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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乡村蒙太奇之戏子(三)


作者:同心堂 秀才,253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92发表时间:2010-07-14 21:03:50

乡村蒙太奇之戏子(一)
  
  
   楔子
   出了裴庄乡,往西走,路长且直,两边尽是夹路的垂柳。北方气候干旱,多是槐杨称霸主,现今也有了这种柔情似水的植物,左近乡民都将此处称为一景。景者,凡能令人心旷神怡皆可成为景。或骑车或步行,除垂柳外,两边庄稼绿油可喜,鸟鸣碧天。至一拐弯处,向左走,眼前立时映入一个小乡村,村里的两条街道皆于大路相通,立在街头向北望,街尾的人依稀可辨,要是在这村里住上十天半月那自是不同,一个依稀的影子也可能猜出那是谁谁谁。可你是个初来乍到者,只能是一片茫然风自响而已。
   这是个普通的小乡村,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几百年下来,没有产过一个叫得响的名人。转遍全村,也没有一处是值得留恋的。普通得令人气闷。
   可是,这个乡村里暗暗的流传着一个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小乡村不普通了。通过它,好像能看到乡村肚子里的东西,鲜红的肌肉,硬邦邦的骨头,错综复杂的五脏六腑,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冥冥中运命。我是个爱听故事的人,故事能给人以力量。我渴望改变生命的力量。
   这个故事距今有二十年的历史,说来似乎不长,但是在现代人看来,遥远得快变成了烟雾了。改革开放以来,社会日新月异,短短几年,就很可能沧海变桑田,物是人非。展望未来,发奋进取,追求美好的生活是人之本能,回忆相对而言就显得陈旧,于现实无补,而且回忆这东西并不尽是甘之若饴,失去的苦涩常在舌尖流转,令人欲罢不能。要不人常说回忆是老年人的专利,因为生命的活力在岁月的流失中,也在不期然的一丝丝的抽走。面对现实,心有余力不足,头脑没了雄心壮志,坐在小板凳上面对夕阳,握住得也许仅是一把沧桑。这是命定的归宿,谁也逃避不了,年轻的之所以不去面对,是因为生活还眷顾着他们,未来的无奈之种种只有身临其境,方能显出它深刻的意义。
  
