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情】不追光的日子(小说)
 【文韵·情】不追光的日子(小说) 
傍晚,最后一点光,悄然褪去。许亦堃站在客厅中央,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婷将自己的身体陷在她常坐的软面沙发上,窗外,城市渐次亮起了灯火,那些光遥远而冷漠。她终于抬起头说:“我们应该好好谈谈了。”
  
许亦堃从妻子脸上,看到了一种抗拒。这种抗拒,早已蔓延了很长时间,只是自己从不愿去正视。他知道,这一切的改变,与一个叫陈翰的男人有关。陈翰是本市颇有实力的广告商人,而刘婷,在认识他之前,不过是商场化妆品专柜前的一名导购。她生就一张讨人喜欢的鹅蛋脸,皮肤细腻如瓷,丰润的嘴唇和修长的身形,让她即便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也难掩光芒。
  
是陈翰,将她引向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远离了柴米油盐、充满了聚光灯和广告牌的浮华之境。自从涉足那个圈子,刘婷便不再安于现状。
  
许亦堃对妻子的虚荣和生活方式心知肚明,但他选择了沉默。他是一名事业单位的司机,当初能娶到刘婷,多半也靠了那辆单位的轿车。他记得她十七岁那年,刚进美专,他常常载着她在城里兜风,那时她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可婚后,当她指着路牌广告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形象,兴奋地告诉他那就是自己时,许亦堃在妻子脸上看到的满足,也让他隐约感到了不安。自那以后,她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昨夜,她终于摊牌,提出了离婚。
  
“离婚……我们为什么要离婚?”他走过去问妻子。
  
她轻声说:“你不要大声说话,邻居听了会笑话我们。你早就在跟踪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对你不忠,为什么还要保持我们的婚姻呢?”她坐了下来,那柔软的沙发是她经常坐的位置,她总是蜷曲在上面为自己涂指甲油,有时候也会翻翻刚到的时装杂志,她似乎不害怕一切,面对着丈夫,她似乎已经掌握让他心痛的原因,所以她想用力揭开他的伤疤。
  
但他说出的话却让她措手不及:“不错,我早已发现你对我不忠,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婚姻生活,在这个家里,你仍然是我的妻子,所以,我不同意离婚。”
  
“如果你这样,你就走着瞧好了,有一天你会让步的,你会同意离婚的。不过,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要和你分居,我不会住在家里了。”妻子发出警告说。
  
他走上前去想阻拦她离家出走,但在这样的时刻,他总是一个软弱的男人,他的手臂甚至抵不上她一根手指的力量。所以,她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他知道,妻子做了广告商陈翰的情人,她自然会到陈翰的公寓。此刻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涌了上来:他为什么不破坏他们之间的幽会呢?他确确实实想到了破坏。他早就调查清楚,陈翰也有家室,而且有一个孩子,但陈翰极少住在家里。陈翰的妻子从不干预他的生活,因为她仅是一个单位的资料员,她无法想象陈翰除了与她的婚姻生活之外,还会有别的生活。所以,似乎她是一个最幸福的女人,陈翰每到节日就会送给她一份礼物,而且从不让她为钱发愁。
  
许亦堃拿起了手机,开始拨打陈翰妻子单位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陈翰的妻子:你丈夫今天晚上要与一个女人通奸,在一幢公寓楼上,事实上,他与那个女人已经通奸很久了……许亦堃没有忘记告诉陈翰的妻子,那幢公寓楼坐落在璀璨家园的第六幢二单元505室。拨通电话以后,一直是许亦堃在说话,他说话的频率很快,他不想让对方插话,也不想听到陈翰妻子的任何声音。做完这件事以后,许亦堃给葛坚打了电话,他问葛坚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很卑鄙。葛坚刚想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
  
葛坚要去会见许亦堃,因为许亦堃在寻找人类最底层的东西,也可以说是一种暴力,是一种邪恶,是用嫉妒来破坏一切。他正在利用陈翰的妻子来破坏这一切,这会让人联想到悲剧的根源。在男人与女人之间,悲剧的根源来源于不忠、厌倦和嫉妒及占有欲。如果那位沉浸在幸福生活中的资料员闯入那幢公寓发现了丈夫与刘婷的通奸,那么,她将怎样承受生活上这种强又有力的欺骗?
  
