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的一个工友周大哥，在碧流河水库那搞了几条鲢鱼，白鲢子鱼。打电话说，委托步云山大客车捎到庄河客运站，我单位距离客运站几站路，老刘的意思让我去取。周大哥已经付了快递费，步云山大客车早晨那趟是六点左右，抵达庄河客运站也得六点四十分钟。同事小娄说，张姐你就骑自行车去拿，方便还快。我想想也是，不行不是不可以，关键是上班时间，不好离岗。
　　 我提前几分钟到了老客运站，在门口候着，步云山大客车进站的时候，我看见了，紧追几步，待停车。司机不放心说，你贵姓？来取什么？我报了家门，说取鲢鱼。司机这才递过来一个保温箱，我拎起来，鱼在里面扑腾几下，看来鱼还活着。
　　 淡水鱼也好，海里的鱼也罢。吃的是个新鲜，死掉的鱼，新鲜度缺失，口感也逊色。
　　 老周这个人满讲究的，老刘南征北战做木匠，结交过不少人，走着走着基本散场了，留下的几个尚有联系。冬天，白雪飘飘，铁锅炖大鹅，老周大哥也不打招呼，人到了庄河联系老刘，送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鹅，老刘也杀不了，直接送去屠宰，整干干净净，回家炖上。杀年猪也是，必送来一些猪肉，什么里脊肉、排骨、猪皮、一页肝、一块肘子肉等等，血肠不缺席，老周知道老刘顶稀罕血肠，以及烀得瘦肉蘸蒜泥。送鲢鱼也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
　　 鱼带回单位，我拆开包装，发现四条白鲢鱼，每条有个三四斤重。怎么办？平时，和同事有个礼尚往来，咱也不能属烧火棍，一头热。就争得老刘允许，一人分享一条鲢鱼。
　　 三个女人一台戏，在一起讨论鲢鱼的吃法。一个说，炖着吃。舀一羹匙大豆酱，起锅烧油，油烧沸腾了，放大豆酱，各种调料，再放鱼。整条鱼，别切开。用刀划几道口子，渗透入味就行。八角，花椒，香菜，料酒。一样不少，少一样都对不起鲢鱼。锅边拍一圈玉米面大饼子，要烙出锅巴，香死个人。汤，别少添水，鱼汤最养胃，也养眼睛和大脑。淡水鱼凉了后，能结鱼冻子。一片一片亮晶晶的鱼冻子，满满的胶原蛋白，对人身体，皮肤，起到很好的保护作用。寒冷的日子，窗外雪花飞舞，房间内一家人围着桌子，一口鱼，一口饼子，一口酒。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一个说，鲢鱼煲汤喝，单纯煲汤喝。把鲢鱼剖洗以后，将肉切成薄片，汤锅支上，食材在锅里慢火煲，锅汤川流不息，鱼片放入。小火接着煲。煲个两小时，厨房里鱼香喷薄，升腾，烟火味十足。揭开盖子，鱼汤呈奶白色，能吃辣椒，放一点小米辣。此刻的鲢鱼汤，胜过琼浆玉液，养神益气，滋养身心。就连一颗灵魂，也会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回来，住进身体里，享受人间美味。
　　 一个提议，淡水鲢鱼做酸菜鱼，酸菜不要包心的那种，要菜帮子。有浓烈的酸菜味儿，鲢鱼打扫干净内脏，切片，用一只火锅，最好是砂锅，用电的，抑或是炭火。轻轻的熬制酸菜鱼，试想一番，三五文友，天南地北聚在一起，农家大炕，四方桌子。桌子上摆放着砂锅或者火锅，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噗嗤噗嗤，白色的鱼肉在汤里挣扎，奔突，不知所措。酒也热好了，陈香酒，五年的窖藏，或者十年的，二十年的陈香酒，越久越好。有人不时伸筷子，搅动一下锅里的酸菜鱼，觉得熟了，吩咐一声:造！大家碰一碰杯子，一口酸菜鱼，一口酒。