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期盼】鸡毛飞上天(散文)
“哈哈哈……”老文在梦里大笑,被老伴老张推醒:“你魔怔了,做梦遇着仙女了咋的,笑这德行。”
老文揉揉眼睛,想了想,得意地说:“仙女倒是没梦到,倒是梦见了一片鸡毛飞上了天,而我坐在鸡毛上,那感觉……哈哈哈……”
“感觉你个头啊,不就是这些天大家伙一直吹你,像吹鸡毛一样,吹得的都要上天了,谁道了那文化柳化的咱也不懂,就你鼓捣的那些湿啊干啊的,真有那么好?这家伙的又上电视,又开会的,我还就不明白了,你写的那么好,咋没发在刊物上挣点钱呢?倒是花了不少,把我的养老钱都印书花了,我就不明白了,这些有的无的的,能当饭吃还是能做啥?”老伴越说越气,狠狠地锤了一下老文:“赶紧起来,该送孙子上学了,天天的做点有用的事多好。”
老文却不气,脸上仍蔓延着笑,心里还是那么美:“你不懂,这叫文化名片,这叫我县文化盛事,这叫文化发展的分水岭,这叫不忘初心深耕诗坛……算了算了,和你说也不懂,还不如我去做个公众号宣传一下。”
老文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回想着这段时间有关自己诗歌集的场场活动,忍不住又笑出了声:前无古人,也可能后无来者,没想到我老文也有今天。又想到可能因为这本书自己就能加入内蒙古作协,更是心里乐开了花。
骑着电动车送孙子上学,路上遇到了原来的老同事,他赶紧搭话:“老孟啊,你昨晚看县里的新闻联播了吗?”
老孟愣了一下:“我都多少年不看新闻了,退休了,电视剧都懒得看。”
老文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说:“我是想告诉你,我上新闻联播了。”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你一个搞农牧的,上啥电视,你研究出什么新东西了吗?”老孟一下子热情起来。
老文立刻来了激情:“研究出一本诗集,出版后反响还不小。”
哪知老孟一下子笑了:“你可别逗了吗,就你,还研究诗歌,这和你的专业也不对口啊,再说,诗那可不是谁想写好就能写的。”
“你看,这你就不信了吧,给——”亏着老文电动车箱里备了好几本,他拿出一本递给老孟,“眼见为实吧!回去再看看那新闻,我一会微信推给你。”
老孟拿着诗集,反正面好个看:“啧啧,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还发展的突飞猛进啊,你这退休生活过得很充实啊。”
“还行吧,起码给孙辈留下点精神财富。”说着笑着走了。说实在的,老文对老孟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满意,出书这么大的事,他咋无动于衷呢,看看新闻联播上评价的自己:“这部诗集既是他响应号召、践行学习型干部要求、倡导文明健康生活方式的具体实践,也是以文学形式宣传宁城发展成就的有益探索,对推进宁城县文化大县建设具有重要意义”……人家记者就是文化人,经他们这么一宣传,老文真得觉得自己写作水平瞬间提升了不少,仿佛腰杆也直了很多。做梦也没想到,我老的春天来了。
老文一边往家走一边想,我得想办法把诗集推销出去,起码把本钱弄回来点,不然老伴天天愤愤不平的,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哎,女人啊,整天就知道钱是好的,哪知道诗集才是无价之宝啊。为了给诗集造势,他也算下了血本了,不仅印书花了小三万,后期的开研讨会,答谢宴,给图书馆赠书,也开支不少,他还记得研讨会上的热闹景象,为了开得有效果,他想尽办法邀请了宣传部的领导和文联的领导,果不出所料,他们都给予了他高度的评价,说他开了宁城诗歌的先河,说他的诗不忘初心深耕诗坛,说他将引领县里的文化事业走得更远。尤其是文联主席,说他的诗歌有情怀,有底蕴,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他简直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那个人可真是有眼无珠。
