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阵酥麻麻的感觉从耳朵边划过，我在迷迷糊糊中本能地从被窝里掏出手，摩挲了耳朵一下。
　　 “老——鼠——”。一个男生突然惊呼了一声。这一声过后，宿舍里悉悉索索一阵响，土脚地上有了沙沙沙的声音，“啪——”灯泡亮了。灯光照得人眼睛睁不开，模糊中看见，一屋子的同学校友基本都坐了起来，东瞅西瞧，在找那个活物。我躺着没动，努力眨巴了几下眼睛，眼前渐渐清晰。原来刚才酥麻的感觉是老鼠从耳边奔跑而过。在这个青砖土墙木房梁的厦房，大概建造时期很久远的老教室里，半夜从床铺上跑过一两只老鼠，不是啥稀奇的事。只要老鼠没下嘴咬我们的手脸，顺着墙缝房梁进来只嚓几片馍馍，日弄一下我们，它要来便来，要走就走吧！老鼠是个贼，总在黑灯瞎火和人背后干一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一旦灯一亮，无数个眼睛在寻找它，它就出出溜溜找个洞钻了进去。”妈的皮，半夜都不让老子好睡。”“狗日的老鼠，白天没搜滕够，半夜又出来了……”宿舍里的娃娃们念叨了一阵子，日娘捣老子骂了一环子，骂也不能把老鼠骂死，只能过过嘴瘾。风平浪静以后，关了灯，继续睡。
　　 木门咣咣当当响了几下，那是门上铁吊环敲打门板的声响。外面起风了，风又顺着窗缝，墙缝，屋顶钻了进来，吹到每个人被子盖不住的地方，脸上像被人扇了巴掌，有人冷得“咝，咝”了起来。冬天的风挤进宿舍，带来了外面更多的寒冷，却丝毫不顾忌人的感受，在屋子里把我们冷了好一阵，渐渐就不见了。
　　 学校里的学生宿舍有两个，是以前的老教室改成的。两个宿舍背靠背，男生住一间，女生住一间。床铺是那个年代独有的特色——通铺，上下两层，上下两个整体。大家把被子褥子拿来，管宿舍的老师就随机给大家分配了，一个褥子挨一个褥子，一个学生挨着一个学生，就这么住了进去。每一个宿舍大约都要住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初中三个年级的离家远的学生都挤进来住在了一起，晚上睡下后，扒下来的鞋七零八落东倒西歪bia在脚地，还没进宿舍门，离老远就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脚臭和霉味。
　　 好冷啊！后头进来的伙伴胳膊夹着几本书，随手把门闭上了，但闭上不等于关上，扑通一声，门就被推开了。这声音不是推开的声音，应该是用脚踹开的响动。
　　 几个少年随着门响，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宿舍里本来还争争吵吵，高谈阔论，一瞅见这几个怂，立马噤了声。
　　 他们进来以后，像身后夹了尾巴，人进来，门并不关上。
　　 “赵小军，赵小军在不在？”带头的少年嚷嚷。边嚷嚷，嘴里边往出吐烟雾。烟雾飘到了空中，和异味混杂在了一起。少年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纸烟，火星子亮莹莹。
　　 “在这，在这！”一个声音回了过去。
　　 “你老大来了，你还不赶紧上供。”带头“大哥”的一个小弟说。
　　 带头的少年是学校有名的“老大”，名字叫王大虎。念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抽烟打架闹事是三天两头就有的事。这家伙矮矮胖胖，一乍长的头发从头上掉下来，盖住了半面脸，一条不深不浅的壕沟从头顶梳到了额头，标准的中分发型让他那张肥脸更加难看。为了看起来更帅，他一走三甩头，头发随着甩头的动作忽而上去忽而又垂了下来。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弟，同样也是各个年级各个班稍有些名气的学生。当然名气不是考试后上的光荣榜，而是挨批评的黄榜。几个小弟高矮胖瘦黑白丑俊各不相同，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发型，中分、三七分、四六分。当然，没有二八分和一九分。