诗酒人生，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天气，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思考了一会儿，她们都给出意见和建议，我岂能无动于衷。我搜肠刮肚，想不出如何安排这条倒霉的鲢鱼。它做梦也想不到，人类在绞尽脑汁，让它参与多种死法。悲壮也好，霸气也好，死无全尸也好，鲢鱼能做的，不能做的，统统不受它支配。它永远沉默了，我意识到，其实，做一条鱼也好不到哪里，挨了几刀不说，还被吃进肚子里。鱼大致也明白，这就是它的宿命，改不了，上天安排好了，逃也逃不了。
　　 我说，还是炖着吃，省时省力，就废点柴禾，蹲在灶坑前，将一根一根劈好的柴禾递进灶堂，用铁钩子，捅一捅柴禾堆，让柴禾形成一个三角，有空间互动。火苗哔哔啵啵响，木头的气味，一下一下窜来，如梦如幻，炖鲢鱼，别改刀，三四斤的鱼，整条放汤锅里，文火清炖，渐入佳境，鱼香持久。再焖一锅豆饭，你说说，豆饭，抿一口鱼汤。浑身热气腾腾的，十分滋润，是不是很幸福？
　　 几个人说着各自做鲢鱼的方式方法，一抬头，一条鲢鱼竟然跃出保温箱，在大理石地板上翻滚，寻找水源。
　　 既来之，则安之。鱼终是一刀菜，佛说，不杀生，就是最基本的善良。我们世俗中人，几人做得到？师姐这些年信佛，常常参加群体的放生活动。怎么说呢，我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有一点我敢肯定，我不杀生，一只鸡，一条鱼，一头羊，一匹马，甚至小小的蚂蚁，我不杀它们。至少目前，狗，羊，牛，马，驴。动物们的肉，除了猪和鸡我吃，其余的我不动筷子，不吃也算是一份仁慈和善良了。
　　 家里的活鱼，全是老刘动手宰杀，我不杀。我喜欢吃鱼，假设遇到怀孕的活母鱼，我也放归大自然，放它一条生路。为母则刚，我也是母亲，感同身受。
　　 四条鲢鱼分配下去，给老刘电话，过来拿我们那一条鱼。老刘说，怎么吃这条鱼？我说，随便。老刘说，随便是怎么吃？我被问烦了，乱炖！
　　 老刘没再搭讪，连保温箱一起，抱上车，回楼了。晚上下班回家，门一开，一股子鱼香扑面而来，我一看茶几上支着一个锅子，锅里沸腾着一锅汤，汤面漂着一块一块洁白的鱼肉，干豆腐皮，豆芽、大虾、黄蚬子、金针菇、土豆粉，红红火火的辣椒，感情是鲢鱼火锅？！盘子里躺着几页玉米面饼子，我是真的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火锅菜，放在嘴里大嚼特嚼，太热了把舌头烫出一个泡！鱼的香，菜的香，在唇齿间流淌，流淌。
　　 这么热火朝天的火锅子，没有酒，岂不是少了灵魂？什么酒？当然是我们小城的陈香酒，五年的窖藏，来，抿一杯！
　　 我和老刘一瓶陈香酒，不多时见了底，我微醺，想睡。老刘说，老周还没回村子，我说，吃人嘴软，送一箱二年窖藏的陈香酒，三百四十八，六瓶。
　　 四条鲢鱼，换了我一箱好酒呢，仔细咂磨，不能这么精打细算，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想长久，不靠情感去维系，就昙花一现。
　　 这么想着，心底也舒坦了。咂吧咂吧嘴儿，舌头还火辣辣的疼，这鱼吃得，上火了。
　　 快冬天了，落雪之后，铁锅炖鲢鱼，加一些汤。贴一圈大饼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鱼汤，吃着大饼子，再来一杯老酒，那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