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别无选择(小说)
一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我走上了讲台,代表与会的获奖者作大会发言。
不料,我才只讲了几句话,魏副局长便来到了我的身边,打断了我的发言。他同我耳语了几句后,我顿觉血压升高,天地在转。稍作冷静,我给台上、台下的领导和同事们行了礼,就迅速走下了讲台。在同事们投来的疑惑目光中,我飞跑着离开了会场。
外面的太阳收起了笑脸,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在马路边,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快点开去第一医院。坐在车上,我开始猜测:他是从高处摔下来了?还是被电动工具碰伤了哪儿?是突发心脏病?还是……咋就突然进了医院呢?车到了医院,我奔跑着冲进了门诊大楼,跑进了急诊室。张小满他们几个人见到我来了,立刻将我围在了中间。
我急着问他们:“你哥啥情况?”
“大面积脑出血,医生就等着你来拍板是否做开颅手术呢。”张小满的话音刚落,从急诊室里走出来的那位大夫就急切地问:“梁钢铁的家属到了吗?
我紧忙回答:“到了!”
“经过我们对患者进行的CT等项检查,判断他为突发脑出血,面积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现在有两种方案需要家属选择:一是保守治疗。用药物止血,观察。二是做开颅手术,查找并迅速控制出血点。二选一,请你尽快决定,患者可不能再耽误了。”大夫这样对我说。
我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大夫,我问他:“您给个建议,好吗?”
“根据患者的年龄和身体素质,我建议做开颅手术。当然,手术也会有风险,费用也是比较高的。”听大夫说完,我略加思索,果断拍了板:“就做开颅手术。”
大夫说:“好。我们马上去做术前准备工作。”
我急着问大夫:“我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大夫说:“当然可以。你随我来吧。”我紧跟着大夫去了抢救室。走进抢救室的门,我一眼就看到钢铁。他眯着两只眼睛,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从鼻孔中发出极其微弱的鼻息声。我将自己的脸紧贴在他的脸上,哭泣着轻声呼唤他:“钢铁!钢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燕儿。早上你不是还说为我获奖庆贺庆贺,请我们吃大餐吗,现在咋就躺在这里了?啊?钢铁!”钢铁他面无表情,用冷漠回答着我。
“您别只顾着哭,快去签字、办手续,我们好给患者做手术啊。”女护士的话提醒了我。我赶忙站起身来,抹掉眼泪,离开了钢铁,去办理术前的手续了。
二
上午10点11分,钢铁被护士们推进了手术室。紧跟在后面的我对钢铁喊:“钢铁,你一定要坚强。加油!要挺住啊!”手术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了,阻隔了我和钢铁。看不到钢铁,我的心立刻被吊到了嗓子眼。
张小满劝我坐下歇一会,我才猛然想到了婆婆。我问张小满:“知道你哥老家吧?”
“知道。”
“快打车去乡下,把我婆婆接过来。记着,别跟老太太说实话。她就这么根独苗,如果知道了实情,会跟着急上火的,本身她身体就不好。”
“明白,嫂子。我保证把老太太给哄好。”
“好,快去吧。”
张小满带着王涛走了。
我又看了一眼时钟,10点25分。沉稳、淡定的时钟,不紧不慢、悠闲地走着。我的心被慢腾腾的时间折磨着、煎熬着。“已经麻醉了?开始手术了?出血点找到了?他能挺得住吗?……”一个个问号像黏腻的浆糊,塞满了我的脑壳。我努力将脸紧贴在手术室细微的门缝上,试图从那里看到些什么,结果是徒劳的。
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打来的电话。“燕儿,你在表奖会上的发言一定很精彩吧?妈猜都能猜得到你发言的样子,落落大方,有气质。”从她的语调中我感受到了她很快乐。没等我说话,她紧接着又说:“燕儿,晚上你和钢铁、雪儿都回家来,妈包饺子,给你庆贺庆贺。”这句话,一下子刺中了我的心,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嘤嘤”地啜泣起来。
“燕儿,你咋不跟妈说话?”妈问我。
“妈,我,恐怕,恐怕今晚……”我语无伦次了。
“怎么了?燕儿。”我妈的声音提高了。
李铭小声对我说:“嫂子,告诉大姨吧。这事,瞒不住的。”
“燕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快告诉妈。”我妈焦急地催问着。
“妈,钢铁突发脑出血,在医院抢救呢。”我对她哭诉道。
“在哪个医院?”。
“第一医院。”
“我这就过去。”
“您身体不好,千万别急着来……”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妈已经挂断了手机。
我抹了一把眼泪,又去看时钟,12点30分。
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雪儿打来的。“妈,您获奖了,晚上得请我们吃顿大餐吧?嘿嘿。”她调皮地笑着问我。
“吃大餐?雪儿……”我不安的语气立刻被雪儿听出来了。“妈,你怎么了?”我的喉咙突然像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妈,快告诉我,你在哪儿,我马上找你去。”雪儿急切地问。
“你爸病了,在第一医院。”我缓了一阵后,才告诉了雪儿。
“哪科?几号房?”