   一
  
   一只小羊牵着小花,在丽日下,左冲右突的走着,惹得她满脑门的汗。这羊是刚满月的幼羊,活力四射,往常总是跟着老羊在家里的羊圈里,或者在门外的墙角啃噬青草。今天是第一次跟着小花出门。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小花兴奋了好多天。吃饭,干活,清秀的脸上总漾着不能自制的笑容。这种情形小花过去也有过,但是,都是转眼即逝的,过了就忘得干干净净。而今天好像一个盛满喜悦的大池塘,让她兴奋得好像都无法承受了。所以在没人时,她就朝空阔的田野喊上一两嗓子,宣泄一下压得她脸颊绯红心儿扑扑跳跃的激动情绪。
   今天一吃过上午饭,小花就找了跟绳子拴在小羊的脖子上。她已经想好了,母亲要是问她干什么?她就说去放羊。她本来不想对母亲撒谎,可是母亲若知道她今天是去邻村的裴庄去看戏,一定会阻止的。母亲欣然同意,让她早去早回,下午好给弟弟妹妹做饭。小花爽快得答应了。她直担心母亲还会给她指派些别的伙计,那她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小花今年十三岁了,用农村的话说,长的很好看。梳着两条浓黑油亮的辫子,眼睛呢?大大的,黑白分明,看人时没有一丝慌乱和忸怩。眉毛淡而整齐,略尖的下颚,轻巧的鼻子,说话时那薄而红润的嘴唇像夏天山谷里的小溪哗哗的响着,清晰悦耳。不少人都觉得小花可惜了。这女孩要是念书,将来可了不得。但是小花母亲不这么想,女孩念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一样的嫁人!——是别人家的人!
   而且,小花母亲也没念过书,她觉得那书本没什么好的。一句话,没念书,没给她每天要过的日子带来什么难处。女孩子么,懂点简单的加减法就成了,这样在买油盐酱醋的时候就不会吃亏。日子是什么?不就是算计么?算计不到一辈子受穷。一个女人只要懂得算计,就是个好女人。小花母亲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在小花念完一年级后,就自作主张让小花辍学了。小花没哭没闹,当时她觉得学校虽然很好,但是四面高墙堵得人不得自由。她学习好,是因为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兴趣还在那校门外的田野上。上学不上学,她一点不伤心。老师却为她惋惜,跑来为她说情,没用!她母亲就好像一块石头,坚硬得不通人情。任你千言万语,她只有铁定的一个主意。
   扳指头算算,小花已经在家辍学五年了,刚开始还没什么。时间长了,小花才觉出不能读书的难过。每天看着和她同龄的孩子背着花书包,晃荡着,打闹着,说笑着,嘻嘻哈哈得去上学,那份失落的心情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每逢从校门走过,听到同学们那朗朗的读书声,而——她却不是其中的一个,于是一串串晶莹的泪水,沉痛的从眼眶中滚落。她求母亲,母亲不答应;求父亲,父亲默然。
   几天的绝食和泪水,父亲感动了。邻居的婶婶叔叔感动了。可是依旧打不动母亲的心,而这个家是母亲说了算的。上学需要花钱,家里钱都紧紧的攥在母亲手里。
   小花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从父母亲每日不停的劳作中,看到了日子的不易。她是家中老大,下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最小,妹妹也就刚会爬的样子。母亲虽然不讲情理,但是为了这个家她比谁都操劳的多。除了一家的衣食外,还要照管田里的庄稼。父亲是村里的泥瓦匠,早上披着星星出去,晚上背着个月亮回来。到家了,匆匆扒拉上两口饭,烫个脚,躺在炕上就呼呼睡去。那份劳累是稍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见的。还有上了岁数的爷爷奶奶,甭说下地干活,只要没有个头痛脑热感冒什么的,就是他们全家的福气。人常说,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而小花家的经好像尤其难念。
   别看小花小小年纪,干活可麻利着呢。说话办事跟个大人似的稳重,母亲去地里干活,弟弟妹妹就交给她了。
   哭闹了几天,小花就安静了。她不想惹父母不开心,而且她朦胧的感到,作为大姐姐,自己就应该照顾好弟弟妹妹的,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应该让着顺着他们。
   去裴庄村,有两条道,一条是所谓的官道,路宽,可以并排过好几辆马车,骑自行车的,走道的,一天络绎不绝,很热闹。一条是小道,曲曲折折,两边尽是绿油油的庄稼,在转弯处,还能看到几棵钻天杨在明晃晃的阳光下闪着翠绿的叶子,凉爽的风儿吹过,那叶子就沙沙的唱起歌来。挺拔的玉米长得有一拃高了。摇头晃脑的小麦好像商量好了,在一夜之间全都齐刷刷的冒出了麦穗,它们还在比着看谁先穿上金黄色的衣裳。小花轻盈盈地踏上了这条幽静的小道。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是去裴庄村看戏。那要让母亲知道了,还了得!她不是怕母亲,而是怕母亲的那张嘴。骂起人来,就跟刀子切豆腐似的。
   小道上的风景虽美,小花却无暇顾及。这只小羊太不让人省心了。一会儿往前奔跑,一会儿又往庄稼地里钻,把小花的手都勒得生疼。路还没走到一半,小花就气喘吁吁。
