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高空，真的如悬在一堆堆云彩堆积的海洋之上。云彩海洋，一如地面上的海洋，莽远辽阔，一眼望不到边。不，应该比地面上的海洋更浩渺无垠。
　　 穿行大气层，真正的身处一万米左右的高空。你极目所视，从眼界而言，已经超越了古人幻想中的“八极”“万仞”，俯瞰地球上的海洋，如同在地面看蝼蚁，——不，比蝼蚁还小。当地面万象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的时候，地球也变得渺远而渺小。
　　 你每次身在高空，远远超过苍鹰飞翔的高度，比庄子笔下的大鹏还要高得多，像孙悟空一样，脚踩“藕丝步云履”“巡天遥看一千河”，而精神更可以“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任思绪在无限寥廓的空间里，纵横驰骋。
　　 你不是大鹏，也不是孙悟空，你没有在高空恣意飞行九万里的本事，你是坐在飞机上。
　　 真正的飞机，是在人类飞天梦想的基础上，直到1903年，美国的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人类历史上第一架飞机，首次实现了地球人可以自主操控，借助动力，载人飞行的壮举。
　　 你第一次坐飞机，应该是在2002年的冬季——也就是说比莱特兄弟的第一架飞机升空晚了99年。
　　 那一年，你从黄河岸边的鲁西南的一座小县城出发，坐车到郑州，再从郑州登机，转机深圳，然后飞抵广西北海。飞行了两千多公里，跨越了大约十三个纬度，净飞行时间将近四个小时，从温带气候区飞到亚热带气候区。在郑州，你穿着厚厚的棉衣登机，在深圳转机时，浑身燥热，迫使你，不得不换上了薄薄的单衣。
　　 那一次，从郑州出发，已经接近傍晚。很幸运，你坐在了靠近舷窗的位置，又没有机翼的遮挡，窗外风景，一览无余。
　　 飞机飞到朵朵云彩之上，只见一团团白云，或静止不动，如一垛垛棉花，如一座座白玉山，恬静端庄；或缓缓游走，如一群群白羊，悠闲游弋，如一群群白鹤，自在翻飞；或上下汹涌，如一群群白虎，奔腾呼啸，如一堆堆白浪，滔天翻卷，如一群群白鲸，随波浪跌宕起伏，瞬息万变。
　　 西斜阳光照耀之下，又为一些白云涂染了橘黄或橙红的浅晕，犹如凝脂如玉的待嫁新娘浅施薄粉；而灰色云朵，犹如一位傲然挺立宇宙的国画家，泼洒浅墨，在无边无垠的蓝色纸张上，泼洒出朦胧迷离的浅淡水墨画。
　　 飞机升到更高的空间，云海从波澜壮阔逐渐转变为波澜不惊。茫茫云海，犹如沙漠，虽有波纹，却风息全无，凝滞不动。亦如雕刻师，于浩渺无垠的宇宙空间，一刀一刀，精心细致雕出的沙盘。
　　 渐渐地，夕阳坠落。夕阳余晖，把西方天际线附近的天空，晕染成五彩丝锦，橘黄，橙红，火红，片片团团，条条缕缕，缠缠绕绕，互相交织，犹如一幅横无际涯色彩斑斓的油画。夕阳余晖，由激情澎湃到奄奄一息，五彩褪尽，渐渐袒露出暗蓝色的质地。
　　 暗蓝色天空，犹如丝毡，温润如玉。无边无际的暗蓝色的丝毡上，高悬一轮明月。明月如玉盘，闪耀牛乳一样的柔光，使暗蓝色丝毡愈加纯净光洁。银河灿烂，宛若玉带。无数星星，金灿灿，闪闪烁烁，犹如小精灵的一只只眼睛，给宁静的暗蓝色丝毡，点缀活泼灵动的生机。
　　 那深邃而恬静的镜像，已经不是一位精于一门艺术手段的艺术家能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只有全能的艺术大师才能成就。这位全能的艺术大师，应该就是主宰大自然的神奇力量。这神奇力量，如果真像神话传说的那样，是主宰宇宙的造物主，他在这千万米高空所施展的无穷而神奇的法力，远远超出了人类想象，要比人间所幻想的上帝和西天佛祖的功力大千万倍。与它相比，人世间任何所谓的伟人圣君丰功伟绩，都显得微不足道。
　　 后来，你坐飞机的次数应该不少于三十次，唯有第一次，能够全方位长时段地欣赏到高空变幻无穷的美景，那些美景，深深镌刻在你脑子里。也许，这也有如纳兰性德的诗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由于心理学上的“首因效应”，在人类大脑的信息序列中，最先出现的信息比后来的信息影响更大，第一次见到的人，其外貌表情声音举止等信息最先涌入大脑，第一次见到的同一景色，其新奇靓丽的景物特征，由可目转变为可心，形成“初见”版本。“初见”版本，具有“空白画布”效应，往往充满了无限可能和美好幻想，后续的信息都都会被纳入这个版本中解读。而且，从神经科学和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第一眼所见到的人物或景物，往往带来新鲜感的奖赏，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带来愉悦感，再相见，新奇感下降，生理学上的奖励效应也会减弱。
　　 第一眼所见的云海奇景，毕竟深深镌刻在你脑子里，驱使你在后来乘坐飞机的时候，不管是国内航线，还是国际航线，只要有机会，你总是坐在靠近舷窗的位置，长时间盯着窗外云卷云舒的奇幻风景。
　　 盯着盯着，有一次，你想起了屈原的《天问》。
