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风起黄河口(小说)
(一)
1939年的冬天,接到任务后的冯德如毅然离开了国民党鲁北行署主任何思源设在沾化县老鸦村的战地医院,带着妻子来到了八大组。
八大组真可谓一块鱼龙混杂的地方,既有韩复榘的“功劳兵”,又有当地的平民百姓,甚至还有名头数不清的土匪势力。
冯德如来到这里的当天下午,就在八大组的一个十字路口处买下了一处四合院,简单地收拾后,便在门口上挑起了“中西医药铺诊所”的幌子。这是八大组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中西医结合的药铺诊所,既治疗外伤,又号脉看病,甚至还做剖腹产手术。一时间,来看病的人竟多得让冯德如应付不过来。
这天上午,冯德如在刚刚送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病人后,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笑着站了起来。
“冯大夫真是华佗再世啊,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医德高尚,天生一副菩萨心肠。”
“先生您过奖了,所谓医者父母心,有钱也得看病,没钱也得看病,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况且,一些中草药都是我自己平时出去采的,也值不了几个钱。送几副药给老乡,能治得了他们的病,我就已经很高兴了。”其实,冯德如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个人,从他的穿着、脸色、气质等各方面来看,这个人肯定不是个一般人。
“佩服!佩服!”来人面带微笑地向冯德如拱拱手,“鄙人姓傅,名如海,是这里的众团武装联络会的总头。如若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可尽管开口。”
“冯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傅会长大驾光临。如有慢待,还望您多多海涵。”冯德如表面上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内心里却暗自高兴,这种人正是自己所要找的。“能认识傅会长真是荣幸之至,鄙人初来乍到,以后还仰仗您多多关照才是。”
“你啊,光顾着说话,连请傅会长坐下也忘了?”冯德如的妻子笑盈盈地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傅会长,您喝点水。”
“傅会长,实在对不住您,赶紧坐,赶紧坐!”冯德如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然后说:“这是贱内,多年来一直跟着我四处漂泊。”
“嫂夫人好!”傅如海笑着点了点头,“嫂夫人太客气了。趁这阵子没病号,我们弟兄俩好好聊聊。”
傅如海还真能聊,天上地下、天南海北地足足聊了一个小时,若非有人来看病,他还得继续聊下去。
自此以后,每隔几天,他便来诊所聊上一会。有一次,他刚坐下不久,冯德如对他说:“最近,我看您的气色不大好,您伸出胳膊,挽起袄袖子,我给您把把脉。”
“最近,我老觉得浑身无力,有时候甚至头晕恶心,也不怎么想吃饭。”傅如海如实说道。
“您的脉搏跳动无力,属于虚脉,这是由于气血不足造成的。气虚则血行无力,血虚则脉道不充,故脉按表象为空虚无力。”冯德如边给他诊脉边说,“恕我直言,您最近是不是……”
“还真让你给说着了。”傅如海哈哈一笑放下袄袖子,压低声音说,“我最近刚纳了一房妙龄女子,也不知咋地,每次和她在一起,总是忍不住。”
冯德如闻言也笑了起来。
“让您见笑了,还请您给对症治疗一番。”
“那是自然!只要您坚持把我开的这副中药吃上一个月,就保管没事了。”冯德如说完,笑呵呵地转身到药橱里去抓药。
看到包药的纸上堆满了各式草药后,傅如海问道:“冯大夫,这些都是什么药材?”
“噢,这里边有白术、茯神、黄芪、龙眼肉、炒酸枣仁、人参、木香、灸甘草、当归、远志、生姜、大枣等等。这几味药物合用,可以心脾同治,气血兼顾,心得所养,血统于脾,则诸症可愈。”冯德如说着把草药都包了起来,“记住,每副药用水煎煮三次即可。用完这三副后,我再给您抓新的。”
“谢谢!”傅如海提着中草药说道,“我和冯大夫虽结交时日尚短,但却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如若不弃,咱俩义结金兰可好?”
