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粉黛丛中,致谢那年偷偷心动的你(散文)
粉黛丛中,致谢那年偷偷心动的你(散文)
鄱阳湖的秋光裹着层温吞的甜,像是刚出锅的麦芽糖拉丝时的软,黏着衣角,勾着人脚底板不想挪窝。坡地上铺着成片的粉黛乱子草,远看像谁把胭脂盒打翻在绿毯上,粉紫氤氲,漫得无边无际;近了瞧,丝丝缕缕的绒毛蹭着裤脚,痒酥酥的,忍不住伸手去拂,指尖却沾了满手轻软。我拄着木棍在坡上挪了两步才站稳脚,竹子已经举着手机冲过来,嗓门亮得能穿透草丛:“赶紧往下蹲点儿!你这肚子都快顶镜头上了,借草挡挡,不然拍出来跟揣了个小皮球似的憨。”
宋雨潇在旁边帮腔:“就是,你这姿势绷得跟军训似的,手要么插兜要么背身后,活脱脱被班主任训话的模样。”我被他俩说得又气又笑,只好顺着竹子的意思往下蹲,膝盖还没完全弯下去,他就凑过来,肩膀轻轻撞了撞我的肩:“哎,你这模样,像不像上班摸鱼被老板抓现行?”他身上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洗衣液味,混着粉黛的草木清香,一下子扑进鼻腔。我推了他一把:“你这小子说话能不能留点情面?”笑声里,宋雨潇“咔嚓”按下快门,镜头里的我们,一个咧嘴笑出白牙,一个皱着眉假装嫌弃,粉黛的绒毛沾在发梢,风一吹,就跟着晃悠出细碎的温柔。
我真的不擅长拍照。宋雨潇喊“比心”,我手忙脚乱比出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被竹子吐槽“像鸡爪子挠痒”;让我“侧脸杀”,我转头太急,差点扭到脖子,引得他俩笑得直不起腰。最后竹子干脆拽着我的胳膊,把脸贴过来,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别动,就这样拍,显得你脸小点。”他的睫毛扫过我的眉心,痒得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快门声刚好定格住这瞬间的鲜活。拍完他把手机凑过来,照片里的我嘴角扬着,眼里带着点无奈的笑,倒比刻意摆弄的姿势要自然多了。
从粉黛丛里出来,我低头一看,纯棉运动裤上、外套袖口,全沾着细细的粉紫绒毛,用手一拍,绒毛没掉多少,反倒沾了满手。“你这裤子简直是吸毛神器。”阿英姐笑着递过来一张纸巾,“沾花惹草说的就是你吧?”竹子也凑过来,一边伸手帮我掸后背的绒毛,指尖扫过衣服的力道不轻不重,一边打趣:“怪不得当年那么多小姑娘惦记你,原来你从小就自带‘招蜂引蝶’的体质。”我笑着回怼:“总比你当年没人惦记,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强。”打闹间,那些沾在身上的绒毛,倒成了难得的乐子。
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阿英姐买了三瓶冰红茶,拧开瓶盖递过来。秋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碎碎的光斑,话题不知不觉间飘回了青春年少时。“说真的,我年轻时那阵,还真有好几个女生偷偷喜欢过我。”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愣,那些被时光压在箱底的旧事,就着这暖烘烘的秋阳,竟悄悄掀开了边角。
最难忘的是大学时那个女生,她是我初中语文老师的女儿,叫黄晓丽。我对她的印象,一直是安安静静坐在教室角落,扎着低马尾,做题时会微微皱着眉,连翻书都轻得像怕惊扰了谁。直到某天傍晚,我的室友气喘吁吁地跑回寝室,说黄晓丽在她们寝室绝食两天了,嘴里反反复复念着我的名字。我当时脑子猛地一懵,像被谁敲了记闷棍——我跟她总共没说过三句话,偶尔图书馆撞见,也只是点头示意,怎么就……
我跟着室友跑到女生宿舍楼下,宿管阿姨一脸严肃地让我进去。推开门时,看到黄晓丽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睛闭着,嘴唇干得都起了皮。“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在意我。”我站在床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不管有啥事儿,先吃饭好不好?饿坏了身体可咋整啊?”她慢慢睁开眼,眼神直直地盯着我,里面有委屈,有执拗,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难过。后来她终于肯喝粥了,我却再也不敢主动跟她说话。毕业多年后,偶然碰到初中语文老师,才知道当年黄晓丽因为暗恋我,成绩一落千丈,情绪也变得低落。可那时候的我,只顾着和兄弟们打球、泡图书馆,竟完全没察觉那份藏在沉默里的炽热爱意。
还有九三级的一位学姐,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那年我生日,下着蒙蒙细雨,我刚走出教学楼,就看到她站在雨棚下,手里攥着个方方正正的纸盒,指尖都泛着白。“生日快乐。”她的声音软软的,递纸盒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有点紧张。我连忙道谢,接过纸盒打开,里面是个银灰色的塑料战机模型,机翼的纹路都刻得清清楚楚,连尾翼上的小标识都没含糊,做得格外精致。我当时满心欢喜,只顾着摆弄模型,压根没瞧见她站在那儿,手攥着衣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啥。
回到寝室后,室友帮我整理纸盒时,从模型的尾翼下面,抽出了一枝小小的红玫瑰。玫瑰被保鲜膜裹得严严实实,花瓣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只是茎秆被压得有点弯。“这学姐肯定喜欢你。”室友们围着起哄,我脸上一下子发烫,赶紧把玫瑰小心翼翼地插进书桌前的矿泉水瓶里。我知道自己对她没有同样的感觉,后来在校园里再次碰到她,也只是点头示意,匆匆走过。那个战斗机模型,我一直放在书柜里,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雨天的特别日子里,学姐那羞涩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手。
