇却不在乎。她对卜凯翘说，不就是800块钱吗，给她。如果奖励档次很高，奖杯、证书很有价值呢？我给你，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