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推开房门，拉开窗帘，“啪”的按下开关，头顶的灯在照亮房间的同时，强行掰开我的眼皮。
　　 鼻间敏锐地闻到妻子煮好的早餐，秋季的红薯又圆又大，甜在全家人的味蕾，更甜在全家人的心头。岳父扛着锄头，辛苦耕耘三月之久，刚从地里挖来，还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却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闭上眼皮，想再睡一会。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还不趁机好好补补觉。昨夜同学来了，陪他到深夜，凌晨才沉入梦乡。
　　 “快起床，等下来不及了。”妻子伸出手，指尖沾着晶莹的水珠，夹着冰冷的寒意，伸进被窝，摸到儿子的脖颈，“给你加点清凉剂，好好醒醒。”儿子需要上书法班，八点整到培训班。此时，墙上的挂钟指向7:20分，秒钟滴滴答答永不停歇，如同奔腾不息的河水。
　　 早晨，妻子上班，顺便送儿子，我迟点去接他回家，自然不必早起，裹在被窝里，双手紧紧抱着，整个身心都在留恋这难得的温暖与空闲。儿子歪过头，看我还闭着眼，有些诧异：爸爸天天鸡鸣则起，裹着护膝去跑步，冬夏无歇，今日居然睡懒觉？
　　 “不行，我不能睡，你也不能睡。”儿子来了兴致。虽然他噘着嘴，不愿意起床，但折腾起我，却生出特别的兴致，仿佛转瞬间就热情澎湃，血液里流淌着使不完的劲。他一把掀开被子，穿着睡衣睡裤，眼睛眯成天上的月牙，猛地一跨，骑在我身上，左手抓住被子，右手拍打屁股，嘴里喊着：“驾，驾，驾！”这家伙，这是把我当马骑。
　　 我有些反感，这家伙，竟然看不得别人舒服一点。人啊，真是有极强的妒忌心，难怪《三国演义》的周瑜会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最后被活活气死。我死死地闭着眼睛，身体一动不动，保持呼吸均匀，假装睡着很沉，没有任何反应。年过四十，我深知人性，烦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视他为空气，他自然寡淡无味。
　　 儿子看到我无动于衷，依然骑在我的胸膛不放，身体前倾，硬生生地扒开我的眼皮。透过缝隙，我瞧见他那张得意的脸，仿佛三月的春天，大地上的花朵盛开。只是此时，我不愿意欣赏，只觉七岁孩子的淘气如同一双魔爪，正剥夺我难得的可贵清晨。
　　 我的内心如滔天巨浪，恨不得捆住他的双手，将他绑在柱子上，再用牙签顶住他的眼眶，问上一句：“有意思吗？”不过，想归想，现实归现实。儿子再这样折腾我，他恐怕要迟到？妻子要上班，绝对不会允许他一再赖床。她在服装店担任店长，规定八点到岗，总不能让员工站在屋檐下等待？
　　 果真，妻子再一次杀进来，眼神像一把刀，形成一道光柱，死死地盯着儿子，袖子撸到手腕处，雪白的肌肤冒着寒光，她吼着：“大沫，再不起床，迟到就不管你了。”
　　 “你想吃什么？外公煮了红薯，可好吃了。”妻子吼完，仅仅几秒钟，又心软下来。她对儿子的爱，已经变成溺爱，总是纵容他的调皮，让坏习惯慢慢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虽然我努力砍伐，却挡不住生长的速度。
　　 “不要，最讨厌红薯了。”儿子转过身，歪过头，噘着嘴回答。那神情里，包含着太多不满意。
　　 妻子想了想，从零食袋里拿出一盒“食人族”酸辣粉，摇了摇，发出“沙沙”的声音：“泡这个，怎么样？”这种酸辣粉配着精美的图片，外加一个调皮的小孩舔着红红的舌头，配着“脆爽锅巴”“6包料更过瘾”的字样，连清心寡欲的我都咽了几口唾沫。
　　 儿子的眼里一下子亮出光，如同两盏小小的灯泡：“好，好，好，就要这个。”
　　 “我现在泡。”妻子拿着进了厨房，“要吃就赶紧起床。”
　　 “好的。”儿子的嘴巴虽然回答着，但折磨我的心思没有改变。他掰不开我的眼皮，果断站起来，将被子扯出，像扯牛皮般，再盖在我的脸上，双手紧紧按住。
　　 所有的光线消失，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鼻子被压住，鼻翼合起，新鲜的空气无法进入，人体无法进行呼吸作用，心脏的跳动功能在减缓，血液跟着无法泵出，脑部在缺氧，憋闷感、窒息感、死亡感都统统跑到我的“碗”里来。这下，我没有办法，只能强行推开他，并吼着：“你想谋杀亲爸啊！再压下去，我就归西了，不能玩这种游戏的！”