冯德如闻言一愣,随即说道:“我乃一介平民百姓,怎敢高攀于您。”
“什么高攀不高攀,人与人交往,图的就是一个情投意合,开心自在。国民党政府那些个高官厚禄之人,曾多次来游说我,我还不愿搭理他们呢!我记得上次跟你闲聊时,你说你是1898年生人,是属狗的,我是属鸡的,虚长你一岁,以后你直接给我叫哥就行了。这样,咱弟兄俩也就不用那么客套了。我这个人是个粗人,文绉绉的话说着别扭,也说不来。”
傅如海欢天喜地地走后,冯德如兀自笑了起来。
(二)
五天后的一个早上,冯德如刚打开诊所的屋门,傅如海就带着一个浑身精瘦之人闯了进来。
“德如,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进屋后的傅如海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大咧咧地说道。
“哥,我不认识啊,这位老兄是——”冯德如看了看来者说。
傅如海卖起了关子。“德如,听没听说过‘草上飞’?”
“‘草上飞’?听说过,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陆子龙首领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啊。”
“想认识吗?”傅如海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地说。
“想啊,简直太想了!可想有什么用,我一个平民百姓,咋能见得着人家。再说,就是见着了,人家也不会搭理我啊。”冯德如说着摇了摇头,“哥,你是不是想让我给这位老兄瞧瞧病?”
“瞧啥病啊,人家好好的。兄弟,我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号称‘草上飞’的飞将军陆子龙。我俩是老相好,今天特意带他来让你俩认识认识。”
“哥,你咋不早说啊!”冯德如闻言赶紧冲着陆子龙拱了拱手,“请恕小弟愚钝!”
“子龙,我这个老弟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但你可不要小看他。前些天,我总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乏力,结果,我兄弟给我抓的药一副还没喝完,就觉得神清气爽了。”
“幸会!幸会!”陆子龙也笑着朝冯德如拱了拱手。
“你俩就别酸油加醋的了!德如,你今天能不能关一天诊所?”
“能,只要哥哥吩咐,别说关一天,就是关十天也没问题。”
“那就好!走,跟着哥去联络会,我让你参观参观我的碉堡工事。”
“哥哥的军事重地,我去合适吗?”冯德如闻言,赶紧推脱。
“有啥不合适的?我的就是你的。走,跟哥哥去。你告诉弟妹一声,中午就在哥哥那里喝酒吃饭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冯德如答应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其实,你这个诊所开不开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把我和你子龙哥手下那帮弟兄们的病瞧好了,就啥也不用管了。有我和你子龙哥在这里,还少得了你的吃喝?”
陆子龙始终是一副笑面孔,并不多说一句话。
“那怎么行呢?我总不至于靠两个哥哥,一辈子混吃混喝吧。”
“这事以后再说,再不走他可真要生气了!”陆子龙笑着,推了推冯德如。
然而,出门以后,陆子龙却不与他俩一块走了。
“子龙,你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咋就突然打退堂鼓了呢?”
陆子龙微微一笑说:“你那里,我真的不能去。这是犯忌讳的事!”
“哥,既然子龙兄有难言之隐,你就不要再勉强了。”冯德如见状,赶紧打圆场。
“好,那我就不强求了。但有一点,明天你必须请我兄弟。”
“行,就依老兄说的办!”陆子龙说完,转身骑上了战马。
傅如海和冯德如也各自骑到马上。
“慢!”就在冯德如刚坐在马鞍上后,陆子龙突然大喊了一声,麻利地跳下了战马,疾步走到了冯德如的近前。
“子龙,你是不是又改变主意了?”傅如海抓着缰绳问道。
“冯大夫,你练过武?”陆子龙并没有搭理傅如海,而是一把抓住了冯德如的马缰绳。
傅如海闻言也愣住了。
冯德如呵呵一笑跳下马来,“子龙兄真乃神人也,仅凭我这么一个上马的动作,就能看出我练过武来。”
“什么?德如,你真的会武功?”傅如海摸着头皮说。
“不瞒二位老兄,我曾经跟着师父学过几年武术。”冯德如见事到如此,也想施展一下功夫让他俩见识见识。
“冯大夫学的什么拳?”
