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凉风习习入我梦(散文)
那是怎样的一轮银白而温柔的月亮啊!
就像一个面容姣好、低眉弄莲的处子,静静地游弋在一片丰盛的莲塘里。四周的星星就是她划动脚盆溅起的水花。天空湛蓝澄澈,如雨后刚刚洗过的一般。晶莹剔透如斯,仿佛一颗巨大的蓝宝石悬在头顶。
幸好有一阵又一阵的微风撕破了夏天的炎热。我躺在我家屋前一条小垅捌角处摆放的一张凉床上,惬意而疲惫。父亲则搬几把椅子围在四周和乡亲们闲聊,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一把蒲扇,一边驱赶着蚊虫,不停发出“嗒嗒”的声音;一边使劲邀风,扇子呼呼作响。脚前放了几大搪瓷茶缸。茶缸里盛满了烟茶茶水。茶色红褐,照例往里面撒了几粒茶椒,更有后山泉水的加持,味道特别淳美香甜。我用的是一个小茶缸,不时起身“咕噜”几口,然后又心满意足地躺下。
父亲和乡亲们聊的主要是农事。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他那微薄的薪水根本养不活全家,只好帮着母亲打理些农活,这样我们家的日子勉强还凑合,甚至比四邻八舍还要稍微滋润些。父亲是炸兰花豆的好手,母亲则会炒一些花生和黄豆,这样劳作了一天的夏夜就有了许多闲适的滋味。我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叽嚼着,嘴角余香四溢,连忙回头对着不远处窗户上晃动着的母亲身影大喊:“姆妈,快来歇凉哩!”
“等我做完了就来哩!”母亲殷勤地应答着。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忙碌个不停。白天在田间地头干活,回家则要做饭洗衣服喂猪收拾家务。父亲毕竟是教书先生,常年穿一件白的确良衬衫,着一条海军蓝裤子,在干农活的人堆里特别显眼和儒雅。母亲特意买了一块香皂搓洗父亲的衣服,那种香皂和阳光结合的香气沁人心脾,隐隐约约,时断时续,我常常为此陶醉不已。
微风如河里的潮水一般涌来。蚊香在微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月光如水,蛙声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不知名的虫子也加入合唱大军。四周蓄水的田野躺成一面面镜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只有一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晚稻秧苗都从水里伸出半个脑袋,影子朦朦瞳瞳,我常常幻想那黝黑的地方会不会钻出一条蛇来,所以常常不敢多看。但也有胆大的家伙拿着手电背着竹篓在那里照黄鳝。沿着田埂从那边走走停停一路照到这边。
“有么?”父亲关切而空旷的声音随风飘向那人。
“有!有!有!”,那人兴奋地回答道,“二伯,我正要送你一些哩!”原来是我堂哥阿牛。
阿牛是我父亲的侄子,也是父亲的学生。他几个大步就过来了,然后攀着一块石头就爬到了我们的垅上。父亲忙不迭地给他递茶和馃子。他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几口就把茶喝完了。只喘息了一会儿就硬要分一半黄鳝给我们,父亲两三推辞不过,只好硬塞几块钱到阿牛的衣兜里。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一气呵成,父亲把黄鳝用剪刀剖开,然后剁成肉泥,放在大铁锅里用酒炒香,迅即加入热水烧开,再放进面条煮熟,差不多了撒些霍香、茴香、紫苏叶调味,临起锅时再把黄鳝血倒进去,终于一锅香气扑鼻、鲜美异常的黄鳝面端到了我们面前。
我和阿牛自然是狼吞虎咽的那两个。父亲和乡亲们一边呷酒,一边唆面。母亲偶尔也会小啜一口,然后像烫了一样皱眉咂嘴。夜空中的萤火虫不停闪烁,他们是光明的使者,绝不让这个世界在黑暗里沉沦,不管有多么微弱,他们也要把这个世界一点一点点亮。
荧光闪烁,天空中的星星睡意朦胧,眨眼频频。
大地困了,天空困了,月亮也困了。她钻到云层里面休憩去了。
我也困了。两个眼皮子忍不住打架。父母和乡亲们聊天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也越来越微弱。
只有这夏夜的微风还在不停地吹,轻轻的,轻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