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端午的记忆(散文) 
一
  
在近日的老干部大学散文写作课上,我们学了汪曾祺的散文《端午的鸭蛋》。讲台上的冯岩老师,话语幽默风趣,配上那洒脱的手势与灵动的表情,竟让我恍惚间觉得,那些流着金黄色油汁的鸭蛋此刻就悬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那温润的蛋壳,感受鸭蛋的温度。我从未尝过高邮鸭蛋的味道,可儿时端午吃鸡蛋、顶鸡蛋的场景,却像刚发生过一样清晰。
  
端午节吃鸡蛋是老辈传下的习俗。据说,鸡蛋在传统文化中常被视为新生命的象征,代表着生育、繁衍与希望。它在形状上圆润光滑,象征着圆圆满满。而端午节正是家人团聚的节日,吃鸡蛋寓意着家人和睦美满,也是人们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
  
一只鸡蛋,被赋予了人文色彩,这就是中华文化的特色。食物可口,一部分是食物本身的色香味决定的,一部分则是文化给与的。
  
结婚前的每个端午节,母亲天不亮就起床煮鸡蛋。当我还在被窝里熟睡时,母亲便轻轻掀开被子,给我两只手腕和脚腕系上五彩绳,说这样能驱邪避灾,保我一年平安。那个情境一辈子难忘。母亲煮鸡蛋时总爱和粽子一同煮,粽子的米香、叶香渗进蛋壳,咬开时味道似茶蛋般醇厚。那时鸡蛋金贵,平常日子很少吃,只有在端午节的时候才能吃,也有可能吃得多——家里姊妹多,鸡蛋要均分。我大概能分到十个,一口气就能吃上四五个。打听一下,我分得的数量简直吓人,这是母亲的疼爱呀。
  
顶鸡蛋是我们小孩端午节最开心的游戏。我总缠着母亲要些红皮鸡蛋,因为红蛋壳硬实,胜算大。要是把小伙伴的鸡蛋顶碎了,我便会得意地举着自己的“战利品”炫耀;要是鸡蛋被小朋友顶碎了,我也不恼,赶紧剥了蛋壳塞进嘴里,连碎渣都不放过。
  
  
二
  
鸡蛋在母亲手里,还曾是神奇的法宝。记得小时候一次突然肚子疼,满床打滚。母亲急得找来一个光滑的镜子平放在桌子上,手里攥着鸡蛋,轻声念叨着:“她奶奶,是你吗?如果是你就让鸡蛋立起来吧。我知道你想孩子了,我会给你送点纸钱,别让孩子遭罪了。”说完便把鸡蛋放在镜面上,那鸡蛋就真的稳稳地立住了。接着,母亲拿着纸钱在我身上从头到脚捋一遍,嘴里祈祷着,随后匆匆下楼去烧了。神奇的是待母亲来家时,我的肚子真的不疼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巧合,可那份藏在鸡蛋里的母爱,却让我记了一辈子。
  
或者,是母亲会魔术,小技巧,可这份疼爱我的心,让我记住一辈子。
  
在过去,鸡蛋不仅是端午节的念想,还是产妇坐月子必吃的营养品。它含丰富蛋白质和维生素,氨基酸组成贴合人体需求,能帮助产妇补充体力,促进伤口愈合。我坐月子时,就全靠鸡蛋撑过来。因婆婆重男轻女,我生了女儿,她便不上心,蒸饭时只顺带给我煮几个鸡蛋。一个月下来,我瘦了二十多斤,好在年轻底子好,没落下毛病,现在想想,倒也感激那些鸡蛋。我理解婆婆的情绪,可那时不再有第二胎的希望,所以婆婆生点气,也理解。
  
还有个老规矩,家里添了新生命,要把煮熟的鸡蛋染成红色,分给亲戚朋友。那红彤彤的鸡蛋既是报喜,也是对新生儿未来幸福生活的祝福。
  
不少人家还会像腌鸭蛋那样腌鸡蛋。把鸡蛋码进坛子里,撒上盐,再放些白酒,封紧盖子,等上一个月,咸香就渗进了蛋壳里。腌得好的鸡蛋,蛋黄能流出油,蛋清咸淡适宜;腌得差些的,鸡蛋清会很咸。我早年也试过腌鸡蛋,结果自己盐放得太多,最后蛋清咸得没法吃,只能惋惜地扔掉。
  
如今日子好了,家家户户每天都能吃上鸡蛋。我早上要么煮着吃,要么煎鸡蛋饼,要么打荷包蛋吃,可怎么吃,都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了——那味道里,藏着母亲系的五彩绳、端午的热闹,还有日子里的细碎温暖,是现在再精致的鸡蛋也换不来的。
  
此刻,我仿佛嗅到了粽子和鸡蛋的香气;抬起头,仿佛看到母亲正端着鸡蛋满含笑意地向我走来,手里还拿着鲜艳的五彩绳……
  
我再也不敢喊“我要睡觉”,多么希望我们母女看着五彩绳,玩着那枚鸡蛋,再次进入欢乐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