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念】梅事(散文)
 【东篱·念】梅事(散文) 
一
  
2019年,临近过年的腊月,我和朋友老陈发生了“梅事”,这一年也是新冠疫情突然爆发的一年。不过,再回忆,老陈说,傲寒负雪的一株梅,却给了我们力克时艰的力量。
  
说作“梅事”,是老陈的词儿,谐音为“美事”,其实是因为一首词而起。谈及,我就称“一剪梅”。那年,我应老陈之约,为其新居院中新植的一株梅填词,词牌取“一剪梅”,词曰——
  
雪孕寒胎捧冷魂,蜂不留痕蝶不留痕,醉眸弄月月余曛。
  
擎朵报春叶不存,冬送花神夏送花神,小楼冰魄斗春分。唯我称尊,唯我独尊。
  
这“一剪梅”过去五六年了,每每喜欢谈起,而且整个茶舍的茶客都能背得下来,唱和咏志。甚至,鼓励我说,不输史上那些“咏梅”词。随便说说而已,不能当真。赢输不在乎,在乎的是我们留下一段“梅事”。
  
“寒胎”一语,源自我对生命的理解,也是想起与我同时在网上有缘成友的江山文学“东篱”社团的“雪胎梅骨”的名字,他那时遇到点坎坷,为鼓励他,我为他命了这个网名。当然,也是我的一段心境,那年年底,我身体出现问题,我想重生,重生在“寒胎”里。不敢称“涅槃”,也是求生于寒夜的精神写真。
  
入冬,我常常觉得胸口发闷,且夜里时而隐痛,乃至阵痛。去了威海市立医院,就被留下了。通往心脏供血的三根血管均有阻塞,其中两根分别是87%和90%,这是什么状态,我的主治医师孟主任说,这是从石隙中滴水的流速,是“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明白,他的话给了我希望,因为接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两个心脏支架,重新搭起了我的生命之桥。
  
算是躲过一劫,喘气也匀称了,但有一粒叫作“癌”的种子已经在体内悄然发芽。检测的指标显示,可能不容乐观。但我还是要乐观,有时候不自觉往那棵芽上想,多么希望被一些琐事缠绕,让我忘记很多,包括病痛和危险。麻醉,此时倒是一个幸福的词,哪怕短暂,一会儿就要醒来面对。
  
医生告诉我,如果身体某部位发炎,也可能出现那个指标升高的现象。我特别喜欢“现象”这个哲学名词,此时和“本质”无关。有时候,我会把谎言看成爱,当成真理。年轻时,总是想疾病都上了别人身上,听到谁谁患病,庆幸自己与疾病无缘,总以为我和疾病隔着万水千山,即使这次及以后,是真的来了,我都觉得那是一颗炮弹落在了山坡,而且是哑弹,过了时日,就会被青青的草覆盖,山还是那座山。
  
  
二
  
并不认同那个叫“慧开禅师”写的“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颂无关门》)或许我的禅性不足,不抵此境吧。慧未开,愚钝在。愚人亦有生活的小心思嘛。我得的是“心病”,还有绝症,这都不是“闲事”,不能等闲视之。
  
真的是,驾车回家的路上便接到了老陈的电话,就谈到那段“梅事”。
  
他说知我不是懂风水的人,但大致懂得点文学,话中有话。他说起,搬迁新居,位置在市区靠北的“兰园小区”,一楼,是独占庭院的结构。楼房已经买下,何必再考虑风水,我心直口快地说,只要看房的心情好就是好风水。读书看见这句话——让你心情好的就是好风水。我觉得这现代风水观最灵活实用。老陈说,我想栽一棵树,梅树,觉得好吗?
  
难不倒我,曾经为所在城市命名,给道路和小区取名,有过一些民俗的了解。我说,古人说,屋左屋右,栽瓜种豆,栽树嘛,只讲屋前不栽桑,屋后不植柳就可以,其他树种皆是吉祥之木……
  
老陈说,他的老宅,有一棵梅花树,有十几个年头了,是在老屋的后园,一直觉得任其荣枯有点可惜了,想……
  
我听出来了,我抢着说,梅树,就是美树,多么吉祥,天天推门看见美,这个主意好。老陈说,也谐音那个不好的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古及今,从未有这说法。槐树是“坏树”?不成立!
  
还是不能“解惑”,老陈说有根据吗?这是考我的园林知识啊!不过读过几首写梅的诗,也知道古代文学家的偏好,便像讲课一样,侃侃而谈。
  
林逋隐居西湖孤山住一小院,就前后植梅,养着白鹤,自称“梅妻鹤子”。陆游专有屋左“梅园弄”,植梅很多,有句曰“一树梅花一放翁”。欧阳修还给自家庭院的梅挂了牌子叫“欧梅”。清代书画家汪士慎就特喜欢栽梅,有诗道:“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老陈啊,你就栽了那么一株梅,就栽出了禁忌?看看人家汪士慎,要栽就栽一两行,否则不成风景!
  
