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我家里喂养了一条花狗，还有一只小黑猫。猫的个头比其它猫要大一些，身上的黑毛亮得像抹了油，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翡翠色的眼睛格外显眼。走路时腰背弓着，像个蓄势待发的小猎手。家里人看它像一团刚从火炉里滚出来的黑煤球，都叫它“小黑”。小黑调皮乖巧，很好玩，成了我的“好朋友”。
　　 那年深冬的早上，我刚满五岁，起床后看见小黑在灶台上蜷成一团，冷得发抖，就赶忙找来一个闲置的木箱，在箱底垫上一块厚厚的纸壳，放在火炉边长凳下，算是给它做了一个简单的“暖屋”，然后把它抱进箱子里。一开始，小黑以为我用小木箱关着它，抬眼死死盯着我，不肯进去。我用手摸一下它的头，它好像明白了我的心思，乖乖地呆在了箱里。
　　 在厨房里忙活的母亲看见后，高兴地说，还是幺儿想得周到，这寒天冷冻的，它和人一样，也怕冷。现在小黑有了这个小木箱就暖和了。一开始，我还怕爸妈反对，听妈妈这样一说，我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随后对箱里的小黑说，你安心住进去吧，我妈妈都批准了。这时，小黑探出头来，胡须炸开，用前爪擦了擦脸，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好像对我表示感谢。
　　 小黑十分顽皮，时常弄得我哭笑不得。尤其是我上学读书后，在家做作业时，它经常跳到书桌上，“干扰”我做作业。有一次，我正握着铅笔在田字格里练习写“田”字。突然，一团毛茸茸的黑影悄无声息蹭到了书桌边。原来是小黑闻到我放在桌上一小块油饼的香味，踮着脚尖扒住桌沿，尾巴轻轻扫过我握笔的手背，像根软乎乎的羽毛撩得人发痒。
　　 我看了小黑一眼，心里明白了它想吃油饼的用意，就憋着想笑，笔尖一抖，“田”字竖着一笔出了头，成了“由”字。我伸手摸摸小黑的头，小声哄它：“滚一边去，我要写作业呢。” 小黑一听，以为我发起了挑衅，“喵呜”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上书桌，圆滚滚的身子压在了作业本上，粉嫩嫩的前爪扒拉着油饼，一口咬进嘴里，后爪不小心把橡皮弄滚到了桌下，纸页被蹭得发皱。
　　 我赶忙伸手去抱它，小黑却顺着胳膊爬上肩头，脑袋埋进我颈窝蹭来蹭去，温热的呼吸带着满嘴油味。我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手里的铅笔“啪嗒”掉在地上，这下可好，小黑跳下去，用爪子按住铅笔来回扒拉，把笔杆蹭得全是细绒，还时不时抬头看我，琥珀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像在炫耀它的本领。我很想弄它几下，可看着它舒服得眯起眼睛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转而一想，算了，先陪“跳皮鬼”玩一会儿，再做作业也不妨。
　　 又一次，嫂子把洗净的衣物叠好放在床上，没来得及收放进衣柜里。不知何时，小黑摸进屋里，跳上床，钻进叠得整齐的衣服堆里，脑袋顶着衣服拱来拱去，把衣服扒得乱七八糟。接着又叼起一张手巾甩来甩去，甩到半空又纵身跳起去抓，落地时踩在散落的衣物上打滑，踉跄了几步却毫不在意，嘴里还发出“喵喵”的叫声。我听见响声，跑进嫂子屋里一看，知道小黑闯祸了，嫂子平时就不大喜欢它，说它太淘气。为了掩饰它犯下的错，我赶忙帮嫂子把衣服叠好。嘿，不经意间，我居然成了小黑的“保护伞”。
　　
　　 二
　　 小黑虽然调皮，但机灵能干，能尽心尽力履行自己的职责。一天清晨，一只灰老鼠贼溜溜地从灶前柴堆里探出头，看“对手”不在，准备偷吃墙根下狗盆里的残食。其实，藏在灶旁不远的小黑早发现了“敌人”动静。它弓起脊背，身子紧贴墙根，尾巴像根绷紧的黑绸带轻轻晃着，深绿色的眼里裹着冷光，爪子按在青砖上，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等老鼠拖着圆肚子爬到狗盆时，它猛地弹起身，前爪如闪电般扑过去，“喵呜”一声按住了老鼠尾巴。老鼠“吱呀、吱呀”尖叫着挣扎，小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小黑却死死按住不放，然后低下头，用鼻子蹭着老鼠的背，胡须抖个不停，像是炫耀自己取得了胜利。
　　 在堂屋打扫卫生的母亲，听见厨房里的响声，走过去一看，小黑咬到了一只老鼠，笑着对它说：“哇，你这家伙真不错，一大早就抓到这个小坏蛋，等会我奖励好东西给你吃哈。” 小黑像是听懂母亲的话，叼着老鼠尾巴往门口拖，路过我书桌时，还特意抬头看我一眼，晃了晃脑袋，用黑尾巴扫了扫我的脚背，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又一天晚上，在火炉边蜷成一团，闭眼睡觉的小黑，猛地抬头，两只耳朵竖得笔直，像两座小巧的雷达，精准地捕捉到了火炉房楼上的包谷架上，一只老鼠正在啃咬包谷的沙沙声。它立马跳起，顺着楼梯轻轻跑上去，埋伏在楼门口，前爪微微前伸，身子轻贴地面，后臀微微抬起，尾巴尖儿绷成一条直线，偶尔轻轻地抽动一下，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锁定猎物所在的方位。
