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明月拈来淡描眉
　　 这时只听屋中文潇潇道：“朝雨，可是贼人来了？”楚朝雨应道：“只怕是内贼。”文潇潇哦了声，显得颇为惊异，手中秉烛缓缓走了出来，仲云跨前一步将木离霜挡在身后，心中兀自想倘若楚朝雨突然发难，也不至于立时就伤及她。木离霜适才见识到楚朝雨出手，真如鬼魅一般，万分难测，不由紧紧贴着仲云，大气也不敢出。
　　
　　 文潇潇走到门口，举起烛光，霎时屋外也被照得亮堂起来。木离霜见文潇潇走来，眼眶一热，心中恐惧大减。忽的从仲云身后冲出，扑到文潇潇怀中，口中叫道：“宫主，是我，我是霜儿。”说罢，便嘤嘤的啜泣。文潇潇倏然一愣，立刻回过神来，轻轻抚着她背，柔声道：“好啦好啦，不要难过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你怎么来啦？”木离霜脱开文潇潇怀抱，道：“好几日没见，我就是想念宫主了，所以来看看，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凶。”说着指了指楚朝雨。楚朝雨不禁哑然失笑，并未言语，只是牢牢地盯着仲云。仲云哼了声，也与楚朝雨直目相视。
　　
　　 文潇潇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最淘气，适才定然是你偷听我们的话来着，这位是楚盟主，想你也是见过了。”楚朝雨点点头，看着木离霜淡然道：“姑娘好。”木离霜瞅了楚朝雨一眼，满眼都是愤恨，倏尔神色一转，望着仲云，拉了拉文潇潇袖袂笑道：“宫主，你看这人是谁？”楚朝雨瞥了眼仲云，道：“这小贼莫非是姑娘意中人么？姑娘好眼光。”言语中尽是讥讽之意。木离霜脸上一阵绯红，待得听到后半句，不悦道：“你才是小贼，这位仲大哥可比你好多了。”文潇潇微怒道：“不得放肆。”木离霜吐了吐舌头，又向文潇潇道：“宫主，这位就是仲云，我们文渊宫有难，多亏了他的全力相助。”
　　
　　 文潇潇打量仲云一番，赞道：“少侠年纪轻轻，却有一身好本事，难怪霜儿会看上你。”仲云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却听木离霜忸怩道：“宫主，您瞎说什么啊，人家还小呢，哪里有意中人……”最后几个字声音渐渐放微，直若蚊吟。
　　
　　 楚朝雨眼光射向仲云，道：“仲少侠别来无恙，武功却大有精进，佩服佩服。”楚朝雨自恃武功高超，是以绝少对他人用“佩服”之词，这一番话说来，文潇潇听得心中也是一怔，忖道：“难道他们俩认识么？”
　　
　　 仲云道：“几日不见，楚盟主也更是豁朗了，武功亦是愈高，在下方要佩服，却先得楚盟主佩服，荣幸之至。”楚朝雨冷冷哼了声，话语陡转，道：“你小子好大胆子，竟在我武林派地盘上公然下手，伤我武林派弟子众多，今日便叫你分毫还来。”仲云道：“楚盟主哪个眼睛看到我伤人了？”楚朝雨道：“你不伤人你夜闯金陵城做什么？”仲云道：“我只觉里面污秽之气甚多，想出外透透风。没想到那些门卫拦着不放，就只能出此下策，楚盟主武功高强，自是不会和我这等小辈一般见识。”
　　
　　 楚朝雨转过身，负手道：“我自不会将你怎么样，但你伤了我武林派弟子，这笔帐确实要算的，罢了，你就随我走上一趟。”仲云嘿然一笑道：“只怕楚盟主还是想打那两大秘密的主意罢，你笃定我伤人了么？”楚朝雨道：“不是你还是谁？”
　　
