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已深，客厅的电视一闪一闪散发着彩光，里面的爱恨情仇跟世杰半点关系都没有，可他却看得如痴如醉。恍惚间他似乎感觉有人站在他身后，猛然回过头，只见一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站在身后……吓得世杰从沙发上跌了下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错把媳妇晓丽当女鬼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悦地说：“怎么悄没声地站在人身后，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不做亏心事你怕啥？我就看看你这么晚了咋还不睡？”晓丽冷冷地说着。
　　 世杰从新窝回沙发上，不咸不淡地回：“看完这集的，马上完事了。”晓丽也不多言语，上前就把电视关了，回头说：“你晓得现在什么时候了？都快三点了！”
　　 世杰不悦：“你干什么，我还没看完哪！你睡你的管我干什么？”说着就来夺遥控器。
　　 晓丽把遥控器背在身后道：“你今晚有点反常，平时让你看电视剧你都不看。是不是同学会上看到她，你闹心了？”
　　 “说什么那你，我看到谁了我？一天天的跟有病一样。得了，不看，睡觉。”说着转身进了卧室，晓丽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卧室，俩人背对背的躺着。“你是不是又看见她了？”“别有病了行不行？”“我就知道，你每次看到她都反常。你是不是还爱着她呀？”晓丽说着翻身看着他的背，他不吭声好似睡着了，她用脚踢了他一下，他无动于衷。
　　 这一晚，他起夜多次，声音不大，可对睡不着的晓丽刺激不小，她怒道：“你怎么回事？”“还说我，你晚上做了什么，吃得我闹肚子了。”他有气无力地回着。
　　 晓丽不悦地说：“做了什么？还能给你下药不成，我跟你吃的一样，我是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你就是看见她，上火了。”“你怎么什么都能扯上她？她招你惹你了？”“没招我招你了，哼！现在承认见到她了吧？我就知道，你见她一次反常一次，我就纳闷了，当年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反而娶了我，娶了我，你又惦记她。这样怎么好好过日子？”晓丽觉得很委屈，她索性把话说开了。“
　　 王世杰你就给我一句实话，你要心里还有她，我也不做恶人，我成全你。咱俩把婚离了，你找她去。要是你心里没有她，你就别惦记她，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也是女人也需要人疼爱，我不想这辈子过得委委屈屈的。”
　　 “能不能别有病了，睡觉。”这番话王世杰像是一点没往心里去，他不耐烦地躺回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也不理会晓丽的情绪。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如何回答？有些事如果能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要你一句实话可真难，要不我去找找她，看她啥意思……”晓丽的话音刚落，世杰猛然掀起被子坐起来，他瞪着晓丽一个字一个字说：“你能不能睡觉？不能我去客厅睡，还有，别再提她，也别去找她，不然我真会跟你离婚的。”他说着抱着枕头走出了卧室，晓丽没有追出来，她哭了，呜呜地，吵得世杰根本无法入睡。
　　 他冲着卧室喊：“行了吧！以后同学聚会我都不去了，再也不见她行吧！你就别嚎了，一会楼下都来找了。”卧室里哭声不减，他只能无奈地捂住了耳朵。闹心，要说这闹心事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二
　　 十年前，王世杰失恋了。那女孩是他大学同学苏月，俩人从大一走到毕业，一起挤过自习室的角落，一起在操场上看过星星。他还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给她恋爱的浪漫。盛夏的夜晚，他提前下班，买了她最爱的红丝绒蛋糕，想给她一个惊喜，却在公司楼下看见她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同事并肩走来，俩人手牵着手，她仰头在男同事唇上亲了一下，像只雀跃的小鸟，转身却看见了他。
　　 当时空气都像凝固了，他手里的红丝绒蛋糕掉在了地上，盒子碎了，他的心也碎了。他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苏月追上来想拉他的手，被他狠狠甩开，再拉，再甩，反复几次，她终于停住脚步，在他身后哭着喊：“世杰，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他没回头，他怕一回头，所有的骄傲都会崩塌。
　　 分手来得猝不及防，他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全是苏月的影子。那段日子，他上班无精打采，饭也吃不下，直到一盒还冒着热气的盒饭放在他面前，抬头是同事张晓丽怯生生的脸。“我看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这是我妈做的红烧肉，你尝尝。”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见他不动，又补充道：“不管发生什么，吃饱了才有力气扛过去。”他摸着温热的饭盒，眼眶突然就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其实在等，等苏月的电话，哪怕是发来一条微信。可一个月过去了，她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仿佛五年的感情从未存在过。而晓丽，每天都会变着花样给她带午饭，他加班时，她会默默留下陪他，递上一杯热咖啡；他对着电脑发呆时，她会假装整理文件，悄悄放一首他喜欢的歌。他不是傻子，怎会不懂她的心意，只是心里装着苏月，不敢回应。