记得那次他拿了诗集给那人看,那人还看了一首便说:你的诗歌语言缺乏凝练,诗歌内容缺乏丰富的意象,尤其是在意境营造上下的功夫不到。尤其是那句“诗人会笑死在梦里”,那人说一个“笑死”的词语,打破了整首诗的美感。他可不信,于是他就去问deepseek要答案,结果deepseek给他的诗以高度的评价,他才找到了平衡。至于那个人,他确实诗歌写的不错,还在全国大刊上发表过作品,但是他对自己的评价有失偏颇,文人相轻吗,他应该是嫉妒自己。
说起这件事,他又想到另一个诗人,按理说在本县也小有名气,诗歌曾在全国获过奖,在全国省级刊物上也发表过。就因为这件事他问过她,哪知她竟和那位诗人评价一样:现代诗要想写好太难了,意象选择非常讲究,意境营造也要讲究方法,尤其是语言要有跳跃性,讲究内容的起承转合。他听了有点不舒服,怎么自己那么好的诗歌,到了她这里成这样了呢?为了不使自己的心情不舒服,也为了研讨会有一个和谐统一的气氛,所以那两个诗人他不邀请。我的研讨会我做主,意见相左的干脆别来。所以,这次研讨会气氛是一团和气,县里的领导和作家们都进行了很细致的准备,研讨稿有的多达7页,有的是用赋的形式写的,用的是用诗词的形式写的,可谓百家争鸣、各有千秋。更可喜的是,研讨会刚开完,老文就上了新闻联播,那叫一个美。这可是这辈子老文最春风得意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认识一个中学的大领导,那个中学据说有全区最多的学生,如果自己的诗集在那里推广一下,岂不美哉,既扩大了影响力,又收获了卖书的钱。
车后备箱里有书,老文说走就走,来到了学校被门卫拦住,老文只好给大领导打电话,可是大领导竟然不在学校,他让老文电话说就可以,老文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大领导思考了一会说:“这样吧,叔,我们现在学校不许和学生收取任何费用,你在门卫给我留下五本,算我买的,钱我微信转给你。我把你的诗集放在图书室里,如果有学生自愿买的,我告诉他去你那买。”
虽说五本有点少,但想到可能后来会有更多的学生买,老文觉得这样做还是值得的,于是放下五本书往外走,忽的想起认识一个在书店工作的远房亲戚,或许从那能打开缺口。于是直奔书店而去。
到了书店见了亲戚说明来意,亲戚脸上面带难色:舅舅啊,不是我不给你推。首先你这诗集没有正规书号,这是不符合在书店销售要求的。还有你应该记得咱们县很出名的那个诗人,他的诗集是有书号的,曾经在我们这里售卖,可是也只买了几十本。现在人们忙着刷短视频看快手,很少有人静下心来读诗啊。
见他说的诚恳,老文也不好意思硬留,何况他说的那个出名的诗人他也认识,就是前面给他提意见的那位,要说他的诗歌,他仔细读过,确实不错,怎么才卖那么几本呢?那现在还能去哪里卖呢?想了半天,他终于想起了不妨去老年活动中心碰碰运气,那些老人有时间,也有钱,应该会买。而且活动中心的负责人是他的一个老同学老王。
来到活动中心找到老王,把书给他,说明来意。起初老王很积极,赶紧打开书看,他一边看,老文一边给他讲这本书在研讨会上说的有多好,整得老王云里雾里,他赶紧打断老文的话说:“老同学,你先别说,先听我说。我虽然大学专业不是中文系,但因为我平时比较喜欢诗歌,所以也没少读,但说句实话,你别不愿意听,我怎么觉得你的诗歌散文化挺严重的,有的我觉得就是一个排比句,我有点不相信了,这样的诗歌在研讨会评价那么高吗?你给我说说都谁研讨的你的诗歌,咱们县的文化人我还是认得的。”
老文被泼了一盆冷水,只好实话实说。老王边听边摇头:“如果我没说错的话,给你研讨的这几个人,要么是领导,可能都不太懂诗歌,要么不是写现代诗的,所以评价的不是很到位……”