　　 文潇潇见二人均是火气上冲，大有动手架势，急忙拦住道：“二位来此都是我文渊宫贵客，这位仲少侠又是救文渊宫于危难之中。朝雨，不论你和他有何过节，在我文渊宫中是断然不能动手的，要打出去打，我决不阻拦。”楚朝雨一拂袍袖，道：“好，仲云，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仲云淡淡道：“多谢您大人大量。”
　　
　　 文潇潇忙道：“现在天色已晚，饭菜都已经备好了，今日难得文渊宫中这么热闹，大家都去聚一聚罢。”当下文潇潇吩咐木离霜去叫上其他姐妹，便引楚朝雨、仲云一道出了屋子，向鸣雀阁走去。仲云与楚朝雨跟在文潇潇身后，两人各有心事，均不发话，仲云暗自提防，生怕楚朝雨会突然下手。心中又想：“须得找机会离开此地为妙。”
　　
　　 鸣雀阁为文渊宫聚贤之地，修在虎山山腰处，仲云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文潇潇笑道：“到了。”仲云抬头细看，但见这鸣雀阁修得格外气派，屋顶上拱出两个凤状木檐，有腾然若飞之势。加上岚气弥漫，远远看去，如同到了仙境也似。这阁楼占地亦是极大，一眼望去便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将身后景致挡得严严实实。仲云赞了声：“好气派的阁楼。”于是，三人便并肩走入阁楼，文潇潇引着二人来到正厅内，正厅早已亮起灯火，亦是摆了数个桌子，桌子上尽数呈着美味。仲云只闻一阵香气扑鼻，单是见桌上摆着的瓜果，就能令人垂涎三尺了。此时，木离霜亦带着一群姐妹来到此处，文潇潇看了看众位，笑道：“入座罢。”
　　
　　 文潇潇此话一毕，却是没一个人先行坐下，待得文潇潇、楚朝雨、仲云三人落座，其余人才陆陆续续坐下，仲云心想：“这文渊宫别看皆是女流之辈，却秩序井然，丝毫不乱。”文潇潇笑道：“今日大家难得聚于此处，仲少侠救我文渊宫于危难之中，首先先敬少侠一杯。”说着，端着酒杯，对仲云道：“少侠请了。”说毕一口喝尽。仲云亦是一口喝尽，但听楚朝雨冷冷道：“少侠，我也敬你一杯如何？”
　　
　　 仲云笑道：“能得楚盟主赏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楚朝雨哼了声，道：“少侠不必如此，喝酒罢。”话音未落，左手骈指点出，指向那酒杯中心。只听酒杯哧的一声，兀自打了个旋，朝仲云飞来。
　　
　　 仲云见酒杯来势极快，恍如弹丸一样，殊不知这酒杯被楚朝雨“劲风针”拂中，已无形中加了几道内力，威力大乎寻常，倘是不通武功之人，伸手一接，便能让他手齐根断下。仲云瞧得杯子愈转愈急，当下凝神运气，左掌回收，右掌推出，这一收一推看似平平无奇，却正是“分流绝功”的内劲，须臾之间，那酒杯受仲云内力一消，逐渐慢了下来。楚朝雨点点头道：“好功夫。”手下竟是不停，又拂出一指，逼出一道内劲，嗖的一声直射入杯中。
　　
　　 那酒杯被这道内劲一带，又疾速转了起来。仲云如法炮制，这回只推受了两次，便将内力全部化无。再也不等楚朝雨出第三道内力，倏然将酒杯抓住，酒水被两人内力带动，徐徐腾出热烟，仲云笑了笑，一口喝了下去。文潇潇眉头一皱道：“朝雨，我方才是怎么说来着？”楚朝雨面色颇有歉然，呵呵笑道：“少侠，我亲自热得酒，滋味还不错吧。”仲云心念电闪：“这姓楚的竟然不顾身份，在酒席中动手，看来必与我有深仇大恨了，我若不将达克库偷袭之事讲清楚，怕是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仲云故意咂了咂嘴，又说道：“滋味不坏，多谢楚盟主赐酒。”
　　