高中时的故事,更像是一首没写完的青涩短诗。有个女生叫陈芸,总说要和我一起上学,理由是“我家搬到岳口了,刚好跟你顺路”。我家到学校也就二十分钟的路,她却每天早早地等在巷口,骑着辆天蓝色的女式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个绣着小雏菊的布兜,笑着冲我喊:“走吧,一起走!”她的自行车后座铺着一块格子坐垫,每次我跟在她旁边走路,她都会放慢车速,跟我讲数学老师念错公式的糗事,说她昨晚看的武侠小说里,侠客怎么怎么劫富济贫,却从来没说过一句超出同学情谊的情话。哪儿是顺路啊,分明是她想多跟我走会儿,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就是没点破。那时候的我们,都习惯把心事藏在最含蓄的地方,不点破,不张扬,就那样伴着清晨的露水和鸟鸣,走过了一段风华正茂的青涩时光。
还有我的同桌,一个叫刘桃红的女生。有一天放学,她神神秘秘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飞快地塞到我手里。说“这是我爷爷给我的古钱币,”她的脸红红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觉得挺好看的,送给你。”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带着温润包浆的铜钱,边缘磨得圆滑,上面的篆字被岁月浸得模糊,却摸着沉甸甸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连忙把锦盒还给她,她眼里的光唰地就暗了,捏着锦盒的手指紧了紧,低头把东西收了回去,之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后来想想,那枚古钱币或许并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那份想要把自己最珍视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的心意,却比任何宝物都珍贵无比。
“现在想想,那会儿的爱与喜欢多干净啊。”竹子喝了一口冰红茶,眼神里满是感慨,“不用想房子车子,也不用想柴米油盐酱醋茶,就觉得这个人好,偷偷看着对方就开心。”阿英姐点点头:“是啊,不像现在,啥都掺杂着别的东西,那样纯粹的心动,再也找不回来了。”
风又吹过粉黛丛,掀起一阵粉紫色的波浪,像是在回应我们的话。我低头看着自己沾着草屑的裤子,忽然想起一句老话,具体咋说的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故人忽然在心里过,回头一看,岁月都已经到了秋天。年少时的那些心动,就像沾在裤脚的粉黛绒毛,看着轻飘飘的,却悄悄缠在了岁月的衣襟上,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清晰可见。
我曾经以为,那些被我忽略的、未曾回应的真心爱意,或许会成为对方心中的遗憾。但现在我才明白,对于年少的我们来说,喜欢本身就是一件足够美好的事情。那些偷偷藏在模型下的玫瑰,那些假装顺路的陪伴,那些想要送出的“古钱币”,还有那个因为暗恋而陷入执拗的女生,她们的心意或许笨拙,或许执拗,却都带着最纯粹的爱的温度,没有杂质,没有功利,只是单纯地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
我想,一个人的一生,倘若从未被人这样纯粹地喜欢过,从未体验过那种被人默默惦记的温暖,该是多么荒凉的一件事啊。那些偷偷喜欢过我的女生,她们或许从未得到过我的回应,或许早已把当年的心事藏在了时光深处,但她们的出现,就像一束束微光,照亮了我青涩的青春岁月,让我的人生填得满满当当,暖乎乎的。
如今的我们,都已走过了青春年少,都各自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或许早已断了联系,或许再相遇时,也只是客气地寒暄几句。但我依然会记得,那个雨天里递来战斗机模型的学姐,那个骑着蓝色自行车等在巷口的陈芸,那个把古钱币当作宝贝的同桌刘桃红,还有那个因为暗恋而绝食的黄晓丽。是她们,让我知道自己值得被喜欢,让我在往后的岁月里,始终揣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的期待。
夕阳西下,粉黛乱子草被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我们起身准备去吃竹子念叨了一下午的鸡公煲。我的脚被皮鞋磨起了泡,只能在路上慢慢的走着,身边是吵吵闹闹的朋友,身后是漫天的粉黛和那些遥远却清晰的回忆。
谢谢你,那些年偷偷喜欢过我的女生们,你们还好吗?谢谢你们把最纯粹的心意给了我,谢谢你们用青春年少的执着和羞涩,为我的青春添上了最温柔的一笔。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那些藏在衣角、模型底、自行车后座的心动,就像这秋日里的粉黛乱子草,看似柔弱,却有着直击人心的温暖力量。
或许,这就是青春最美的样子——有懵懂的心动,有纯粹的喜欢,有未曾说出口的遗憾,也有多年后回想起来时,嘴角扬起的温柔笑意。而那些偷偷喜欢过我的女生们,你们早已成为我记忆中最珍贵的一部分,在岁月的长河里,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光。
在往后的日子,愿我们都能记得那些曾经被人喜欢的时光,也记得那些偷偷喜欢过别人的心情,带着这份纯粹和温暖,继续往前走。而那些青春年少的小心事,那些未曾回应的深情爱意,都将成为岁月里最温柔的馈赠,在每个回首的瞬间,都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二0二五年十一月三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