　　 直到三个月后，同学聚会。他本不想去，却被室友硬拉着到场，没想到苏月也在。她穿着精致的连衣裙，身边站着的正是当初那个男同事，两人举止亲密，她看向他时，眼神里没有愧疚，只有客套的疏离。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当时他只觉得空虚得难受，不知不觉拨通了晓丽的电话。她来了，啥也没说。他却抱着晓丽大哭，说自己不甘心，说自己恨苏月的绝情。晓丽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就是那晚，两人稀里糊涂滚到了床上。清醒后，世杰满心愧疚，想说对不起，晓丽却先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但我愿意等。”可命运弄人，一个月后，晓丽查出怀孕了。看着化验单，世杰沉默了很久，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当天就跟晓丽领了结婚证。
　　 这些年，他不是没想过好好过日子，晓丽勤劳顾家，对他体贴入微，可苏月的影子，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冒出来。这次同学会，苏月单独找过他，说自己过得不好，说当年的事有隐情，还留了他的电话。他没敢告诉晓丽，却忍不住在深夜翻来覆去，对着手机犹豫再三，这种反常，怎么能逃得过晓丽的眼睛。
　　 次日，世杰没起来，拉肚子还头疼，一坐起来就晕得厉害，只能请了假在家休息。晓丽还为昨晚的事生气，对他理都不理，听他呻吟也无动于衷。世杰依旧躺在沙发上，动都不想动，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手机响了，看了一眼，他呆了呆，竟是苏月。他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晓丽，最终接了起来。
　　 他握紧手机，声音放得极轻：“喂？”
　　 “世杰，是我。”苏月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我知道你结婚了，不该打扰你，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怎么了？”他下意识地问。
　　 “我老公出了车祸，瘫在床上了，我想离婚，可他们家不肯放孩子……”苏月的声音哽咽着，“我知道你认识不少人，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就想见你一面，详细跟你说。”
　　 他嗯啊答应着，挂电话时，正好对上晓丽看过来的眼神。她端着一杯水，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冷得像冰：“是她吧？”
　　 世杰没理她，翻身冲着沙发里面躺着。
　　 “她是不是约你见面？”晓丽走过来，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话吓了世杰一跳，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可怕，她猜得一点不错。他犹豫了一下，心想苏月若是真遇见难事，自己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不管。他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老婆的第六感这么厉害，简直跟警犬一样，闻到一点味，就能跟踪而来。
　　 “行，你们见就见吧！反正咱们也过不下去了，正好她替我伺候你。”说着她气呼呼地回了厨房，世杰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内心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苏月约他到底有什么事，也不知道老婆知道他们单独见面后，会是什么反应——就她的性子，那是非要闹得鱼死网破不可。
　　
　　 三
　　 第一次开庭据说很顺利，接下来拿到孩子的抚养权应该没问题。世杰松了口气，心想这件事总算要告一段落，他和晓丽的关系或许也能回到正轨。
　　 没想到这天他和晓丽一出律所就被人泼了脏水，那水又臭又浑浊，顺着衣领往下淌，刺鼻的味道让人作呕。世杰恼火地正要找泼他们的人理论，只见那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扔了水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律师！帮着那个女人欺负我可怜的儿子！他瘫在床上还不够，还要夺走我们李家唯一的血脉！你们还是人吗？”
　　 老妇人的哭声引来了不少路人围观，指指点点的目光让世杰脸上火辣辣的。他回头看向晓丽，她正用纸巾擦拭着身上的污渍，脸色冰冷：“看什么？还不是你初恋的‘好事’。”
　　 “大娘，您别激动，我们只是律师，不清楚你们的家事。”晓丽蹲下身，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如果苏月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可以通过法律途径维权，这样哭闹解决不了问题。”