　　 这时，那只狡猾的老鼠似乎嗅觉到了危险信号，停止啃咬，趴着不动。聪明的小黑将计就计，以静制动，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包谷架。过了片刻，老鼠见没啥动静，又放心大胆开始啃食起来。小黑最终观察到了老鼠所在的具体位置，一跃而起，如离弦之箭扑出，精准按住鼠身，锋利的爪子轻轻嵌入毛丛，刺得老鼠吱吱乱嚎，怎么挣扎都甩不脱。之后，小黑尾巴得意地翘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宣告履职成功。
　　 别看小黑个头小，总爱在比它大的花狗面前逞能，且从不服输。印象最深的是一天早饭后，母亲用吃剩的油汤和肉末拌了一小盆饭，准备分给花狗和小黑吃。母亲拌好刚准备分时，隔壁堂嫂来家里找母亲有事，就只好将拌好的饭暂时放在门边的矮凳上。哪知小黑和花狗见到后，同时扑了过来。小黑仗着身子灵活，先跳上凳沿，前爪扒住碗边，脑袋直往盆里凑。花狗不甘示弱，踮着后腿站起来，嘴巴凑到盆的另一边，“呜呜”地哼着，用鼻子顶开小黑的脑袋，两个小家伙瞬间打斗起来。你看，小黑弓着背，尾巴炸成小绒球，爪子用力拍在小花狗脸上，花狗甩着尾巴，使劲用脑袋顶小黑的肚子，把它从凳子上挤了下去。小黑落地时“喵呜”一声，立刻绕到花狗身后，跳起来扒它的背，爪子不小心扫到碗沿，一小盆油饭“哗啦”一声洒泼在地上。
　　 母亲听到响声，赶来一看，笑着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这两个调皮鬼，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好好相处，总是那么好斗。”说着弯腰收拾，重新将油饭分装到狗盆和猫碗里。小黑和花狗互望一眼后，赶忙跑到自己进食的地方，低头吃了起来，好似刚才的争斗早忘在了脑后。
　　
　　 三
　　 说实话，小黑捣蛋起来，着实让人受不了。最难忘的是那年盛夏的一天下午，暮色刚漫上房前石坎，小黑叼着嫂子晾在绳上的蓝布衣服，在院子里跳上跳下，撕玩得很欢。这是嫂子中午刚洗的，被它咬得满是小破洞。我见后，伸手轻轻拎起它的后颈皮。这家伙立刻耷拉下耳朵，眼睛怯生生地瞅着我，嘴里还叼着衣服不肯松。我伸手在它毛茸茸的脑门上轻轻敲了两下：“说了多少次，不准咬衣服，你就是不听。等会嫂子发现后，会有你好受的。”我话音未落，嫂子下地回来了，见后火冒三丈，立马从柴堆里抽出一根小木条，狠狠打了它几下。还厉声吼道：“下次再犯，就不拿饭给你吃。”
　　 晚上，趁嫂子不在，我悄悄地把这事告诉了妈妈，妈妈看到蜷曲在木箱里的小黑，摸了一下它的头。小黑“喵”了一声，用脑袋蹭着她的手，黑绒绒的身子轻轻发抖，随后头朝下低着，像是在承认错误。看着它这副可怜的模样，妈妈心痛不已，生气地说：“不就是一件旧衣服嘛，吓一吓它就行了，你家嫂子真还下得起手啊。不过，猫有九条命，打几下是打不死的。”
　　 听了妈妈的话，我好生迷惑，这猫明明就一条命，哪有九条命之说。妈妈见我一副吃惊的模样，慢慢给我叙摆起了猫有九条命的传说故事：很久以前，人间突然闹起了严重鼠灾，遍地是老鼠。它们不仅偷食粮食，还咬坏了百姓用来栽种庄稼的各类农具，让家家户户断了生计。天庭上的玉猫见了，偷偷下凡，用利爪捕鼠，可老鼠太多，它累得筋疲力尽，一下子从房梁上摔下来，当场断了气。百姓们感念它的恩情，纷纷端来自家舍不得吃的鱼、肉和豆腐等好菜，放在它身边祭拜。或许是这些东西的香气唤醒了它的灵魂，或许是百姓的真情感动了神灵，玉猫竟慢慢睁开眼，活了过来。
　　 接下来，玉猫又马不停蹄地与老鼠战斗，毫不松懈保护着百姓的粮食。战斗中，它或被老鼠夹夹到爪子，从墙头摔下断腿晕死，或误食了人们投放的毒鼠药而死。连续死了九次，可每次只要百姓用软布裹着它抱在怀里，拿温热的东西喂它，它总能慢慢痊愈。后来人们说，这是玉猫把百姓的善意攒成了九条命，每一条都用来守护着人间的烟火气。当然，也有人说猫的九条命里，有一条是留给“真心善待它的人”。你看，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发生的事，前不久，我家小黑为抓老鼠，不小心从楼口摔下来，当场摔得半死。我赶忙用一块干布裹着它，小心地捂在怀里，之后又端来好吃的慢慢喂它，小黑又一天天好了起来。
　　 后来，我长大一点后，才知道猫哪有九条命，不过是人们认为猫是农村人家粮食的“守护神”，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和作用极其重要，对它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同时，也充分体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以德报恩，真心诚意爱护它，时常愿意用满满的暖心和真挚的爱意，为它续上一次又一次“活下去的福气”罢了。
　　 如今，回想起小时与小黑相处的那段温柔时光，我深深感到它从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猫咪踏过信笺的细碎声响，是它蹭过掌心的温热触感。也是包裹着时光的坚硬外壳，让藏在里面的柔顺与温暖，珍视与爱护，得以细细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