“12楼,第2手术室。”雪儿听完就挂掉了手机。
突然,外面电闪雷鸣,疾风裹着雨点“啪啪”地砸在玻璃窗上。我的心被砸碎了。
三
“燕儿!”踩着湿漉漉的鞋子,我妈急三火四地来了。我忙迎上去,扶着她走到手术室门旁。
“啥情况了?”我妈问我。
“手术还在进行中。”我指了指门框上的电子显示屏。
“妈!”雪儿跑到了我的身边。
“姥姥!”她拉起了我妈的手。
“看你,都浇成落汤鸡了。”我嗔怪地对雪儿说。
“咋不早点告诉我呢?我爸咋样了?我能进去看他吗?”雪儿的问话像放连珠炮。
“你爸正在做开颅手术,现在啥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告诉她。
“燕儿!”我婆婆用颤抖的声音喊叫着我,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她的眼圈红了,两颊上挂着泪痕。我忙伸手扶住她,雪儿也搂着她的胳膊叫:“奶,快坐这儿。”婆婆问我妈:“亲家母,你早来了?”
我妈说:“我也是刚到。”
“刷!”一道闪电。“轰隆隆!”雷声轰鸣,震天动地。
王主任同一位护士从第2手术室里走了出来。护士问:“梁钢铁的家属在吗?”我马上答:“在,在呢。”王主任说:“经过5个多小时的手术,患者脑干的出血点查清了,血也止住了,他的命保住了。”听完这句话,我婆婆“噗通”一声跪在了王主任面前。她双手作揖说:“谢谢!谢谢!”王主任忙将她扶起,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喜极而泣,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对王主任他们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
雪儿问:“大夫,现在我可以去看我爸吗?”王主任摆摆手说:“不可以。患者刚做完手术,还在危险期,需要我们密切观察。过一会儿,护士要将他送去15楼ICU病房,进行监护治疗。”那护士就接着说:“ICU病房里有专业人员护理,你们大可放心。现在,你们得去个人补交手术费用,再预存些住院费,其他的人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我问护士:“还得存多少钱?”
护士想了想说:“先存10万吧。”
“好。”我答应着。
护士说完,王主任他们俩就走了。我忙让雪儿带着张小满他们去吃点饭,张小满摆手说:“嫂子,饭,我们不吃了。没有其他事,我们还得赶紧去客户家。”
“不吃饭就走,嫂子心里不得劲啊。”我对他们说。
“都是一家人,没啥。有事儿,嫂子你再吱声。”说完,张小满他们几个人转身走了。
我忙打开挎包,看着那张银行卡,一脸茫然。我妈看出了问题,从手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她说:“拿着。密码是你生日。”我没有去接。“拿着!”我妈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着,银行卡也被她硬塞到了我的手上。我婆婆也忙掀起内衣,从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沓钱来。“我寻思着钢铁一准出啥事了,现从隔壁老牛家借来俩钱。”
“妈,您这钱我更不能要了。”我对婆婆说。
婆婆冲我板起了脸,她说:“为啥?钢铁是你丈夫,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他遇事儿了,妈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也得管啊,还分啥你我呀。”
雪儿也帮腔说:“对,别管谁的钱,救我爸命最要紧。”
此刻,外面大雨如注,不断线地泼洒着,我的心随着在流血。
四
来到收款处,我递上了医保卡。收款员划完医保卡,她对我说:“先存10万吧。”
我惊讶地问:“存多少?”
“10万。扣去所欠的手术费,也剩不下多少钱的。”
“先存5万,行吗?”我红着脸,用商量的口吻问收款员。
“也行。但后续用药、治疗都没有钱,会影响到患者的治疗啊。”
我冲她苦笑了笑,还是只存了5万元钱。
拿着交款单,我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两条腿像灌满了铅一样,脚步十分沉重。回到我妈她们身边,婆婆问我:“燕儿,钱交了?”
