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麻亮，当第一缕炊烟从一农户家的房顶上缓缓升起时，寂静的山村小寨便从睡梦中醒来。像是受了感染，其他农户家的房顶上，一缕接着一缕的炊烟缓缓升起。继而，一缕缕炊烟开始相互交错、缠绕。在渐渐变亮的天色的点缀下，这些炊烟最后形成一片片“雾”，被初冬的晨风轻轻托起，升起至小寨背后的山上，久久不散。
　　 村民们有个共识：小寨里，每天最早起床的一定是文老汉，让第一缕炊烟升起也一定是文老汉。
　　 文老汉70岁了，年轻时常年干农活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身体极其硬朗。妻子走得早，使得他又当爹来又当娘，一个人把儿子文文拉扯大，吃了不少苦。所幸，儿子从小懂事、孝顺，不仅能帮文老汉分担家务、农活，而且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大学毕业考进县直机关工作，当过副乡长、副局长，最后当上了局长。
　　 有好事的村民为文老汉编了一句不太中听的顺口溜：“只要妻子死得早，儿子长大后，不是当乡，就是当局长。”这话，文老汉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诚然，儿子出息了，没有辜负他这么多年的精心栽培，但他想得更多的，是希望妻子一直健在，与他一起享受今天的幸福生活。
　　 洗漱完毕，囫囵吞枣般吃了一碗热饭，文老汉到院子里扛起锄头，一边往自家菜园走，一边哼起了花灯小调：“一谢共产党，翻身把你想，以前我们做牛马，现在人人把家当……二谢共产党，吃饭把你想。粗粮细作桌上摆，温饱不愁心敞亮……”这曲子是他前段时间住在城里儿子家，闲得无聊时跟在广场上跳花灯舞的大妈们学的。
　　 初冬的天气，乍暖还寒。晨风裹着冷意，吹得文老汉的心里有些发凉。文老汉今天的活主要是除草、施肥。事毕，还要摘些新鲜蔬菜，送去城里给儿子一家。
　　 送蔬菜不是目的，文老汉是想进城“教训”儿子。
　　 最近，文老汉心里有件事放不下，就在上周末，儿子送来了一条烟、两瓶酒。烟的盒子是红色的，稍一靠近鼻子，便散发出一缕缕诱人的烟香，“中华”两个大字煞是亮眼；酒的包装很精美，瓶身线条流畅，色彩搭配明快干净，“茅台”二字也极其晃眼。文老汉不识字，一问邻居，他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猜测有些烟酒背后可能藏着“人情世故”，他担心儿子在诱惑面前走偏，丢了做人做事的根本。
　　 放眼望去，文老汉的菜园里就像一块大蛋糕，他将不同种类的蔬菜分箱起垄种植，继而形成白菜、莴笋、芹菜、葱蒜等不同方阵，如同运动会开幕式排列的队伍一样，整齐划一。在文老汉的精心培育下，一棵棵蔬菜长势诱人，傲然挺立于菜园中。
　　 累了，文老汉直起身子，在地边选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点上一支烟，驱赶着额头上的汗水。年轻时，家境不好，他从不抽烟、喝酒。现在日子好了，儿子隔三岔五就给他送烟酒，这让他逐渐学会了抽烟、喝酒。烟抽得不多，每天也就两三支，却总爱揣着烟，遇到抽烟的，无论年轻年长，主动递上一支，边寒暄着，边给人点上火，看着别人抽烟惬意的样子，他满面笑容，别提有多开心了。酒也喝得不多，二三两左右，却总爱请村里的老伙计们来家里，炸上一盘花生米，再炒上几道小菜，倒上酒，边喝边拉家常，其乐融融。
　　 文老汉到了儿子的家门口，已是中午。他敲开门，儿子笑呵呵相迎：“爸，您怎么来了？”他板着脸，将菜篮子和一条烟、两瓶酒递了进去：“这是你送的烟和酒，我没抽、没喝，也抽不起、喝不起。还给你，爱抽抽，爱喝喝。”他说这话时，语气生硬，态度坚决，眼神里满含愤怒，还有几分担忧。
　　 文文接过菜篮，又看了看烟和酒，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润，边拉父亲进门边说：“爸，您放心，我一直教育我——做人做事，要对得起天，对得起地，不该拿的，我一分都不会拿。您下周将满70周岁，这烟酒，是您儿媳用工资买的，是事先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并非不干净的‘人情债’。”
　　 看着儿子一脸真诚的样子，文老汉还是放心不下：“儿子，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文文无奈，只得再三拍胸脯保证。
　　 回村时，无论儿子怎样劝说，文老汉硬是不带走那条烟和两瓶酒。他一本正经地告诫：“儿子，拿去退了吧，高档的烟酒，以后就别拿来晃眼了，消费多了，会腐蚀人的心。”
　　 回到村里，文老汉又扛起锄头往菜园里走。边走边哼起了那首熟悉的花灯调，嗓音比早上还洪亮：“一谢共产党，翻身把你想，以前我们做牛马，现在人人把家当……十谢共产党，养老把你想，以前抚儿来防老，现在丢心政府养……”歌声里，满是欣慰，满是幸福。
　　 小寨里，每天，文老汉照样第一个起床，照样第一个升起炊烟，照样哼着花灯小曲走进菜园。他要呵护菜园里的菜茁壮成长，他要隔三岔五给儿子家送菜。他还要时常盯着儿子，让儿子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