　　 二人当下无话，只坐着喝酒。过了一会儿，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进来，道：“宫主，有人请见。”文潇潇一听，笑道：“兴许是贵客到了，请他进来罢。”那女子道了声是，出去了。片刻，只见一男子被引入正厅，那男子身着素雅，一举一动皆是彬彬有礼，他走上前来，躬身道：“武林派元青云，拜见宫主。”仲云一怔，想道：“怎么会是这个恶人？”楚朝雨笑道：“原来是青儿到了，快过来坐罢。”
　　
　　 酒席中忽然有一人站了起来，喝道：“你还有脸前来？”又听得一人低声道：“快坐下。”仲云扭头一看，正是香儿，那低声说话之人自是赵宣。香儿满脸怒气，直直盯着元青云，恨不得将元青云生吞活剥。元青云看了香儿一眼，微微一愣，倏然脸色一如常态，道：“姑娘何出此言？想必是认错了罢。”文潇潇道：“香儿，你……”没等文潇潇说完，香儿跃出席间，长剑一指，回头道：“宫主，此人好色无耻，绝非善类，请宫主将他逐下山去。”此句一出，除了仲云、赵宣二人，其余人均是一惊。文潇潇正要说话，香儿忽的刺出一剑，捣向元青云道：“快滚。”
　　
　　 元青云没料到香儿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忽然出手，饶是他机敏异常，亦是闹了个手足无措，直至剑尖将要顶到眉心，才着地一滚，道：“姑娘下手好狠。”香儿跟着又是一剑刺出，使了招：“凤出瑶池”，长剑从下撩起，斩向元青云喉头。文潇潇见这几招均是杀招，不给对方丝毫还手余地，心中不由大感诧异。
　　
　　 元青云一招躲过，眼中忽现杀气，左手一荡，化开香儿长剑，右掌翻出，掌到中途，倏然变掌为爪，探向香儿胸口。这一招自是狠辣无比，依元青云手劲内力，这一招若是中了定可让香儿毙命于爪下。
　　
　　 文潇潇看的确切，可惜她距离过远，要想在须臾间出手已是来不及了，心中只盼楚朝雨能挡上云清云一挡，让香儿趁机逃脱。却见楚朝雨冷冷看着，没有丝毫动手意思，文潇潇心中着急万分，脱口喊道：“香儿小心。”这时，一道白影闪过，仲云从席间一跃而起，突然出手。这下兔起鹘落甚是迅即，众人还未看清，仲云已闪到香儿跟前，他左掌翻出，抢先攻击元青云肩部。这招乃是围魏救赵之计，迫得元青云先行防守，这样便可放过香儿。
　　
　　 元青云一惊，没料到仲云会从旁插入，他瞧这一掌来得甚猛，不敢托大，脚踵一旋，侧身让过，正感庆幸，仲云飞出一脚，踢向元清云下盘。元青云见这两招衔接紧密，如同对方事先摸清好自己路数一样，不由大恐，自是不想恋战，脚尖一点，飘然向后退了几步，躲过一招。楚朝雨在旁看得亦是心惊：“几月不见，这小子竟然练得这么好的本事！”
　　
　　 仲云逼退元青云，当下抱拳笑道：“承让。”香儿脸一红，颇为羞愧，道：“谢了。”说毕，掩着面跑了出去，片刻就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文潇潇唤了几声，却不见人应。于是道：“谁去看看，小心她出什么事。”赵宣道：“宫主，我去。”文潇潇道：“也好，你去罢，把她带回来。”赵宣领命去了。
　　
　　 元青云抱拳笑道：“宫主，只是一点误会，在下之前从未见过她。”文潇潇寻思道：“香儿这个孩子素来淘气，但却没怎么说过假话，想是元青云必然和她有所过节，否则定然不会使香儿那般生气，而且适才他与香儿拆招，手段极恨，若不是仲云出手相救，只怕香儿就要命丧于此，罢了，权且听他说些什么，再做定论。”但听楚朝雨道：“青儿，你今日来有何事情？”元青云整理整理衣服，神态略带狼狈，匆匆从袖袂中取出两张红色请帖，道：“后日便是晚辈与纫阑成婚之日，家父特让晚辈来此，邀二位一同前去。”楚朝雨哈哈一笑道：“元嘉也太客气了，既然贤侄要成亲，我自是非去不可了。”