许亦堃已经出门,他当然不会留在家里。刘婷已经走了,在他看来她肯定是去通奸。他驱车来到马路上,一路狂飙。他的速度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除了具有破坏的力量之外,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他坐在车上,车身面对着第六幢公寓楼,陈翰的妻子果然来了。
  
许亦堃告诉葛坚,他赶到时,陈翰的妻子已经上楼去了,那个资料员,毫无姿色的资料员的命运也就是许亦堃的命运。许亦堃说:“我已经看见她去乘电梯,但电梯人太多,她又退了出来,她在电梯外面寻找楼梯。我断定她就是陈翰那个做资料员的妻子,我本来想阻止这一切,但已经来不及了。”葛坚估计陈翰的妻子此刻正站在门口按响门铃。许亦堃睁大了眼睛说:“你看见刘婷了吗?嘘,那就是刘婷,她穿着睡衣从电梯口出来了……看上去她气喘吁吁……陈翰的妻子一定抓住了他们在通奸,瞧,她已经逃出来了……”
  
许亦堃是那样幸灾乐祸。葛坚似乎是头一次看见好友的另一种面孔,他低声提醒许亦堃说:“快去追你的妻子,她现在非常脆弱,而且她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如果你出现在她的身边,也许你们的婚姻会有新的希望……”许亦堃侧过头听葛坚说话,也许是被好友最后一句话感动了,他突然看到了希望。于是他追着妻子疾驰而去,朝着公寓之外的那道铁轨走去了。公寓已经靠近郊区,在漆黑的星空下伸展着两根铁轨,火车的轰鸣之声正在传来。
  
许亦堃穿过了黑暗来到了妻子身边,尽管她并没有想卷入到铁轨下面去。这时许亦堃的手臂揽住了妻子的腰。在黑暗中,刘婷转过身来扑进许亦堃的怀抱。葛坚站在远处,这个结局他已经想到了。许亦堃紧紧地揽紧了妻子的腰肢,后来,他把妻子抱进了轿车。在这个过程中刘婷已经忽视了丈夫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总而言之,在这样的时刻,她确实需要许亦堃的怀抱。
  
刘婷重新回了家,许亦堃从没有责怪过她,他确实从内心原谅了她,并深信她已经看透了她与陈翰通奸的悲剧。他告诉葛坚,刘婷回到家后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他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会不会卷进车轮下。他没有问她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穿着睡衣出现在轨道边缘。事实上,许亦堃已经庆幸自己制造了一幕戏剧,这使妻子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有一段时间,刘婷似乎厌倦了外出的生活,她足不出户,晚上躺在许亦堃的身边,当她伸出双手去抚摸许亦堃裸露的肩膀时,她也许第一次感受到这才是她最安全的港湾。
  
某一天许亦堃出差回家,刘婷突然消失了,而且连衣柜里的衣服也已被带走了。最为重要的是,刘婷一行字也没留下。为了寻找刘婷,许亦堃寻遍了每一个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那天下午是他最绝望的时刻,他给葛坚打电话不断地问好友:“请告诉我,她会到哪里去?”葛坚安慰着他:“第一,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第二,她仍然生活在这座城市;第三,她并不适合你,你应该放弃……”听到这里,许亦堃挂断了电话,他当然不愿意听葛坚的第三条劝诫。他从来不清醒地面对他与妻子的关系,他总认为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寻找妻子变成了他的责任。当然他不会将车开到那幢公寓,他深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到陈翰的怀抱,在这一点上他自认为是了解妻子的,也就是说他是了解女人的。
  