“交了。”我递过单子给她看。
“快坐这儿歇歇吧。”我妈心疼地对我说。我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我刚坐下不久,从ICU病房门里走出来的护士问:“梁钢铁的家属在吗?”
“在!”我忙答应着。
护士说:“大夫请家属过去一趟。”听了这句话,我立刻觉得脑袋发胀,浑身无力,眼前一黑就瘫倒在地上了。雪儿吓得哭着喊:“妈!妈!”我妈攥着我的手问:“燕儿!你怎么了?”我婆婆急着叫我:“燕儿!燕儿!”她们的哭叫声,其实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没有力气回答她们。护士说:“让她缓一缓吧。”说着,她蹲下了身子问我:“你心里明白吗?”我无力地“嗯”了一声。那护士就对我妈她们说:“过一会儿,她就会好了。”说完,她走了。
过了很久,我才觉得有点好转,身上也有点劲了,便咬牙站起身来,被雪儿搀扶着走进了医生办公室。大夫对我们说:“现在,患者的自主呼吸有些困难。万一出现危险,可能还要做切管手术,还要上呼吸机。所以,要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以防出现状况时措手不及。”我忙给大夫作揖,恳求他:“大夫,只要能保住钢铁的命,一切都听你的。”雪儿也说:“您一定要救我爸。”
大夫说:“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我和雪儿给他鞠了躬,回到了我妈她们身边。婆婆急着问:“燕儿,咋说的?”
我妈也问:“是啊,咋说的?”
“如有万一,可能要切管,上呼吸机。”我简短地告诉她们。
婆婆一听,眼泪“噼哩啪啦”往下掉,哭成了泪人。“钢铁呀,我的儿,老天爷咋对你这么不公平啊?”
我妈忙搂住她耸动的肩膀,安慰她:“亲家母,我相信钢铁会闯过这一关的。”
我在一边抹眼泪,心里想:又得用钱了,咋办?
一道立闪划破夜空,“轰隆隆!轰隆隆!”磨磨雷打着转儿响,震得我的心在颤抖。
五
心烦意乱,我撵雪儿她们仨回家,却遭到了她们的拒绝,都坚持要留下来。看着她们,我在心里说:“都是至亲骨肉啊。”
这当儿,那护士又来了。她微笑着对我们说:“梁钢铁创造了我们院的奇迹。术后才几小时,他不但能自主呼吸了,还睁开了眼睛。”
我婆婆一听,立刻破涕为笑。她说:“我就说嘛,我儿子叫梁钢铁呀!”
我看着护士,在心里埋怨她:“刚才还吓唬人呢。”。转念一想,人家打提前量也没啥不对。想到这里,我忙对护士说:“谢谢!谢谢你们!”
此时,窗外的风停了,雨也住了,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天空上闪烁。
护士对我说:“建议你们给患者买些人血白蛋白,用它能快速补充体内的液体量。”
我说:“好。”
护士写了个手机号码交给我,她告诉我:“可以找他联系一下。”
护士刚走,我婆婆就急着催我:“燕儿,快打电话联系、联系。”
拨通了手机,我问对方:“人血白蛋白,多少钱一支?”
他说:“最低价440元一支,你要买几支?”
“这个我也不清楚。”
对方笑着说:“买五支以上很普遍。当然,这得看经济实力了。”
我心里合计,买五支要2千多,明天用钱咋办?我告诉对方:“先买两支吧,送到第一医院ICU病房。”
“好的,我一会就到。”
取出婆婆给我的那沓钱,我心里叫苦。进了医院,钱太不经花了。不到一天,就花光了我和我妈辛苦积攒的十几万。接下来呢?还能去哪里筹钱?那些年,公公有病,我们求亲靠友借钱,欠下了巨额债务。公公走后,我爸又病重。除去医保报销部分,我们又借了很多钱。债务像座大山,压得我们两个独苗喘不过气来。无奈之下,钢铁辞职干起了装修活。拼死累活的干,总算还清了外债,买了个二手楼房。谁曾想,日子才见点亮光,钢铁又倒下了。这一倒,要康复、站起来,得用多少钱,我心里没有底。
我妈看我拉着苦瓜脸,她劝我:“燕儿,别愁。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车到山前必有路。”
“但钱是硬通货呀。差钱,咋保钢铁的命?”
“不行,我回家把那几间房子卖了,凑俩钱。”我婆婆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