每至梅花盛,一定邀我到陈家。我直接与他相约起来。他笑得惊天动地的,让我的心情倍儿好。古人才没那些讲究,出门就采桑的,古诗十九首就看得到。只要是树,都是吉祥的绿色相送。陆游就卖关子,院子里的梅树招来鸣禽,他说:“珍禽语庭树,可爱不知名”,说不定你栽梅,来年就有喜鹊登梅枝呢。
  
  
三
  
出了第二年的正月,老陈再次约我。他请教了市园林局的树木专家朋友,决定2月移栽。我只做看客,跟着乐呵。梅根留足了护根的泥土,用草绳缠好,院子深掘一坑,且施了农家土肥。满树缠系着红色布条,写着吉利的话。老陈未忘记给我也做了一条红布,写了“驱寒还暖”几个字,特地展开让我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我心领神会。
  
我很感动。老陈知我患病,一直安慰我,我并不觉得多余,他的话并非医嘱,决定不了什么,但他在为生命祝福,一个朋友,不必酒肉应酬,却心中装着满满的养料,哗啦啦地倒出一堆。就像在江山文学,那个时日,“东篱”的文友也在惦念我,当我在网上再次出现字迹时,便涌来跟评问候,记得那天的跟评,有40几条,就像40缕春风,直吹入心。我还记得那篇散文是《四时常忆》,“雪胎梅骨”老师引述林清玄一段话赠与我:“使一切逸去的,留下了余音遗响,活色生香。”李湘莉文友说:“跟着文字的跳动,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恕我不能全引,如春风,却破了季节,随时跟来轻袭我心。
  
那天,燃放了一串鞭炮,惹得四邻来看,我为之写了一副对联——
  
一树梅红嫁新居,孟春风香惊冬花。
  
给了一个横批是“梅开有声”。老陈怕倒春寒再寒着梅树,便搭起了简易的花棚,留了柴门,楹联就贴在柴门上,拍了照片,我们快乐了一上午。
  
“梅事”并未结束。老陈缠着我谈诗词,原来他有意让我为他为梅为新居填词。
  
遇到了一个懂文学的人。他说,他喜欢词,无论是豪放词,还是婉约词,都有力量,是刚柔并济的关系,都可以压住邪气,所以,院中有一株梅,客厅里需有一首词。
  
于是,那首“一剪梅”就成了这株梅树的赠词。不过,我的底稿的副标题写的是:病中应陈智学先生之约填词。但赠与老陈时,我删掉了这行字。我知,每个人在生活中,都难免遇到坎坷,老陈也是。人应该有一种“梅精神”,冬日里不死梅花,冰雪更酿梅之香。“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我们不负时光,时光就赐予我们美好。
  
其中,有我战胜疾病的强烈信心。“小楼冰魄斗春分”一句的“小楼”也暗喻我,我有顽强抵抗病魔之心,即“冰魄”,梅花可一直开到清明节,我想力争每一个春日,与春斗,也就是和春一起酝酿一场缤纷盛事。“唯我称尊,唯我独尊”,这个“尊”,并非一种地位,而是梅的精神的高贵。
  
  
四
  
梅,并非普通树种,在胶东也极其少见。胶东冬天虽寒,庭院极少栽植。因为老陈的梅树写了一首词,每年初春,我都要去赏梅。梅朵如心,让我心跳,已经手术过去五六年,我觉得自己能够胜疾病这几年,并化“病年”为流年,梅给了我力量,心存美好,有了意志力,一切困难坎坷都会减轻,乃至消失。有人感叹,一切美好都会止于病患灾难面前。但我觉得转机也应该在美好面前再生。上帝不相信眼泪,但相信止住眼泪的强大精神。“莫斯科不相信眼泪”,主人公卡捷琳娜相信在艰难中可以成长。
  
因为我喜欢梅,寻寻觅觅,我终于发现在距我50里的桥头镇,有一片梅园,邻村叫黄金庄村,西依正棋山,东凭伟德山,梅园千亩,梅树10万株,每年初春春分花期正盛,直到清明才缓缓结束。我发现以后,每年必往,穿梅林,与梅朵齐肩,梅花与我零距离,我把赏梅作为一次次仪式,是感谢这梅花之功。
  
我发现,一春访梅园的多是老年人,他们乘大巴,专程拍摄梅影。遇到一位威海市摄影家协会的摄影家,他邀请我去参观他的“梅影展”,原来他也是一个战胜癌症的患者。我就像找到了知音,其实,梅才是我们共同的知音。
  
这是我的第二件“梅事”。冬日赏梅,不闲俗眼。
  
以写梅诗著称的诗人齐己说“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他还担心明年无“梅事”,我却无忧梅不发,时光予我年年看梅日,用心用情筑起“望春台”。
  
“墙角‘一’枝梅,凌寒独自开”,愿我是这枝梅。“兰园”一枝梅,凌寒开陈园。我心一枝梅,化作平仄韵。
  
  
2025年10月29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老师好一个梅事,就掩盖了所有的事情都化解了!好文章内容丰富,学习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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