许亦堃坐在车上眺望着远处那幢公寓楼,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像椭圆形一样旋转的惯性。他之所以重新回到这里,是因为他已经在椭圆形的轮盘上转了一圈。他那双无助的目光,在一个女人离家出走之后显得如此被动。他注视漆黑的夜,看着陌生的人从电梯口闪出来,每一张面孔都是如此陌生,他们之中为什么没有妻子的面孔呢?如果妻子从电梯口出来,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但愿妻子永远不要从电梯里出来,因为她过去的情人陈翰住在楼上。她如果从电梯里出来就意味着她死性不改,又重新回到了情夫身边。
  
刘婷在许亦堃的窥视中终于从电梯口闪现而出,而且身边有另一个人,那就是陈翰。在这样的时刻,在等待之中已变得疲惫的许亦堃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妻子和陈翰,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又投入了陈翰的怀抱。后来他寻找到的唯一原因是这次出差让妻子有了机会。妻子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憔悴,她穿着一套黑色的晚礼裙,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光彩照人。他第一次忘记了他的角色和位置,第一次变成了一名局外人,注视着妻子就像注视着另一场新的仪式。当她跟随情人进入那辆黑色的轿车时,他才意识到妻子已经被另一个男人带走了。他顿时垂头丧气,但他似乎不甘心,因为刘婷是他的妻子,是他生命不能缺少的一部分。他发动了汽车,车子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陈翰的黑色轿车已经拐进了夜色之中,许亦堃才追上他们。这是一条郊外的路,是一条通往乡村的路。突然有人挡住了许亦堃的视线,一个站在路上的女人正伸出手臂来招手,是一个陌生女郎,一个搭车女郎。许亦堃的轿车似乎已经冲过去了,最后却停了下来。也许是一种男人的本能,他让一位路边的女士搭上了他的轿车。许亦堃没有看清楚她的面庞,他问她到哪里去,那女人便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侧过头看她,想起这个女人是他上汽车技校时的同班同学,她叫丽娜,笑起来脸上有一对酒窝。
  
她问许亦堃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说不好也不坏。丽娜说她经历过一次短暂的婚姻生活,由于双方的性格不和谐,婚姻便散了。丽娜告诉他能不能送她到火车站去,她解释说她本来搭一个朋友的车进城,后来那朋友的车抛锚了。许亦堃想了想,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懊丧及愤懑早已随同车窗外的风一起远去了,他听着丽娜温柔的声音。上汽车技校时,男同学们总喜欢听她的声音,尤其是心情不好时听她的声音就像被凉爽的风抚触着。许亦堃也是这样,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忘记了转动那滚烫的方向盘。如果没有碰到丽娜,他会加快速度,他会追赶前面的那辆黑色轿车……而此刻,他扭转方向,拐上了进城的路线。
  
他不时侧过头来看一眼坐在旁边的丽娜,他们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她仍然那么年轻、秀丽。丽娜坐在旁边,给他讲一些他从未听过的事情,看来,她是愉快的,她保持着那么恬静的状态,许亦堃那颗疲惫不堪的心似乎也被感染了。通往火车站的路对他们来说似乎是那么短暂,许亦堃将丽娜送到了月台,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到火车站来接她。丽娜眨动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对他说,她三天后就回来。火车的车轮转动后,许亦堃还久久地站在月台上。他独自驱车回家,回家的路是那么寂寞,他重新想起了妻子的离家出走,他还想起了陈翰的那辆黑色路虎,但他放弃了去追踪他们,他头一次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游戏。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许亦堃驱车去火车站的路上看见了妻子。她拎着一只箱子,走在火车站外面的那片广场中央,他被妻子的那种忧郁姿态所吸引了。她穿了一件长到脚踝的灰色风衣,秀发整齐地披在肩上,她似乎在独自犹豫、徘徊、等待。过了一会儿,突然来了一群人,他们举着照相机和摄像机,他看见了陈翰,在陈翰的带领下他们进了火车站。许亦堃紧跟在后,他想,也许刘婷要出门,但他们为什么带着照相机和摄像机呢?他明白了,刘婷是广告模特,也许他们要到外面去拍广告。他想,妻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广告模特,她拎着箱子,穿着长灰色风衣的模样确实是那么迷人,她是一个不错的模特,但她却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
  
