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芸窗里闲语风景与时光(散文)
我太喜欢自己的书屋了,称书房,有点土,经常往文绉绉的词去想,书斋,芸窗,于是文学气息就来了,芸窗,就是打开美好房间的切口,我喜欢。当然,一旦一些东西走进芸窗,在主人的世界,一切想象都变得有了装帧一样,被镶嵌在一幅画中。
◎风景
坐在芸窗中,情绪可以翻飞,我喜欢端坐畅想,让自己神游八极,心游万仞。
站在高高的山顶,极目远眺,群山苍翠延绵,天空白云悠悠,一种感觉会油然而生,风景多好。来到海边,看着蔚蓝壮阔,波涛滚滚的海面,会情不自禁地赞叹,风景多美。看来,风景,风景,风和景是常被作为一个词运用的。
当年仓颉造字的时候,恐还只是考虑字形与字义的匹配,不可能太在意字与字的组合。《说文解字》云:风,八风也。其本意为空气流动的自然现象;景,光也,本意是日光,后逐渐引伸为景色。景字的出现要比风晚得多,且相互间在意义上没有联系。直到风字出现约一千六百年之后,作为独立的组词“风景”才出现。据说,最早在书面文字里出现“风景”的,是在陶渊明的诗《和郭主簿二首(其二)》中:“露凝无游氛,天高风景澈。”自此之后,“风景”一词频繁出现在文人墨客的诗文中,如王勃的《滕王阁序》里有“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的文句,杜甫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诗句,李清照有“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的词句。
其实,风与景本来就密不可分。风中有景,景里有风。
风,无形无踪,却无时无处不在,并始终在以潜隐的能量改变着景的形态。唐代诗人李峤写有题为《风》的诗:“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秋天枯叶飘落,春天百花盛开的景致,白浪滔天,翠竹起伏的壮观,都是风的作为。在诗人的想象空间里,景色大都是与风相关的。在屈原的笔下,“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风里是一幅萧瑟的景象。而在贺知章的《咏柳》诗里,春风则被比作剪刀,裁剪出了柳枝上嫩绿的新叶,使春天呈现出了一派婀娜多姿的柔美景色。似乎风的一举一动,都时刻牵扯着景状的变化。
当然,诗人笔下的风是多少都带有感情色彩和想象成分的。但在现实的自然界,风也确是有变幻莫测的无穷魔力,能轻而易举地改变景状。在茫茫的沙漠里,它可以像摆弄一坨牛屎一样,任意摆放一个个沙丘;面对有碍自己通行的山峦,它可以坚持不懈地吹打,使其变矮变瘦,甚至消失;它携带着种籽一路漫步,可以使荒芜之地,变成绿油油的草原,满目苍翠的森林;它裹挟着阵阵乌云一路狂奔,给贫瘠干渴的土地送上点点雨水,可以再造出一个新的风景。
置身于风景之间,我们常常会为一棵郁郁葱葱的小树惊叹不已,为一潭清澈碧透的池水赞不绝口,却忽视了风的存在。这是有点不公平的。殊不知,那些在枝叶间簌簌作响的声音里有它的身影,潺潺水波荡漾的涟漪间有它温柔的笑容。自然,它也会时不时地吹拂我们的衣角,倾诉满腹的委屈,时不时地挟来一阵阵花的馨香,送我们一份同样看不见的礼物,仿佛在宣示风也是景的现实和风景的真正涵义。
◎时光
虽未抵达古代,但可以坐在芸窗中和古代对话,和古人交流,去回味美好的时光。
当年孔子曾坐在河边,看着奔流而去的河水,情不自禁地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光像流水,流淌不息。庄子也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时光像白色骏马跃过一道狭小的缝隙一样,瞬间即逝。
在这个世界上,时光确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它像流动的空气,时时缠绕在你的身边,却看不见摸不着;它像运转着的时钟,昼夜拨弄着滴答滴答的节奏,可谁也无法让它停息;它像隐形的魔术高手,凡经过它手掌的事物,都会悄然演变为从前。其中的奥秘让人无法破解,即使想着破解,恐在瞬间,也会变成了从前。
把“瞬间”一词用在对时光的感受上,也恰当准确。相比时光自身的无限漫长,伴随人生的那一段最多也只算是瞬间。在时光的长河里,人生只是溅起的一朵浪花,瞬间呈现,随即消失。在时光的夜空里,人生只是一颗划过的流星,瞬间闪烁,随即无踪无迹。有人把人生的时光长度比作一天,“朝如青丝暮成雪”;有人把人生的时光长度比作一年,春花秋落无循环。一天或一年,溶在时光的无限里,也只是短暂的瞬间。
人们在生命的旅程中,常常忽略了时光的存在。只有当走到一定的节点,有了回顾的欲望,才会以感叹的情愫关注身边的时光。董桥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转眼扑蝶的旧梦都过去,只剩看山的岁月了。”扑蝶是天真烂漫时的孩童之趣,看山则是历经沧桑后的迟暮之年的无奈选择。也许,时光演绎的尘世变幻,大概都是转眼之间促成的。转眼之间,斗转移星,沧海桑田,所有的曾经随云飘然而去,所有的从前都成了睡梦中的景象。环顾四周,昨天还是春天,阳光和煦,“杨柳青青著地垂”,“春花窈窕鸟争舞”,转眼之间,今天已是秋天,满目苍凉,“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走在前行的路上,转眼之间,走在前面的长辈的身影越来越少,而雨后春笋般竖起墓碑,则显露着时光不可抵御的力量和冷酷的表情。
坐在秋日傍晚的夕阳下,西边天际上红霞一片璀璨,凝视眼前的小河,思绪常常会在秋水间涟漪。想想古人,纵有满腹经纶,横溢才华,面对逝去的时光,也只能“徘徊向长空,泪下沾衣襟”;终有豪气干天,勇武绝伦,面对逝去时光,却也无可奈何,改变不了“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的结局。想想自己,两万多个日夜已被时光悉数收去,只在身上,在心上留下清清浅浅的痕迹。所有的从前如梦般消逝,面对只剩下的“看山”岁月,不免惆怅连连。
