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小事】咸菜里的地梨(散文)
昨天和小弟去农贸市场,惊喜地发现有卖地梨的,就买了一些又买了几个小歪黄瓜,辣椒,胡萝卜,拿回来腌了一盆子咸菜。
对于腌咸菜其实我是外行,要说真正的行家还当属我母亲。小时候,每年这个季节我家都会腌咸菜。地梨是一节节的白生生的和手指头粗细差不多,小时候,我母亲每次腌咸菜都少不了放它。
“咱家大宝贝最爱吃!别的不放这个可不能少。”母亲说这句话,就像腌咸菜专门为小弟腌的一样。母亲爱小弟,把他宠成了自己的孩子。小弟是二叔家的孩子,从小就被二叔和二婶丢在我家不闻不问。小弟就如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样,总是让母亲时时牵挂着。
小弟爱吃肉,那时家里经济拘谨哪有钱买肉呀!母亲哪怕抠出五毛钱,也会去集上软磨硬泡买回一小块肉给小弟炒着吃。肉虽然只能偶尔吃,也让小弟过足了嘴瘾。那几年,我家吃得最多的是母亲腌的小咸菜。小弟吃咸菜,专爱吃地梨。母亲去市场买菜总会买一些地梨。地梨看着是白生生的,洗起来可不省事。缝隙里全是土和泥,那时候我们住的家属院还没自来水,都是哇凉凉的井水。一盆子菜泡在水里,母亲会反复冲洗,她的那双被井水泡得通红的手,至今还印在我心里。那时我们不懂得母亲的辛苦,只觉得咸菜腌出来好吃就行。
小弟三岁那年的腊月,二叔把他往我家门廊下一放,塞了一包旧衣裳:“跟着大娘过,我和你妈妈准备去外面闯闯,等有钱了就回来接你!”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蹲下身,用她温热的手掌捂住小弟冻得发紫的耳朵:“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小弟刚来我家时,整夜整夜地哭。母亲就搂着他睡。奶奶怨恨她这个不争气的二儿子,好好的大学不上,过早就谈女朋友。大学没毕业就有了孩子。有了孩子后,两个人还和孩子一样没有责任感。丢下孩子就去了澳大利亚,说是去发大财。所以小弟一开始来我家时,奶奶一直憋着火。她看母亲对小弟好就说母亲:“又不是你亲生的,这么惯着做什么?”母亲给小弟掖好被角,轻声说:“大人不懂事犯了错,与孩子无关。我们更应该对他好,给他关爱。”母亲的这话说得轻,却像咸菜缸里的压缸石,沉甸甸地落在我心上。
小弟留在家里后,他的吃喝拉睡都是母亲全权负责,家里那时也是穷,有咸菜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母亲每次腌咸菜时都会说:“地梨脆生,腌透了更入味,你小弟就爱这一口。”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会不自觉地望向正在院里玩耍的小弟,那眼神里盛着的光,比井水还清澈。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们住的下营子家属院,每天人们都会一早去井边打水。母亲一早起来,就去井边打水了。她提着木桶一趟趟的打回水,把要腌的菜用水泡上。地梨缝隙里的泥土顽固得很,得用旧牙刷一点点刷洗。母亲双手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手指冻得像胡萝卜,却从不让我们沾手。我那时比较淘气,会趁母亲不注意,伸手泼弄水。母亲会紧张地把我推到一边说:“水凉,你们小孩子骨头嫩,禁不住。”
咸菜要腌七天才能入味。母亲每天早晚各翻一次缸,她说这样咸淡才匀。翻缸时,小弟总蹲在旁边看,眼睛跟着母亲的手转。母亲就夹一块地梨塞他嘴里:“尝尝咸淡。”小弟咔嚓咔嚓嚼得欢实,母亲眼角的笑纹便深了几分。
其实家里腌的不止地梨,还有萝卜条、雪里蕻,可母亲总给小弟单独备个小罐,专装地梨咸菜。过年时切一碟,淋上香油,小弟能就着吃两大碗米饭。
我上初中那年,老叔不幸发生了车祸,被爷爷和大爷一副担架抬着来到承德治疗。家里有数的一些钱都给老叔交了住院治疗费了,家里连着三个月没见荤腥。小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母亲说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小弟。母亲每次和老婶去集上卖粘豆包卖了钱都会买两个肉夹馍,一个给奶奶拿回来,另外一个让小弟在集上吃完再回来。母亲这么做无非是怕我和哥会和小弟争,其实母亲这种担心也是多余的,因为小弟吃肉夹馍这件事,他早就忍不住说给我和哥听了。我俩也体谅家里的困难,也早已习惯了母亲对小弟的好,我和哥也早已把小弟当成了我俩的亲弟弟。晚上母亲和老婶从集上回来,去做晚饭了。母亲会把咸菜切得细细的,和玉米面拌在一起烙饼。饼在锅里滋滋作响,她望着灶火出神:“等开春,你老叔也好了,咱家有了余富钱了,我就给你哥俩也一人买一个肉夹馍。”奶奶走过来了,把手里还没吃的肉夹馍给了我和哥一人一块说:“来咱们一起吃!”肉夹馍真的很香,吃的我热泪盈眶。
大二那年的秋天,母亲身体越来越弱,不停歇地咳嗽。但她还瞒着我们去了采石场抡大锤,搬石头。和我通电话时,我听到她的咳嗽声问她:“去医院看了吗?”母亲回答说看过了,已经没事了。哥在一边接话说:“啥没事呀!都吐血了。”
听哥说母亲吐血了,我急忙坐了客车回了承德。刚一进屋,正看见母亲正站在案板前切菜。我急忙放下手里的旅行箱,跑过去抢过她手里的菜刀:“我来吧。”母亲说这个季节正是腌咸菜的季节,她都买好了菜,盐也买好了。母亲站在旁边指导:“地梨要斜着切,才挂得住滋味。”
咸菜腌到第五天,我回了学校。没想到我刚离开家的当晚,母亲却去世了。去世前她还嘱咐哥:“咸菜的坛子口不能捂得太严,要留缝,不然会胀气。记得要翻缸,地梨在中间那层,你小弟爱吃......”
母亲走后,我接过母亲的围裙,开始学做饭。第一次炒咸菜,切得太碎,炒得太咸,小弟却吃得干干净净:“姐,你和大娘炒的咸菜味道有点像。”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想着那年的往事,恍惚间,我仿佛正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回头对我们笑:“慢点吃,锅里还有。”
原来,有些人从未离开。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活在我们的生活里——在每一块脆爽的地梨里,在每一个飘着咸香的黄昏里,在我们学会把爱传递下去的每一个瞬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