“不是你看看,他们评论诗歌的材料公众号都有,都挺好的。”老文说着找到公众号打开给老王,老王接过后一篇篇划看,一边看一边说:“这就对了,你看看他们给你的评价都是唱高调,戴高帽,哪有几句是中肯的,这个写的最长的诗评,引用的诗歌那么多,真正的评价那么少,而且这些评价为什么都重点评价你的人品,主要原因就是你的诗歌优点不够突出。作为作者,别人怎么评价不重要,重要的是作品本身耐读,经得起推敲。这样吧,我买两本给孙子孙女,其他的你自己去和大家推荐吧。”说着把他领到了老年活动中心里。
老年活动中心人还真不少,老王把大家组织到一起,推介道:“老朋友们,这是我的同学,他出了本诗集,想问大家需不需要买去读。我刚粗略看了一下,他的诗歌语言朴实,朗朗上口,还是很适合中小学生读的。”
他说完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众说纷纭——
“读诗,那可是阳春白雪,读不懂。”
“现在谁还读诗啊,有时间还不如摸两把麻将,还读诗呢,字都看不清了。”
“李白杜甫还读不过来呢,谁还读现代诗啊。”
……
就这样,吵吵了十几分钟,大家都是拿过书翻翻然后放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老文告别了老同学,非常尴尬地往外走,他有点不相信:为什么研讨会对诗歌评价那么高,而人们却不愿买呢?他决定找一个自己认识的老文联主席老赵,这老赵现代诗古体诗都通,就是年龄有点大,但对诗歌评价相当准。
来到老赵家,老文奉上诗歌,非常虔诚地说:“老作家,我想让你帮我看看,我的诗集到底咋样?我好再版时改进。”
老人家拿过诗集从头翻看到尾,想了一会说:“你的诗集是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吗?”
“不是,但我有电子书号。”
老人家皱了一下眉:“这书号在网上能查到吗?”
“那倒是不能,但是我可以卖光盘。”
老人家笑了:“这就对了,你的诗如果是正规出版可能连一半都不合格。不过有几篇确实写的不错,写出了地域特点,写出了真情实感。这就是你卖不出的主要原因。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么多优秀的现代诗集在书店都不好卖,何况你了,名不见经传的。但我挺佩服你的毅力的,能坚持自己的热爱,退而不休,老有所乐。至于那些人为什么给你评价那么高,一方面碍于面子,觉得不吹吹你不好意思,另一方面领导也是为了自己挣业绩,你记住了,真正给你指出改进之处的,才是对你负责的好诗人。我记得咱们县有两个写诗歌非常好的,经常在县级刊物上发表文章的两个诗人,他们是怎么评价你的诗歌的?”
老文知道老作家说的这两个人,但他随即脸红了,因为这两个人对他提出的建议他觉得都没有deepseek说的好,他觉得他俩的反调不和谐,所以研讨会根本没找他俩,想到了deepseek,他于是问老作家:“我的诗歌为什么被deepseek评价那么高呢?”
老人又笑了:“这你还不明白吗,你发上去任何一首诗歌它都能说出很多优点来。那是人工智能,毕竟有时不全面,赶不上人脑的。其实,你自己的诗歌怎么样,你应该最清楚啊。这就像鸡毛和鹰都能飞上天,但鸡毛靠的是不可控力,而鹰靠的是自己的本领。到什么时候人都要有自知之明啊。”
老人的话意味深长,老文听着脸一会红一会白。他开始回头想,自己的诗歌虽然在老哈河上也刊登过,但是在省市全国级刊物上根本没发表过,其实他也投过稿,可是一次也没被录用过。以前也有人指出过他诗歌的弊端,但是他听不进去。现在他开始一点点明白,原来自己的一切都是空欢喜,是一场喧嚣下的闹剧而已。
这天晚上,老文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仍然坐在鸡毛上飞啊飞啊,最后落在了一个鸡场里,被一个清洁工发现了,将鸡毛扫起放在了垃圾袋子里。而他身边的人也渐渐散去,只有零星的几个,和他保持着距离,但一直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