一列火车已经进站,丽娜就在火车的第8节车厢。许亦堃站在月台上,在他抬起头看那辆火车进站时,刘婷也看见了丈夫。她就站在丈夫的身后,现在许亦堃回过头来了,他的目光与妻子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陈翰走上前对刘婷说:“火车上的旅客下车时,你就拎上箱子,你是他们之中的一位旅客……”
  
果然是在拍广告画面,许亦堃看着那群人举起摄像机时,刘婷拎起了那只箱子。
  
丽娜的双手从车窗里伸出来,她那温柔的声音使许亦堃抬起了头,紧跟着,丽娜走向月台,来到了许亦堃的身边。
  
许亦堃面对着丽娜时眼睛却在看着妻子,妻子正在进入广告模特的角色,她显然已经看见了站在他身边的丽娜,她笑了笑。许亦堃不知道刘婷笑什么,也许那是导演的安排。她拎着箱子走在人群中,她穿着灰色长风衣,目光中充满等待和期盼。
  
许亦堃将丽娜带到了自己的家,他本来不想这样做,但是为了报复妻子,他还是把丽娜带回去了。丽娜给他带来了一个温馨的夜,一个他从未经历过的夜。紧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无数个美好的夜。
  
后来他再次驱车去寻找妻子,在寻找妻子的路上,他看见了路边的广告牌,那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刘婷穿着灰色长风衣走在人群中,上面有一句广告词:穿鹿牌风衣,让你领略一路上从从容容的风景。
  
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刘婷,总而言之,他一定会尽快寻找到她,因为他们婚姻里的关系急需解决。他驱着车,又来到了那幢公寓楼下面,这是他最后的寻找处了,他看着电梯的出口处,他希望她从电梯口闪现而出。
  
几天后,许亦堃被警察调查,起因是刘婷被杀,而地点就在许亦堃和刘婷的家里。同时被问话的还有陈翰,包括许亦堃的朋友葛坚和丽娜,连丽娜和许亦堃的那几个夜晚发生的事都被警察扒了出来。
  
葛坚肯定地说许亦堃不会杀人,他老实巴交,平时一条鱼也没杀过。而且他爱刘婷,他是不会舍得杀刘婷的。警方认为最大的嫌疑就是许亦堃和陈翰。但是案发时陈翰去了外地拍广告,那么真凶无疑是许亦堃。因为他后来也出轨了,这就是杀人动机。
  
几个月后,丽娜和葛坚参加了刘婷的葬礼,而陈翰没有出现。当警方已经为许亦堃定罪时,一位老刑警却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线索,宣布真凶另有其人。
  
警车轰鸣,坐在警车里的杀人犯戴着手铐,泪流满面,那正是陈翰那个做资料员的妻子。
  
老刑警问资料员:“你为什么杀死刘婷?”
  
姿色平平的资料员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早就知道陈翰和刘婷的事,只要他不和我离婚,我就一直可以自欺欺人下去,因为在外面我们就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他就算有了情人,也会给我富足的生活。可后来他坚持要和我离婚,就因为刘婷那个狐狸精,我求她把丈夫还给我,她不但不听,还骂我长得又老又丑,留不住男人……我恨她,是她破坏了我的家庭,所以她该死!”
  
许亦堃无罪释放,他从派出所走出来的那一刻,阳光强烈地照在他的身上,他闭上眼睛感受这种强光,一切都结束了,但又似乎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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