对于时光,人们总是显得无奈而可怜。可能,无奈是时光给我们的真正内涵,静坐芸窗,遇到那些诗句,放开架上的书,一打开,各种时光都来了,而且,此时也正是自己的好时光,可以畅游在自己的时光里,我笑古人徒给今人留下对时光的感慨。
◎孤独
孤独,或是一种感觉,或是一种状态。但在芸窗的孤独,多是高雅的。
看过八大山人的一幅画《孤禽图》,整幅画上仅有一只黑色的水禽,一足撑立,白眼向天,一副傲兀不群的神态。这是动物孤独的形象写照。读过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冰天雪地,万籁俱寂之时,唯有一个渔翁驾一叶小舟在江上垂钓。这是人孤独的可感图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独自在乡间的小路上行走,耳闻虫鸣唧唧,眼前灰灰蒙蒙,星疏月淡之下,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身居闹市,在灯红酒绿,劲歌燕舞的喧嚣中,独居一室,面对孤灯,心无旁骛地思索人生。也许,这都是你我曾经有过的孤独。
在人生的旅途中总有孤独相伴,或长或短。有时,孤独因所处环境而触发。唐代诗人陈子昂在幽州台上远眺,环宇浩瀚,天地茫茫,触景生情,孤独之感油然而生,禁不住沉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白在敬亭山上独坐,看着天上的鸟儿高飞远去,直至无形无踪,长空中仅有的一片白云,也慢慢飘荡而去,只有山依然静静地陪伴着自己,不免滋生出一份孤凄之情,不由地感叹:“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有时,孤独因身临节日而萌动。中秋节有与家人团圆的习俗,每到这一天,夜幕降临之后,人们围坐一圈,赏月色,吃月饼,把酒言欢,其乐融融。而那些独居异乡的人,则愁绪满怀,倍感孤独。苏轼被贬黄州时,远离亲人,中秋皓月当空之时,寒气阵阵袭来,孤独悲凉之感无以排遣,只能“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除夕之节也一样。唐代诗人崔涂有《除夜》一诗,诗中云:“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时逢除夕之夜,诗人客居异地,外面群山上残雪映寒夜,室内桌面上孤烛黯然照孤影,而故乡、亲人远隔千山万水,只可想念和相思,却不能眼见和相聚。其盈怀的孤独之感,恐实无以复加。
人们总是喜欢把孤独与凄苦、悲凉、忧伤联系起来,并在潜意识里把它看作不幸的代名词。因此,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也说:“哪里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失望罢了。”不过,这种看法恐有偏颇之嫌。
孤独本身就是人生的一种体验,而哀伤孤苦不会是体验的唯一感受。孤独犹如一杯酒,有人从中品出了辛辣,有人品出了酸苦,有人品出了甘醇。味由心生,心之各异,味岂能同?老子一生孤独,倾心于道,探求心灵的自由和安宁,可他却“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给人类奉献了举世闻名的文化瑰宝《道德经》。东晋诗人陶渊明是孤独的,隐于乡野,居于茅屋,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可他却从中采撷出了大量沾着泥土清香的不朽诗句,品味出了悠然的情感。由此看来,孤独不是裹罩在天空的乌云,星星依然可以璀璨闪烁;孤独不是藩篱,脚步依然可以轻盈地移动;孤独不是冰霜雨雪,花朵依然可以绽开艳丽的笑容。
对一个喜欢热闹的人来说,孤独是一种苦难的折磨,而对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来说,孤独也许是一种自然的生活,坦然的享受。德国著名哲学家叔本华曾经说过,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可以完全成为自已。在孤独的时候,慢慢地滤去那些沾满风尘的浮躁,擦拭心灵的污垢,可以找回原本朴质的真实自我。在孤独的时候,细细地咀嚼人情的冷暖,梳理人世间的纷繁复杂,可以找寻生活的真谛。怀揣一颗恬淡清静的心,即便孤独,也是一种享受。在清晨的曙光里,独坐湖畔,看碧波微澜,听树丛间小鸟婉转吟唱,心里顿会荡漾起几分清幽;在夕阳西下的傍晚,独坐桌前,自饮自酌。酒酣耳熟之际,尽可吟诗赋词,或手舞足蹈,或引吭高歌,独享一份欢愉;夜深人静之时,听着委婉的轻音乐,捧一本闲书,在朦朦胧胧的状态里进入睡眠。在乐声、书香伴随的梦里,没有了孤独的踪影,只有甜甜的鼾声,播报着梦乡的温馨。
在《新月集》里,泰戈尔写道:“我愿我是一个更夫,整夜在街上,提了灯去追逐影子。”面对孤独,需要我们像尽忠职守的更夫,用心的灯照着脚下的路前行。
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如此看来芸窗之中就是深藏黄金的库房。但这个库房要保持充盈,那就首先要有面对守护的孤独精神,时光在我们的世界也都是一瞬的,必须抓住了读书的时光,芸窗才名副其实,我们的时光才会丰满。芸窗的美好的,风景扑窗,这是风景和窗之间的诗意,但主人也必须要赏景的心,甚至将一切化为风景。我突然发现,风景、时光和孤独,都成了一种人生逻辑,或者也是芸窗存在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