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再立新功(微小说)
猜猜我是谁?
此时,天已麻黑。
享伢子长舒口气,口中喃喃一句,终于到了。伸手摸了摸正在唱空城计的小肚子,刚想钻进后门,却瞥见屋檐下正有人正坐在盆中洗澡,享伢子心头一喜,悄声弯腰穿好凉鞋,躬腰走向前,伸出双手,一把捂住了那人的双眼,声音粗哑地问道。
那人先是一愣,又辨认了一辨,也不言声,只是猛地伸出一双手,一把攥紧享伢子的双手,顺势往前一拉,扑咚一声,享伢子被拉到那人身前,二人顿时贴在了一处。
一朵水花也适时升起。
耳中随即听到一声惊喜声,享伢子。
兵哥。
享伢子也随后附合了一句。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享伢子日思夜想的兵哥。
兵哥不是别家的人,是享伢子大伯家的人。和享伢子属叔伯兄弟。兵哥家的父亲排行老大,享伢子家的父亲排行老二。兵哥家住在彭场汪赵河老家,享伢子家住在沙湖二大队(也就是后来的游湖村)。其实,享伢子家原来也住在老家,只是在“四清运动”那年,响应政府号召,举家搬迁去了沙湖,从此在那里落籍,直至现今。那时,兵哥家还在青山工人村风光哩。两家相隔四五十里路。按说,距离远,见面少,彼此交集不多,应该没得什么牵挂,可,世间事就是这么难料,虽只在节日碰上几面,却因彼此臭味相投,半天的功夫,竟裹在了一起,出来进去,勾肩搭背,所过之处,鸡犬不宁。大有白极会(天沔一带的民间组织,与山东的红灯会类似。后被国民党所用,专以屠杀共产党人及进步人士为己事,完全脱离了白极会成立之初衷。《洪湖赤卫队》就是其真实写照)进村之态势!搅扰得塆子里怨声载道!连带大伯家的竹条子多断了几根。可二人并不觉得羞耻,反觉自己本事大,相约有空闲一定再来相会!
兄弟二人厮闹了一会,双双站起,水顺着双腿往下滴。不大的功夫,都洇湿了一大圈。
又看了一眼享伢子,兵哥好奇地问,你么来了?
享伢子头一歪,诧异地反问,你不说放假就来?
兵哥一拍脑袋,似猛地省悟,不禁大叫,都……
享伢子一摸肚子,刚想开口,咕噜噜一阵叫唤,竟搞得享伢子一阵脸红。
兵哥一笑,一把拉着享伢子的胳膊,嘴里只说了句,走!拔腿就跑。
享伢子先是一个趔趄,急忙随了兵哥拔腿也跑。也不问去搞么家。
身后,却留下四条细线。
直向远方延伸!
等到二人打着饱嗝,一路嘻哈地回家时,天已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
可大门口,却正矗立着一尊怒目金刚。
手中,赫然捏着一根细长竹条子。
昏黄的灯光下,那尊金刚甚是唬人!
这尊金刚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大伯!
脚下,正有一把竹扫帚仰躺着,似在向天,正在诉说着自己的无枉之灾哩。
见二人走到近前,大伯猛地扬起竹条子,断喝一声,站住!
二人一愣,赶忙立定,抬起头来,望向大伯,小心脏随即嘭嘭嘭地乱跳个不停。
头,也不由缓缓地低垂了下去。
接着,耳内又响起大伯的厉喝声,说,是不是又去祸害了别人家的西瓜地?
兵哥梗了梗脖子,上前一步,仰起头,望着大伯,理直气壮地答,没有!
大伯一愣,一时竟没了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兵哥。
兵哥扭头瞅了一眼身后,又转回头,望着大伯,继续说道,享伢子刚来,我这个做哥的不要招待他一餐?
大伯一愣,脸上竟显了笑容,似想起了什么,这才敛去笑,开口说道,那你也不能去祸害别人嘚!
语气,竟比刚一刻缓和多了。
见缓和了,兵哥的胆子也大了,吞咽了口唾液,又道,我晓得享伢子这些日子要来,我早在他家田里做好了记号……
啪!
毫无征兆的,竹条子竟落在了兵哥的背上。
兵哥跳起来大叫,老头你不讲武德,你搞偷袭!说着,拉开架势,毫不示弱地叫嚣道,有本事咱们摆开擂台,大战三百四合!
却全不顾正在火烧火燎疼痛的后背!
享伢子先是一愣,跟着,如匹下山的猛虎,猛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拿竹条子的那条胳膊。刚想张嘴去咬,一想是自己的大伯,也就迟疑了下来。
晚风正鼓鼓地灌进享伢子的口中,呛得享伢子连连咳嗽。
一旁的大伯娘见了,也不上前劝架,却只在一旁看起了热闹,还一个劲地拍手哈哈大笑,口中还在不停地叫嚷,哈哈哈,看这爷仨,看这爷仨!
