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的晚饭，虽说饭菜不简单，但氛围很是寡淡。饭后，读初一的儿子小军闷在屋里写作业，我和妻子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人一部手机，各忙各的。
　　 妻子一如既往地闲逛在各类服装直播间。我在听相声，郭德纲说，给小儿子讲童话匹诺曹的故事，说谎鼻子就会长出一截。后来，他带儿子去动物园，看见大象时，儿子大喊：“你不要脸，撒谎了”。
　　 妻子在一旁，笑得不行了，她笑点比较低。我没笑，这个“包袱”实际上没抖响，掉到地上了。
　　 “叮咚”门铃响起，我和妻子对视一眼，谁来了？
　　 我走到门厅处问：“谁呀？”门外回道：“我呀。”一问一答没毛病，至少我知道了门外是个女人。
　　 妻子挤过来，从猫眼往外看，“哎呀，是小军的班主任王老师。”
　　 家访？！一想到这两字，我的心真的是拔凉。小时候，我经常被老师家访，老师走后，通常都是一顿来自父亲的“棒子炖肉”，留下的阴影，至今都没算出面积有多大。
　　 记得有一回，班主任老师家访时，还抱着约莫两岁的孩子，感动得我妈都快哭了，气得我爸延长了“炖肉”时间。那时，海城刚刚发生大地震，受其影响学校教学楼墙体出现裂缝，不让学生进校上课。班主任老师就把我们分成四个小组轮流到她家上课。我却仗着不在学校，偷偷逃课，气得老师抱着孩子来家访。
　　 “还愣着干啥，快开门呀。”妻子的话提醒了我，赶紧开门，笑脸相迎：“王老师晚上好，快请进。”又回头朝屋里喊道：“小军，王老师来了。”
　　 让座，沏茶，小军与老师打过招呼又回房间了。
　　 王老师四十多岁，眉清目秀，气质典雅，说话时总带着浅浅的微笑。王老师落座后，先是聊了一些家长里短的闲篇，然后不紧不慢地向我俩介绍小军在校情况，大多是表扬和肯定，这让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小军这孩子聪明得很，在班级里学习始终排在前边……”王老师的话，令我心情舒畅。
　　 我给王老师递上一个桔子，感激地说：“多亏老师教育得法，小军才有这点成绩。”
　　 “说起教育呀，也是一闹心事。”王老师接过话茬，就教育意义与社会价值、双减政策、教师收入等，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和妻子不时插话，与王老师一起谈“素质教育”，交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内涵与外延……
　　 说得差不离时，王老师像作总结似的说道：“教育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你搞素质教育，人家抓分数，结果不是输在起跑线上，而是人家的起跑线比你离终点更近。所以，不把分数搞上去是万万不行的。”说到这里，王老师还挥了下手，这让她的典雅气质中多了一份慷慨激昂。
　　 情绪是会传导的，我俩都被这份慷慨激昂感染了，妻子忙不迭地点头，我仿佛看见儿子向终点奔跑的身影。
　　 王老师抿了口茶，话锋一转，说道：“小军这孩子悟性高，就是数学思维还没完全打开。”她指尖轻轻敲着茶杯边缘，“现在升学压力太大，一分之差就能拉开半操场的人。”
　　 妻子立刻接话：“是啊，是啊，我们也着急。王老师您经验丰富，给指点指点，怎样才能提高小军的数学成绩？”
　　 王老师放下茶杯，用纸巾擦下嘴角，说道：“我周末在家给孩子们开了个小灶，都是针对性训练，我就是教数学的嘛。要是能来我这儿系统补补，期末冲刺重点高中实验班没问题。”说完，王老师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说教育主管部门不是三令五申不得补课吗？可是话到嘴边，终未出口。王老师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轻叹一声：“唉，现在生活压力大，房贷、车贷哪样不像一座大山呀，压得人都喘不匀气……”说完送上一个苦笑，漂亮女人有着天生的生存优势，苦笑都显得楚楚动人。
　　 我知道王老师没说实话。前两天，和朋友聚餐，有人说起他女儿的老师给学生补课的事，保守算，一个月也能赚一两万元。其实，我也不会实话实说的，只能附和着王老师说：“是的，是的，生活不易。”成年人的世界里，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大象鼻子，只不过不会像匹诺曹那样显露着一个长鼻子。
　　 妻子略一迟疑，又赶忙说：“那……就让小军参加补习吧。嗯……多少钱呢？我微信转给老师。”
　　 王老师笑盈盈地说：“钱不要转账，等小军去补课时，带上现金即可。”
　　 “哦，对了，你们一定要嘱咐小军，不管谁问有没有补课，都要说没有补课，千万不要说实话。”王老师补充道，还把食指抵在嘴上，比了个“嘘”的手势。顺着纤细的手指，我留意了一下她的鼻子，鼻梁挺直，鼻头圆润精致，使整个面部看起来和谐美观。
　　 王老师高跟鞋的“嗒嗒”声消逝在走廊尽头。窗外的路灯被梧桐树叶子遮蔽住了，风吹枝摇的瞬间，才能透过一丝丝光亮，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
　　 我和妻子重新坐回沙发，客厅里静悄悄的，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你说，这……这叫什么事儿啊。”妻子先开了口，“明着不让补课，暗地里却……”
　　 我没接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想确认一下有没有多出一截。小军房间的灯还亮着，我想象着儿子揣着现金走进王老师家的样子，想象着他被问到“有没有补课”时，该怎样把谎言说得像真的一样。
　　 妻子忽然站起来：“不行，我得跟小军说说。”
　　 “说什么？”我一把拉住她，“让他别去老师家补课？还是教导他撒谎时自然一点、逼真一些？”
　　 妻子叹了口气又坐下来。“那你说怎么办？老师都找上门了，能不去吗？万一……”
　　 这时，房门开了条缝。小军探出半个脑袋：“爸，妈，你们在说什么呢？”
　　 我和妻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没说什么！”
　　 我觉得这话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便讪笑地补充一句：“我们在听相声，郭德纲的，说大象鼻子，包袱没响，掉地上了。”
　　 儿子听得一头雾水，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回屋。
　　 我拿起手机，随意滑动着，想起刚才王老师那个灿烂微笑。真没想到郭德纲没抖响的包袱，竟然砸在自己脚背上了，匹诺曹的鼻子真的长不过大象鼻子。
　　 到了周六，儿子去王老师家补课。临出门前，妻子往他书包里放了三百块钱，嘱咐他路上小心车辆。她想起王老师的嘱咐，竟也把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军却摸起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