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楠回来了。是在第二天早上。
　　 最先发现金楠回来的是杜子文。他早上起床打算去厕所，一出门，就看见娘回来了。他高兴的大叫一声：“娘！”就向金楠跑去，甚至连撒尿他都忘记了。
　　 杜良这时候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胡乱的想事情呢，听见子文的喊声，他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向外面跑去，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喊：“金楠，你回来了啊……晓青、晓兰、子龙快起床……你娘回来了。”
　　 姐弟三个听父亲这样一喊，都慌忙起床向院子里跑去。顿时，院子里热闹起来。
　　 “娘，你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我们找了你半天。”晓青首先抢着说。
　　 “就是啊娘，你到哪儿去了？”晓兰也附和着说。
　　 “吓死我们了。”子龙也忘不了补充一句。
　　 “娘，我们和爹找了你好半天，还以为你……”子文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哭什么？”大姐晓青训斥子文说，“别哭了，大清早的，叫人听见了不好。”
　　 “是呀，是呀。有什么好哭的，娘这不是回来了吗？”
　　 “别哭了。”
　　 晓青、晓兰和子龙七嘴八舌的劝着子文，子文才渐渐止住了哭声，不过他的眼泪还是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他是高兴的。
　　 金楠没有说话，她的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她一把搂过孩子们，看着看着，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孩子们又手忙脚乱的劝起母亲来。
　　 杜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被金楠与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所深深地感动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发胀，难受的要命，他转过身，用衣袖在眼睛上胡乱的擦了一把，咳嗽了一声说：
　　 “都是我不对，你回来了我很高兴，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什么都好说。”
　　 “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什么苦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眼看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孩子们一天比一天大，你忍心抛下孩子们不管吗？我知道你委屈，可我比你好不到那里去呀。我喝酒也是没有办法呀，我也不想这样呀，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但绝对没有下次了。”
　　 “孩子他娘，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从咱们认识以来，都快二十多年了，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吧？我知道，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你吃了不少苦，结婚这么些年来，你跟着我没有享什么福，这个家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你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
　　 “你白天在学校里教书，晚上还要照顾我和孩子们，我知道你累的要命，可我也没有闲着呀？我这一辈子不会赌钱，没有像别人那样吃、喝、玩、乐，我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如果没有酒，我会垮的。”
　　 “今天，当着孩子们的面，有什么委屈你都冲着我来吧，总之都是我不对，要杀要剐都随你。”
　　 杜良一口气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金楠叹了口气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我当初嫁给你呢，算了，我不生气了。但你以后不准这样了。”明明知道杜良改不了喝酒，但金楠还是加了这样一句，在她心中，她想或许杜良真的就能改掉喝酒这个坏毛病呢。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了，金楠和杜良和好如初，一家人又开始了和和睦睦的生活。其实，生活是很平淡的，幸福隐藏在细微的举动中，比如一个暖暖地眼神、一句暧昧的话语，已足够叫人舒服一整天。它并不像小说、电视里那样变幻莫测，到处充满了传奇色彩，然而，但生活中有些事情却比小说、电视中更加离奇，更加不可思议。
　　
　　 冬天快要过去了，这个冬天金楠觉得它过得特别快。以往她总觉得冬天是那样的漫长，她特别盼望着冬天早点过去，她甚至想过没有冬天那生活就是完美的了。她这样想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她想到的只是自家的日子，如果没了冬天，杜良就没有时间喝酒，他也就不会喝酒，而自己更不会因此而提心掉胆。然而这个冬天，似乎短了很多，只一眨眼的时间它就要过去了，金楠有些不大相信，她叫儿子——子龙，帮她看阳历牌，然而没有错呀，最后她想了半天终于得出了这个冬天比较短的原因，那就是：这个冬天杜良没有喝醉过。
