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期盼】存留在唇齿间的味道(散文)
过罢中秋节,家里未吃完的月饼转瞬就被打入冷宫,孩子们看都不再看一眼;不是月饼不好吃,而是他们不稀罕。这些被冷落的精美月饼,令我心生怜惜,只好隔三差五把它们一个一个消化到自己的肚子里去——免于浪费,我不得不做如此之举。
儿子很是不解:“不就几块月饼吗?放坏又如何?何必要强行吃掉?”的确,在吃啥有啥、食品精益求精的当今时代,几块月饼真算不得什么。可他哪里知道,为娘儿时连月饼的样子都不曾见过,要说吃,那是何等的奢望?
至今我都没有得到确切的解释,那时是因为物质太匮乏,还是我实在家买不起?亦或是不兴吃月饼?总之,这个叫做“月饼”的东西,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是空白的。
初识月饼,是在八十年代初的一部电影插曲中:“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呀,一块月饼一片情呀。”从这首歌曲,我知道了月饼的存在。但贫穷限制了想象,又香又甜的月饼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只存留在我贫瘠的幻想中。
如是讲,并不是说我家不重视过节。与过年一样,中秋节同样是我们乡村娃娃的期盼。村人习惯把中秋节叫做“八月十五”。过完端阳节,我就和弟妹们盼呀盼,老是问我妈,什么时候才到八月十五?我妈说,等到稻子黄、柿子红、青皮核桃裂开口,就离八月十五不远啦。于是,一双幼稚的目光总是在田野上观望,在柿子树与核桃树的枝头探望,在南飞的大雁声中,等待美好节日的到来。
某个傍晚,我爸一反常态,“奇迹般”进了厨房,系上围裙,挽起袖子,一本正经地和起面来,好一副厨师的做派。要知道,厨房一贯是我妈的“阵地”,爸的举动着实令人意外而百思不得其解。问做什么?他笑而不语,半会儿才慢慢腾腾说了句:“给你们做好吃的。”我妈喂了猪、烧了炕,进来给爸帮忙。她把我们几姊妹赶出去玩耍,说耍够了回来,就有好吃的啦。
原来,爸是要做“消果子”——枣儿大小的油炸面点,上面黏着蜂蜜和白糖,吃起来酥脆香甜,也叫“糖枣儿”。
我们在院子里打闹嬉戏,厨房的热油香味儿飘出窗外,钻进我的鼻孔;多久没有闻过这样的香气呢?就像树梢的明月,氤氲着袅袅光明,那般诱人,令人愉悦。
觉着时辰已到,我拔腿跑进厨房,弟妹随后跟了来。屋里香气裹着热气,充斥着简陋的厨房。爸已经完成了“大厨”的任务,坐在一旁抽烟;我妈在刷洗案板,做扫尾工作。我们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锅台,满满一盆黄亮亮的“美食”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让娃们先尝尝,解解馋。”爸示意妈,先拿点给我们吃。
我妈盛了一盘递过来,笑眯眯地说:“慢慢吃,小心烫着!明儿过十五,让你们吃个够!”终于要过八月十五啦!我们几弟妹高兴得张牙舞爪。
爸平时从不做饭,但他煎炸的绝活儿让我妈不可及。逢年过节的油炸面点,都由爸来张罗。“糖栆儿”只是其中之一。圆溜溜的炸果子,颜色焦黄炫亮,上面挂满白糖颗粒,如晨曦中落在黄色玫瑰花瓣上的银露。看一眼就惹人喜欢。
八月十五,恰遇镇子逢集,爸买了一包点心来——麻纸四四方方包着,正面铺盖着一张四方的鲜红油光纸,印着简单的金粉图案,再用细细麻绳十字扎绑,就成了一份意义非凡的节日礼品。那包点心放在正堂的柜子上,没有大人的口令,谁也不敢动它。我们盼着太阳早点落山,月亮快点出来,这包点心就可以打开了。
晚饭时候,我妈特意做了一锅烩面片,里面没有肉,却是白面做的,还加了豆腐,这比往常吃的杂粮酸菜面不知要好多少倍。一碗烩面片,我们一家老小吃得心满意足。当一轮金黄的圆月爬上东边山头的轮廓线上,我妈早已收拾停当,在院子里摆好小桌,备了香烛,待爸祭月。爸和妈虔诚的样子,神秘而令人费解。好东西等月神尝过鲜,这才轮到我们吃。
这是水晶点心,薄生生的皮就像千层娇嫩的丝绸花瓣,手指一碰就会掉落。我们每人手心掬着一块点心,就像捧着什么宝物,从外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吃,最后剩下中间的冰糖桂皮馅儿,一口咬下去,香甜入心,感觉世间的美食也就它了。吃完,连手指上粘的屑末也要舔个干净。一包点心只有八个,平均分配还剩两块,我妈把它切开,给我们弟妹四人各半块,就像四个半边月亮,并在一起就成了两个圆月。
小时候,我的确没有吃过月饼,但点心和“糖枣儿”,给我童年贫困的生活注入了蜜糖。记忆中的这两样甜点,比现在价格不菲的月饼弥足珍贵,存留在我唇齿间的香甜,在岁月中弥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