　　 屈原开头就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他从宇宙的起源，到天体混沌蒙昧的状态，再到阴阳变化万物生长的情况，逐一问了个遍。他所问的，也是后来的一代代人不断叩问探索的宇宙起源问题。更是你每逢坐在飞机上，常常苦思冥想的问题。
　　 有一次，你想起退二线之后，在新疆库尔勒一个私立学校打工的经历。
　　 那时候，教地理的老师——也是你的知心朋友——庞君，和你住在同一宿舍。有一天晚上，下了夜班，临睡前，你问他宇宙的起源，这是他烂熟于心的专业知识，因而，勾起了他极大的唠嗑兴趣，他像面对学生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讲得忘了时间，刹不住车，讲到你瞌睡虫爬上来，睁不开眼，他还笑着大声说，：“你不能睡！既然你勾起了我的讲课瘾，就得听我讲完。”
　　 你只好又睁大眼睛，听他精神亢奋地讲下去。
　　 他强迫你听的好处是，你也多多少少了解到，被大多数地球物理科学家肯定的地球大爆炸理论。
　　 大约137亿年前，宇宙内的所存物质和能量都聚集到了一起，并浓缩成很小的体积，温度极高，密度极大，形成的瞬间，产生了巨大压力，巨大压力，终于酿成了威力无穷的大爆炸。大爆炸使物质四散飞溅，宇宙空间不断膨胀，温度也相应下降，后来，相继出现了所有星系和无数恒星行星，并逐渐产生了无数生命。
　　 当然，除了宇宙大爆炸理论，还有许多理论，许多推断，至今，也没有一个定论。真正的宇宙起源之谜，还隐身在屈原的《天问》里，千呼万唤不出来。
　　 也曾想起你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短视频。短视频里，人可以通过手指在手机触摸屏上向外捻动，将地球扩大到很大很大，以至于可以看见你所在的位置的房屋树木花草行人车辆。又可以将地球缩小，缩小到宇宙空间的一颗极小的行星，最后，消逝于无限空间里，无影无踪。
　　 看了那个视频，你的第一印象就是，与莽莽苍苍的宇宙相比——退而求其次，与太阳系相比；再退其次，与地球相比——人类渺小，如同尘屑。你对苍莽宇宙，对大自然神奇伟大的力量，不由不油然而生敬畏之心。
　　 坐在飞机上，飞翔于千万米高空，隔着舷窗，遥望漫无际涯的长天，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更觉得宇宙之大，莽荡浩淼，大至无限；大自然之力，雄奇壮伟，奥妙无穷。更觉得人生如蜉蝣，肉体如一粟，吾生须臾，人生苦短，自当珍惜。
　　 盯着舷窗外，你也时而产生幻觉。
　　 要么，你像美国电影里的超人一样，转眼之间，就可以由一个极其普通平凡的人，化身为身披铠甲的巨神，在千万米高空，像超音速火箭一样疾速飞行。披在身上的红色风衣，宛如红色旗帜，乘着猎猎长风，“呼啦啦”招展。而且，你还能推动地球倒转，从而让时光静止或者时光倒流，挽救无数已经罹难或者濒于罹难的生命。那种英雄气概，真的可以威震日月气贯长虹。
　　 或者，比孙悟空翻着筋斗云飞行的能力大无数倍，你像庄子笔下的大鹏，“鹏扶摇直上九万里”，不仅仅是从北冥直达南冥。而是冲出地球，在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从千万里，到亿万光年的距离，倏然之间，轻松飞掠，从这一星球，穿越到另一星球，然后，穿越无数星球，那种恣意纵横自由飞翔的痛快，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回过神来，又觉得，白发老翁，竟然像垂髫幼儿一样稚气十足漫无边际地胡乱想象，实在是幼稚可笑。却又想，人类远古的神话传说——西方神话传说里的宙斯等诸神，中国神话传说里的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乃至孙悟空等上天仙界诸神——不都是后来人类科学发展的原动力吗？远古人类神奇诡秘的神话幻想，恰恰是有人类纪元以来，科学一步步发展的基础。恰恰是人类先祖关于在天空飞行的许许多多的幻想，才有了真正的在万里高空展翅飞翔的飞机。这么一想，你就将自己的幻想归类于童真，并且安慰自己，人有童真，保持好奇心，常有幻想，才能让自己的生命源泉汩汩滔滔，奔流不息，也才有旺盛的生命力。自谑之念，随之释然。
　　 仗剑走天涯的李白，踏遍千山万水的徐霞客，是中国历史上极其少有的旅游家，可是，他们的身躯，只限于在地面上移动；他们的足迹，也只限于华夏神州。而你，不仅高高遨游在蓝天之上，更极大地扩展了游走的半径。你比他们幸运多了。
　　 你的幸运，来之于飞机。是飞机，带你遨游长空，给了你千万里长途若掠泥丸的便捷，继而漫游国内外距离遥远的自然美景和人文风情，扩大了你的人生视野，拓展了你的傲游半径，让你的人生因阅览国内外许多山水风情而意趣横生，让你的人生有了辽阔丰富的阅历，自然，也让你有了漫游天下气自华的自豪感。
　　 坐在舷窗内，遥望窗外的万里长空，你曾经在心里喃喃自语：感谢飞机，更感谢一代代飞机的设计者和制造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