　　 的确，经过那件事情之后，杜良很少喝酒了，喝的时候也是定量的。为此，金楠和孩子们偷着乐了好些日子。
　　
　　 春天到了。
　　 村子里并没有看到什么盎然的生机，只是河里渐渐融化的冰预示着这个春天的到来。
　　 杜子文的记忆还残留在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天，他似乎对那个冬天有着特别的眷恋。他记得大年初二的时候，他和娘还有几个人去了村里最高的山。
　　 那天，他起的很早，因为娘告诉他今天要去登山。他高兴极了。那座山很早以前他就想登了，可一直没有时间，而且爹和娘从来都不允许他去，这下好了，他终于有机会了。
　　 出发的时候，杜子文从家里拿了几根炮仗，他想到了山顶再放。路很难走，崎岖不平，等他们一行人爬上山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风猛烈的吹着，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杜子文感觉自己像要摔倒似的。他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把炮仗点着了，随着一声巨响，炮仗升上了天空，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炸碎的炮仗，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感情。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放鞭炮，每次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他一夜不睡，一直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电视里的烟花升起来的那一刻，他才飞快的跑到院子里，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炮竹。他问杜良，为什么我们不放电视上放的那种鞭炮呢？你看，多漂亮呀！杜良说，那种鞭炮叫礼花，很贵的，等你长大有钱了，你也可以放呀。然后，子文用力点点头，说，我以后一定要放那种礼花。
　　 杜子文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仰着的脖子有些酸疼，他慢慢地低下头，眼睛里有了异样的光，他自言自语的说，我能，我一定要放那样漂亮的礼花。
　　
　　 阳春三月的时候，杜良家周围陆陆续续的从村子中央搬来了几户人家，其中包括上次盖房子时因食物中毒而被杜良救的那个人。杜良记得，自己救了他以后，他曾经到家里拜谢过自己。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在背后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被杜良救的那个人叫刘三混，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混蛋。在杜良救他的时候，杜良曾经犹豫了一下，但他还是把刘三混救了，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名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刘三混在杜良面前还算规矩。
　　 刘三混是个怕老婆的人，家里的事情都有他老婆做主。而刘三混的老婆呢，也不是省油的灯，是村里的泼妇、破鞋。
　　 在搬过来几天之后，刘三混的老婆就呆不住了，不找点事情做，她就会憋死，她把眼光盯在了杜良家。
　　 杜良自开春之后就去了镇子里的砖场打工，一天只有晚上回家，大女儿考入了乡里的初中，中午不回家。所以家里只剩下金楠和三个孩子。白天金楠和孩子们去学校，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刘三混的老婆就是瞅中了杜良不在家，才把眼光投到金楠家的。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杜良的对手，但她肉皮发痒，管不住自己。
　　
　　 中午。
　　 放学。
　　 金楠和三个孩子有说有笑的向家中走来。当金楠看到家门口的一堆大便时，她的脸色唰就变了。孩子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仇恨。
　　 “是谁干的？你不得好死。生个孩子没屁眼，你断子绝孙，你天打雷劈，你五雷轰顶。你下十八层地狱。你家的祖坟被人掘……”金楠稍一定神，便破口大骂。
　　 孩子们也跟着骂起来。
　　 一时间，悲愤、绝望、伤心、痛苦……全部一股脑的涌上心头。金楠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炸开了，眼睛里要喷出火来。
　　 一时间，仇恨、委屈、疯狂、愤怒……全部撅住了孩子们的心，在他们幼小心灵里埋下了深深地仇恨的种子，他们的心里都被愤怒给填满了。映射在脑子里变成了两个清晰的大字：“报仇！”
　　 骂声，愤怒声，连成一片。
　　 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怒火中烧，冲冠一怒。
　　 刘三混的老婆在金楠母子的叫骂下，终于忍不住了。她冷笑一声，说：“你们骂够了没有？”
　　 “我们骂我们的，管你什么事？莫非这件事是你做的？”金楠暂时停住了骂声，瞪了她一眼说。