　　 儿子看到我有些酱紫的脸庞，住了手。同时，客厅里响起岳父的声音：“快起来，你的酸辣粉被姐姐吃掉了。”
　　 “真好吃。”读高中的女儿，用塑料叉勺挑起数根粉丝，塞到嘴里，发出“吧唧”的声音。
　　 我知道他们的意图，想借此让儿子赶紧穿衣，省得迟到。女儿确实在吃酸辣粉，但并非同一碗。
　　 儿子真被骗了，不过被骗后不是哭天抢地，不是想着夺回，而是钻回被子，从头到脚盖起，不留一点缝隙，手脚蜷缩起来：“没有酸辣粉，我就不起床。”
　　 岳父只好安慰道：“没吃，现在穿衣服，就有得吃。”
　　 儿子才磨磨蹭蹭地起床，穿衣服，套裤子，找袜子，爬下床，踩着拖鞋进入客厅。妻子一看，笑声如石头，都要掉落在地：“大沫，你的衣服怎么穿反了，还有睡衣怎么不脱？”
　　 古往今来，懒惰的男人都一样，多一道工序总嫌烦，难怪女人睡衣一套又一套，一套比一套高级，男人截然相反，睡觉的衣服就是白天的衣服，不用穿，不用脱，多功能，又方便，两全齐美。
　　 儿子更不管，双手就要去拿酸辣粉。对于七岁的他来讲，哪有好看之说，没有颜值之讲，能穿就行，正反没关系？妻子抓住他，将袖子从手臂上拉出，再前后翻转，重新套回手臂，正反的问题立马解决。至于多穿一件睡衣，随他。冬天将至，温度不高，太阳不正，骑车去培训班，刚好可以避寒！
　　 儿子又想着酸辣面，口水已经在口腔里打转，妻子不依不饶：“洗脸了没有，刷牙了没有？要做一个爱卫生的孩子，要不然到时牙齿掉光光，你就完蛋了。”
　　 儿子无可奈何地进了卫生间，先是一顿“嘘嘘”。我真佩服他，为了吃，竟然连整整一夜的尿都憋着，真受得了！要是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才有心思忙别的。
　　 “哗哗哗”，清澈的水顺着水管流出；“嗒嗒嗒”，牙刷在牙缸里搅动；“呼呼呼”，挤好牙膏后的牙刷在牙齿间刷啊刷……卫生间的奏鸣曲响了三分钟，儿子才从卫生间里出来，发梢与脸庞上全是水珠。他叉开脚、俯下头走路，一边看水珠砸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声，一边咧开嘴发出银铃般的“呵呵”声。
　　 经过我身边时，儿子不忘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往我的身上甩。水珠如同长了翅膀，飞到我脸上，虽然数量很少，但一丝丝冰冷爬上我的肌肤，令我的睡意又少了几分。
　　 儿子拖动白色的椅子，坐在餐桌前，掀开酸辣粉的盖子，浓浓的酸辣味四散开来，弥漫整个客厅。我忍不住喉咙一痒，发出“啊嚏”的咳嗽声。
　　 “妈妈，你是不是料没全加进去？还不够辣。”儿子提出抗议。
　　 “小孩子，有一半料就行了。全加进去，等下辣死你。”妻子回答道。她已经洗好衣服，搁在水池上。
　　 儿子放下手中的叉勺：“不行，必然全加进去。要不然，我不吃。”
　　 “加，全加进去。”妻子只好将料包的袋口撕得更大，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儿子神采飞扬地搅了又搅，张开嘴，吃得不亦乐乎：“真好吃。妈妈，这个月我都要吃酸辣粉。”
　　 “不行。这东西含有防腐剂，还有其他添加剂，偶然吃一下可以，天天吃不行。”
　　 “那我吃三天，总行了吗！”儿子降低了要求。
　　 妻子照样拒绝：“就一天，明天吃糯米子糕，也是你喜欢的。”
　　 儿子听了，才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小小的他对以鸡蛋和糯米为主要原料的糯米子糕，也是情有独钟。
　　 吃完早餐，儿子收拾好练字袋，检查里面的物品：铅笔削了没有，橡皮带了没有，练字本的字练完了没有……书法老师比较严格，奖罚并行。儿子在那练了将近二年，书写有了很大进步。
　　 “我们走了，你等下把阳台上的衣服清下，再脱下水，晒起来。”妻子一边穿高跟鞋，一边吩咐我。
　　 “好的。”我睁开矇眬的眼说。看来，今天的懒觉别想睡了，还是爬起来，做点该做的事。
　　 “砰”，关门，进电梯，家里安静下来，起床的协奏曲终于按下最后的休止符，停在了7:50的关口。我走向阳台，嘴角的小酒窝跑出来——平常的清晨，简单的日子，虽然充满了鸡毛蒜皮，却也蕴藏了无数的温馨。
　　 2025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