　　 “法律途径？她就是钻了法律的空子！”老妇人猛地坐起来，指着晓丽的鼻子骂，“我儿子当初把她当宝贝一样疼！她半夜说想吃城南的麻辣烫，我儿子开车一个多小时去找，回来的路上就被大货车撞了！现在她倒好，见我儿子瘫了，立刻就要离婚，还想把孩子带走，说白了就是想拿着孩子要抚养费，卷走我们家的钱！我儿子以后可怎么活啊！”
　　 晓丽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办案多年，向来注重证据，可苏月从未跟她提过这些细节。老妇人哭着掏出手机，翻出苏月丈夫的病历、车祸现场的照片，还有苏月私下转移财产的转账记录，“这些都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她根本不是为了孩子，就是为了钱！”
　　 晓丽拿着那些证据，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苏月委托时声泪俱下的模样，想起她承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孩子”，只觉得一阵讽刺。作为律师，她可以为当事人争取合法权益，但绝不能帮着有心之人隐瞒真相、谋取不义之财。
　　 回到律所，晓丽立刻调取了案件的所有材料，又私下核实了老妇人的说法，发现苏月果然隐瞒了关键事实——她不仅早就开始转移夫妻共同财产，还在车祸后从未探望过瘫痪的丈夫，甚至对孩子也疏于照顾。晓丽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自己这些年对世杰的付出，想起苏月当初的绝情，更想起自己作为律师的底线，当即决定解除委托。
　　 第二天天刚亮，世杰就接到了苏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世杰，你给我介绍的女律师竟然提出跟我解除合同，费用她一分不要，这是为什么呀？”
　　 “这个……”世杰回头看了一眼卧室，晓丽正坐在床边叠衣服，什么也没跟他说。
　　 “你帮帮我呀！眼看着就要胜诉了，我就能自由了！”苏月的声音带着急切，“世杰，这么多年，我始终忘不了你，当年要不是家里逼我，我怎么会嫁给别人？现在我离婚了，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她不说最后两句还好，这话一出，世杰心里只剩反感。他想起晓丽这些年的付出，想起昨晚老妇人的哭诉，终于清醒过来——苏月从未变过，她始终只想着自己。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世杰的声音冷了下来，“我推荐给你的律师也很忙，你另找别人吧。”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吃早饭时，世杰找了些闲话来讲，想打破彼此的冷战。晓丽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说道：“别没话找话，现在她离婚了，正好咱们也离了得了，你们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啪一声摔了筷子，怒道：“你没完了？她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当初娶你，就没想过离婚！你爱咋地咋地，我不跟你吵！”
　　 他心里憋着气，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走。头一次，他没等晓丽，自己开车出了门。脑子里全是晓丽的指责和苏月的嘴脸，心绪不宁，开车也没了分寸。拐弯时，他没注意看后视镜，一辆大货车呼啸而来，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是砰的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世杰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浑身都疼。他一动，晓丽立刻扑上来抓住了他的手，两眼哭得通红，眼底满是后怕。“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他轻轻动了动手，想摸摸她的脸，却下意识地想去动腿，可腿下一片麻木，没有丝毫知觉。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他的腿，是不是废了？
　　 “你不要离婚吗？我同意。”他甩开晓丽的手，声音有气无力，带着绝望的凄惨，“我现在成了废人，给不了你幸福，咱们离婚吧。”
　　 “我不离！死也不离！”晓丽重新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你瘫了，我伺候你；你瘸了，我就是你的拐棍。王世杰，你想甩了我，门都没有！”她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又急又凶，眼里却藏着深深的爱意。
　　 世杰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想起这些年她的付出，想起她在律所被人泼脏水时的冷静，想起她发现苏月真面目后的决绝，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原来，他一直追寻的温暖，就在身边，只是他被过去的阴影蒙蔽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