　　
　　 文潇潇听得，脸上神色一变，柔声道：“请回去转告令尊。就说那日我一定到场。”元青云点点头道：“多谢二位前辈，今日不早，晚辈先行告辞了。”拱了拱手，便离开了。仲云回到席中，听得孙纫阑要与元青云成亲，心中蓦地一痛，忽而想道：“她自成她的亲，又关我何事？”又想：“不成，孙纫阑当时救我一命，我还未曾报答。元青云品行恶劣，又轻薄于她，她断然不肯嫁于元青云，只怕是被两家逼迫，不得已为此，我得想法救出她为好。”
　　
　　 半晌，但听文潇潇笑吟吟的道：“朝雨，你瞧适才跑出去的那个香儿，和赵宣配也不配？”楚朝雨道：“我看他俩倒是很合得来。”文潇潇道：“不错，我有意将他俩撮合一处。”又感慨道：“现在这些孩子们都要成了亲，我们却老了。”这句话一语双关，楚朝雨晓得其中意思，颇感尴尬，当即平定心神，徐徐道了声：“是啊。”就不再言语。文潇潇不理楚朝雨，又看着木离霜道：“霜儿，你今年也十七了，有中意的人没有？”木离霜一惊，脸红到耳朵根，急忙道：“宫主，你乱说什么，我还小呢……”众人见她窘迫之相，不禁笑出声来。
　　
　　 文潇潇道：“哎哟，又不要你命，你害怕什么？”众人一听此话笑得更加厉害。兀自有人笑道：“霜妹妹，你就说出来，宫主也不会怪你的。”木离霜又羞又气，拉着身旁袁若柳的衣服道：“姐姐，你看他们都欺负我……”文潇潇转而向仲云道：“不知道少侠可有中意的人么？”仲云未防文潇潇会突然问自己，心中一怔，寻思：“是了，方才我替木离霜挡了楚朝雨奋力一击，她见我俩亲密，自是想将木离霜托付给我……但我已有依儿，又怎么能要其他女孩？”想至此处，正要答话，却听文潇潇道：“我看少侠人也英俊，武功亦是甚好。霜儿这孩子就是太过调皮，倘有人能约束她一番，我也放心了……我将霜儿交付给你，你同意么？”话音未落，周旁的女子已咯咯的笑了起来。
　　
　　 饶是仲云平素聪明伶俐，这番话倒将仲云问住，仲云本想回绝，但又怕伤了木离霜的面子，犹豫之际，木离霜倏地站起来，道：“宫主，你问的甚么话。霜儿有些难受，先出去一会儿，大家吃喝好。”说罢，就疾步走了出去。席上人皆是愣了半晌，文潇潇道：“云少侠，快去看看她。”仲云不好辞过，当下点点头，急忙赶了出去。
　　
　　 木离霜漫无目的一路疾走，心儿如同小鹿一般直撞，丝毫平复不下来，想道：“刚才宫主说了那句话，真是好没时宜，偏要当着我们面来说，倒让大家来取笑我，大哥哥听了会是怎么想呢？姐妹们都说婚姻大事，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我可是从来没想过。”忽然又想：“大哥哥待我很好，我虽然把他当作长辈，但心里……心里却很在乎他，他喜欢我么，他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答应呢？”心里陡然又有一丝失落，踱了几步，却没有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踩在一块石头之上，她下盘不稳，猛然一绊，险些栽倒，转念又想：“他心里肯定也在乎我的，当时人太多，大哥哥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想至此处，又倏然流露出一丝羞涩的喜悦，这时，才觉得脚脖子开始疼痛，于是捡了一处干净之地坐下，仰头向上望着，透过参差不齐的树叶中的罅隙，恰能望见星云如喝醉了酒，在夜穹中缓缓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