“福寿长拳。这种拳起源于清朝嘉庆年间,听我恩师说是一个从五台山上下来的武僧所创。他因在一次保镖时大开杀戒而惹上官司,此后便隐姓埋名,隐居在滨县张家集北双刘村。年岁渐老时,他害怕这一武学瑰宝失传,才开始在当地收徒传授拳法。因此,这套拳法主要流传于沾化县的平家、张王、沾城、杨家庄子、滨县和义和庄一带。”
“太好了,练几下我看看。”傅如海大叫着从马上跳了下来。
“敢不敢跟我俩比试比试?”陆子龙虎视眈眈地看着冯德如说,“我是指我俩一块上。”
“若两位哥哥不介意,你们四个可以一块上。”冯德如说着,指了指那两个跟班的。
“你是说你自己打我们四个?”陆子龙不相信似的问。
“应该差不多吧。”冯德如笑了。
“有意思!”傅如海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两个过来,咱们四个打他自己还打不赢吗?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就在这说话的工夫里,十字路口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站在圈子中间的冯德如摆好了迎战的架势,但却不急于进攻。他知道,打那两个跟班的,可以用全力,但对付陆子龙,特别是傅如海就不能真打了,只能是点到为止,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武功厉害,达到都想拉拢他的目的就完事了。
“还愣着干啥,上啊!”傅如海向两个跟班的下了命令。
两个家伙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哇哇怪叫着扑了上来。他们想一左一右地缠住冯德如,伺机将他撂倒。但还没等他俩近身,冯德如已施展开十二路弹腿功,将他俩踹倒在了地上。
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傅如海见状,大喊一声“子龙,上!”便率先扑了上去。
眼见着傅如海的拳到了自己的面门,冯德如一闪身形,抬手就是一个“金丝缠腕”,紧接着又是一连两招“揪捋手”和“撞倒山”。傅如海只觉得胳膊一麻,身子重重地摔了出去。冯德如也不管他,眼睛紧盯着一动未动的陆子龙。
陆子龙像是琢磨透了冯德如的心思一样,并不急于动手,只是围着他不停地转圈。
“你这家伙,倒是上啊!你们两个一起上,打不趴他,我要你俩的狗命!”傅如海瞪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
与此同时,陆子龙也终于出手了。一看他的动作,冯德如就立马断定这个家伙肯定受过高人指点。
“看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今天是交代不过去了。”想到此,冯德如施展开功力,与扑上来的四人战在了一起。
他一招“贴身靠”和“冲拳穿堂”,狠狠地击倒了左边扑上来的土匪兵,又一招“攉挑”和“靠山倒魁首”,砸倒了另一个土匪兵,接着一个“迎门蹬击”朝着陆子龙踢来。陆子龙不愧是“草上飞”,一个虚步侧闪躲开了冯德如踢来的右腿,紧接着就是一招“猛虎扑食”和“黑虎攒心”。
化解开这两招后,冯德如更加精神抖擞,他将十二路弹腿一一施展了出来,招招虽直逼陆子龙的要害部位,但又都留有回旋的余地。
也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内,陆子龙被打倒了好几次,但都顽强地站了起来,倒是身体有些肥胖的傅如海吃不消了。
“好了,别打了!”再次站起来的傅如海终于沉不住气了。
冯德如闻言收住了招式,侧目看着气喘吁吁的陆子龙。“子龙老兄果真是个练家子,再打下去,我恐怕就不是对手了。”
“此言差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非老弟手下留情,我们四个早就被打得满地找牙了。”陆子龙冲着冯德如抱了抱拳。
“咋样,我兄弟厉害吧?”傅如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
冯德如见状,赶紧给傅如海掸着衣服上的尘土。
“老弟,今天咱们到此为止,明天到我那里去时,咱们再好好地聊。”陆子龙说完,骑上马扬尘而去。
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声。
“德如,你说这个人真是!”目睹着离开的陆子龙,傅如海摇着头说道,“我没防他的心,他倒有防我的意。”
“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其实,他做得很对,毕竟你俩是在一个地盘上干的同样的营生。”
一连三天,冯德如的诊所都没有开门。
在这三天里,冯德如虽然先后婉拒了傅如海和陆子龙让他入伙的邀请,但却同这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以后的日子里,冯德如到他俩那里去,就跟到邻居家串门一样随便。而他们的那些土匪兵,也非常盼望着冯德如前去。因为他每次去时,总会专门抽出些时间给他们看病、治病。
这期间,冯德如把这两股土匪势力的人员数量、武器装备、碉堡设置等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甚至还捎带着打听清楚了众多土匪势力的一些情况。也难怪陆子龙不让傅如海到他的老巢去,在所有的土匪势力中,他的人员之多、武器装备之精良,是其他土匪势力所不能比的。
冯德如把掌握的这些情况详细地写在了一封信中,交给了前来找他联络的侦察连连长王德海。
(三)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冯德如的师弟张德勋来到了他的诊所。
正忙于看病的冯德如,一抬头看到正冲着自己傻笑的张德勋,立马警觉了起来。“德勋?老二,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