　　 那个被唤作赵小军的男生，屁颠屁颠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了王大虎。“老大，来来来，烟续上。”皮肤焦黄瘦瘦干干的赵小军，一脸是笑。“啥烟，我看……”，一个小弟一把夺了过去。“烂皮烟，两块钱的烟能抽不？”“这一周我爸给的伙食费少，只剩下两块钱就买了一盒，没办法么”赵小军略显尴尬。我木木的坐在床上，和多数娃娃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这一伙把自己盯上。“你妈的皮，一天连好烟都买不来。”王大虎咂了一口烟，把赵小军的烟接了过来，一沟子坐在了离他近的床上。身边的这几位瘟神，或坐或站，或用脚蹬着床沿，守护着他们的领导。我们目光发呆，静等着看他们表演。
　　 “以后弄点好烟来上供，该烂烟抽起来呛人得很！来来来，今叫你们看个好东西。”王大虎训完赵小军，给我们说。
　　 他把后衣襟撩了起来，右手拽了一件物什出来，明晃晃，有些刺眼。
　　 那是一把长约一尺的砍刀，手把是黑色的，有没有开刃看不清，光是亮出来那一刹那，就叫人心惊胆颤。王大虎拿着那把砍刀，刷刷刷比划了几下，装模作样的用大拇指在刀刃上刮了一下，嘿嘿嘿直笑。刀尖朝向谁，谁就是一激灵。跟前的一帮鸡骨头马撒，一劲的拍手叫好……。王大虎耍了几下把势，喘气有些粗，见大家都不说话，他把砍刀扛在了胛骨上，“走，兄弟们，铁路上逛走。”王大虎说到。我们连大气也不敢出，还好他没有再向别的室友要烟要东西，我们只盼着这一帮瘟神赶快走。赵小军屁颠颠跟在后面，突然他转身说到“都把皮嘴夹紧，谁敢给学校老师报告，等着松皮吧！”门光当响了一下，宿舍恢复了平静，每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后来看了《古惑仔》系列电影，才明白了，他们是在模仿，模仿所谓的江湖，设想自己是社团的老大，可以颐指气使的教训别人，可以一呼百应。只不过在当时来说，实际上他们也只是不爱上学的逛三二溜子而已，或许连江湖的边都没挨上。他们在外面晃荡逃学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或在教室里拿着粉笔举着课本教书育人，或开着拖拉机热死黄汗一脸尘土的在拉砖拉楼板，也可能沟子撅起在地里刨食，又或许站在轰轰隆隆的机械加工车间忙得连上厕所尿一泡尿的时间都没有稍有差错被主管骂个狗血喷头也得忍着熬那一份工资等等等等。他们的父母总以为自己的孩子每天早出晚归是在学校读在解XY方程，在背Goodgoodstduydaydayup，在学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等等，却不知自己的儿子们从家里出来走到校门口直接就拐到学校跟前的铁路上去了，一伙少年整天闲得五脊六兽好难受，除了念书不行，其他事就没少过他们，打架斗殴胡逛惹事造非。有一天，这一群少年们朴实善良的父亲们听说学校要开家长会了，匆匆忙忙赶到学校，一进教室从墙上的成绩单上寻来找去看不见自己家的“短命鬼”的名字，反而学校院子的“黄榜”上，名字上的字一个都不差。一问老师，老师才说，你儿子几个月没来学校了……龙不一定会生龙，凤也不一定生凤，上梁正了下梁也可能会歪一些么。好在多数的“不良少年”也只是在那几年逛脱了而已，最后长大了慢慢成熟了被社会扇够了巴掌，又灰溜溜的上技校上中专学手艺，走到正道上来了。
　　 再后来，毕业，走向了社会，有的或许弄成了一些事情，有些也渐渐的被社会磨平了棱角，剪掉了长发，恢复了人样，扔到人群里也和平常人一般不二了。
　　 他们或许不记得某个夜晚到学生宿舍耀武扬威的样子，不记得留着时髦的发型拿着砍刀四处招摇的情形。住校生中的我和众多的同学，一定也忘不了那段受冷挨饿而且偶尔“担惊受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