大伯一见,竟没了下面的动作。
兵哥得意地一笑,手一挥,大叫一声,享伢子,收队!
享伢子应了一声,好嘞!
退后几步,见大伯仍站着没动,这才走到兵哥身边,挽起兵哥的手臂,大踏步地向屋内走去!
经过大伯身边时,兵哥挑衅地一挥拳,凶狠地道,老头,回去多练练吧,哼!
大伯飞起一脚,恶狠狠地吼道,滚!
兵哥赶忙一躲,旁边的享伢子没留神,腿一软,扑噜噜,兄弟二人一时竟成了滚地葫芦。
大伯娘笑得竟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大伯的那只脚,却始终还悬停在半空!
第二天清晨,享伢子穿了条裤衩,口脸也不洗,猫虎子样地在屋内寻找。
出去抱柴禾的大伯娘见了,好奇地问,享伢子啊,这大清早起的,你在搞么家?
享伢子答,找东西。
头却依然低着,双眼一刻不闲地仍在找寻。
大伯娘又问,你兵哥呢?
享伢子直起身子,一努嘴,答,还翻倒屁股睡呢。
大伯娘听完,笑了笑,走出门去了。
终于,享伢子在门角捡起块铁片片,心头一喜,抢过去,伸手拾了起来,口中欣喜地道,总该不会再摇了吧?
此时,一缕晨光射了进来,晨光投射在铁片片上,直晃眼。
抱柴进门的大伯娘问,享伢子,你手里拿的么家?这花眼睛?
享伢子颠来覆去地看了看,摇了摇头,答,我也不晓得。又看了看,才又答,比瓦片厚,垫在床脚,估计不会再摇了。
大伯娘一见,丢掉手中的柴禾,抢过来,一把夺过去,珍宝样地捧在了手心,颤抖着问道,你在哪里搞到的?
享伢子见大伯娘那样,心一慌,怯怯地答,就在门边捡到的。
大伯娘如释重负地叹道,都找好几天了。
说着,就要往兜里装。
享伢子却不满地道,我还要垫床脚哩。
见大伯娘望过来,享伢子不好意思地道,你郎不晓得,那床一歪,兵哥的整个身子都压到我身上了,他又重,压得我的,我的屁都放出来了。
声音越说越小,了字出口,都成蚊子哼哼样了。
头也不由低垂了下去!
一脸的不好意思。
大伯娘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完,大伯娘一脸正色地道,享伢子,别的东西可以给你,这东西不行!
享伢子却不以为意地道,不就是个铁片片吗?又不是么贵重东西?
大伯娘却依然正色道,这就是贵重东西!停一停,又一脸郑重地道,这是你大伯用命换来的军功章啊!
嘴里说着,手不由自主地伸进了兜里,掏出来,放在手心,另只手的手指伸开,慢慢抚摸着抚摸着。
享伢子一听,竟也愣住了,敢情自家大伯还有这大的来头啊!
屋内,一时静得针落地上都能清晰可闻!
这时,却从屋外传来一声问询,惊走了这份寂静。
人呢?
跟着,屋内一暗,走进了一道身影。
原来,是出早工的大伯回家了。
扫了一眼屋内,大伯看着大伯娘,好奇地问,搞么家?
又看一眼脚下,更加好奇地问道,出了么事?
大伯娘连连回答,没有。没有。边说,边递过手中的军功章,侧头瞪了眼一旁的享伢子,不满地道,你侄儿子,享伢子,他要把你用命换来的军功章拿去垫床脚……
见大伯娘还要说,大伯挥手制止了大伯娘,伸手接过军功章,掂了掂,凄然地道,还能有新用,也不枉它再立新功了。
说完,递给一旁的享伢子。
那神态,没有一点的留恋。
接着,又弯腰抱起地上的柴禾,默默地走向了厨房。
从始至终,没发一言!
身上,尽显落寞!
可那双踩踏地面的脚步,却依然坚定、有力!
随着脚步的走动,那身子竟也渐渐挺直,似一棵傲然屹立于风雪之中的不老松!
大伯娘看了看享伢子,又看了看享伢子手中的军功章,又转头望着已进厨房的大伯,叹息一声,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原来,大伯九岁离家参军,服役中原五师。后因五师中原突围兵败,导致非常时期遭排挤,老师长在中央受迫害,小兵在地方受牵连。先以“莫须有”的罪名遣送沙洋牢教三年,后又响应号召,下放农村,支援农业生产。这也正应了老人的那句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望着手中的那枚勋章,享伢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办了,最后一咬牙,还是听从了大伯的话,返身进房,弯腰塞进了床脚。
见此,享伢子心想,再也不会被兵哥压出屁来了吧?
而军功章,也实现了大伯的那句话,再立新功!
2025.11.2于纱帽江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