　　 “不是我做的，我才懒的做呢。”她扭了一下腰枝说。
　　 “我呸。”金楠吐了一口唾沫说，“不是你做的，碍着你啥事儿？”
　　 “你敢吐我？”
　　 “吐你怎么了？做了缺德的事还不敢承认，算什么人？”
　　 “是老娘干的，怎么了？”
　　 金楠从一开始看到她，就怀疑是她干的，现在她自己承认了。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她大骂一声就向刘三混的老婆身上扑去。
　　 在金楠还没有到她的身边的时候，就看到她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原来，在金楠和她骂架的时候，子文已经操了一根棍子悄悄地站在她身后。在子文眼里，自己已经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不在家，自己有权利保护娘和姐姐。所以他见娘扑向刘三混的老婆的时候，他想都没想，举起棍子就向她的头上砸去。
　　 金楠稍微定了一下神，她在刘三混老婆身上踹了一脚，就拉着孩子们向家中走去。留下她一个人躺在那里。
　　
　　 刘三混的老婆醒来的时候，金楠家的大门已经锁了。
　　 她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自己的脑袋又沉又痛，她用手一摸，还好没有出血，只是鼓起了一个大包。
　　 “这死孩子，下手真重，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我不会让你们有好果子吃。哎哟，疼死我了。”她一边往家中走去，嘴里一边咒骂着。
　　 晚上杜良回来的时候，孩子们七嘴八舌的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杜良把碗筷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气呼呼的说：“欺人太甚，我找她去。”说着就往外走去。
　　 “孩子他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和孩子们也没有吃亏，我看就这么算了，乡里乡亲的。难道你忘了吴菊花的事吗？”金楠拉了杜良一把说。
　　 “那怎么行呢？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杜不依不挠。
　　 “算了吧。”金楠好言相劝。
　　 就在两人一拉一劝间，刘三混和他老婆来了。
　　 “我正打算找你呢？这下省事了。”杜良冷笑一声说。
　　 “你为什么打她？”刘三混指着金楠说。
　　 “她自己清楚，你问她。”金楠义正严词。
　　 “她说是你们先动手的。”刘三混在杜良面前有些胆怯，毕竟他的命是杜良拣回来的。
　　 “你说什么？”杜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的碗跳的老高。
　　 “是金楠先动手的。”刘三混重复了一遍。
　　 “你最好回去给我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小心我不客气。”杜良恨不得马上把刘三混打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刘三混被杜良的话语所震慑了，他对妻子吼道。
　　 “我，我，我在他们家门前……”刘三混老婆怯怯懦懦地说。
　　 “什么？你不是说……”刘三混一巴掌打在老婆脸上，恼羞成怒的说，“你以后少给我丢人现眼，回家再收拾你。”
　　 刘三混老婆哭着跑出去了。
　　 “你给我回来。”刘三混在后面喊道。望着消失在院子里的妻子，刘三混尴尬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他走进屋子里，低着头说：“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见识。”
　　 杜良点了点头，他也没有想到刘三混竟会向自己赔礼道歉，他更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竟以这样的结果而告终。他咳嗽了一下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别想走出这个门。”
　　 “是，是，是，您说的是，我回家一定好好管教她。”刘三混点头如捣蒜般说。
　　 “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以后谁也别提了。”杜良给刘三混一个台阶下，邻里邻居的，他也不想把关系闹的太僵。
　　 刘三混答应着出去了。
　　 杜良对金楠说：“以后小心点，这种人搭理不得。”
　　 金楠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我和孩子们知道怎么做。“
　　
　　 这是刘三混家里。
　　 刘三混抖抖瑟瑟的跪在搓板上，嘴里说：“老婆饶了我吧，刚才是我错了，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哼，你这软骨头，不行。”她老婆坚硬的说。
　　 她又说：“总有一天，我要让杜良知道我的厉害。”
　　
　　 夜完全的黑了。村里的灯光都熄了，远处传来几声零碎的狗叫，使原本就很寂静的夜更加的静了。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就进入了梦想，就连整个村子也沉沉的睡了。
　　 杜子文把头钻在被窝里，他睡不着，他还在想那件事情。
　　 为什么人们不能好好的相处呢？
　　 难道做好人也有错吗？
　　 他糊涂了。
　　 夜。
　　 不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