   “这羊怎么这么不听话!”性格柔顺的小花有些生气了,她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戏台子底下,可这不听话的羊,偏偏捣乱,故意和她作对。
   小花拾起一根果树枝子,不由分说就噼啪朝小羊身上打去,小羊痛得在她周围乱转。打了两下,小花打不下去了。不是小羊温驯下来,肯跟她好好的走了,而是她忽然觉得这羊跟自己一样的可怜,打它就仿佛是在打她自己。
   “它是不是饿了?”小草把羊拉到一块空旷的野地,草肥。小羊这下子温顺了。低着头,贴着地皮,只顾咀嚼那嫩生生的鲜草。
   这是一溜沙滩地,没法种庄稼,就由了草儿的性子在这里肆意的生长。芨芨草,狗尾巴,马齿莲,还有很多小花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都尽情地占领着属于自己的地盘。一年又一年,荣荣枯枯。五年的春夏秋冬,小花几乎天天都来这里。冬天,刺骨的寒风从赤裸的田野上呼呼刮过,伴着孤独的影子,她用绳子把枯枝干叶背回家当柴禾。熬过隆冬,盼来了明媚的春天,青蒿伸出绿茸茸的小手欢迎她,拿镰刀割回去,可作一盘美味的青菜。接着是灰条,荠菜,蒲公英,陆续走进她家的饭桌,丰盈了小花家的生活。夏天的酷热每年如约而至,一过上午,那毒辣的太阳就当空照,晒得人嘴唇干渴,嗓子冒烟。谁不想到阴凉的地方乘凉,可那几只羊一头牛全指望这个夏天好长膘呢,你懒,它们却又懒又叼,窝在圈里,都好像闻到了那青草浓浓的香味,扔把干草,还跟你闹情绪不吃呢。为了这几头牲畜能吃饱,小花一天三趟来这里割草。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天晴气爽,雪白的云朵缓缓地从蓝天飘过,不留痕迹。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了,捋捋鬓角的湿发,轻松地就割了一捆草,摘上几个红苹果,悠悠的回家。这是小花一年最惬意的时候。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她生活的全部,小花的欢乐,忧伤,失望,希望,都曾在这里生长发芽,干枯以至于化为泥土,单等着那春天的一声号角,又重新复苏,幻灭,如此循环往复。
   进了裴庄村,小花的脚步又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她已经听到那锣鼓的喧闹声就在那不远处。小羊这时候蛮配合的,四肢小蹄子在坚硬的土路上踩出笔直的一条印子。拐了一个弯,那戏台的门楼子遥遥可望了,路上多了些看戏的人,小花顾及不了这些,一对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前面,那神情好像她一眨眼,那戏台子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细密的汗珠从小花秀气的额头涌出,汩汩的往脸颊上流。胸口憋闷,呼吸急促得近乎喘。
   “怎么还不到呢?”小花为那些挡在她前面走路的人好生气恼,没跑几步,就得停顿一下,那种愤懑的感觉就像在不经意中撞在石头上。
   小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有一双翅膀,好呼——得一声从人们的头顶上掠过,飞到戏台子下面。
   等到了戏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小花竟有些晕眩得站立不稳。坐在最前面的多半是老头老太太们,他们一早就带着板凳占着位置,为此就是枯坐几小时也心甘。表情不急不躁,说不上兴奋或者忧伤,看那样子,他们好像不是来听戏,倒好像在这里更能唤起他们久远的记忆。稍后就是些忙中偷闲的成年人,两手空空,一身轻装,仰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演员们那花里胡哨的戏服。这些人多半中场就默默的走了,戏虽好看,可是一家子的生活也要继续呀!日子是容不得偷懒的。剩下的就是些小孩了,跑跳打闹,吆喝唱骂,无法无天。幸好那高音喇叭遮掩了他们的声音。小孩子们天生的喜欢热闹,人越多,越刺激他们的情绪,乡下孩子一年难得有这么一次,由着他们闹吧。许多家长瞥见自己的宝贝,微微一笑默思。周围是些卖凉粉甘蔗的小贩小摊,生意自然分外兴隆。
   小花顶着头,硬往里挤。那些看得正入迷的成年人那容得一个小女孩来打扰他们的戏瘾,头也不回,纷纷的使大腿暗暗地往外扛,跌跌撞撞的,进了又出,出了又进,如此三番,大人们就没了那份意兴,由着小花往里闯。但是他们嘴上却不愿轻饶了小花,不约而同的呵斥道:“小妮子,你赶着投胎呀!”“小冒失鬼!”“你踩人鞋了,怎么没点礼貌!”
   小花听见了,又全当作没听见。只是拼了命的往里挤,终于把一颗小小的脑袋挤进去了,但是还没等她看清那演员的服饰和化妆,后面的小羊就叫翻了天。原来她是挤进来了,可羊就没了那份幸运,刚才那几个成年人已因为小花的搅扰而打断他们看戏的兴致心生懊恼,于是不约而同在腿上暗使了几分劲力,任你怎么拉扯,也休想从他们的裤裆间挤出条生路,可怜的小羊在小花没命的拉扯下,那咩咩的叫声好像窒息之人绝望的呻吟。
   小花秀气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睛几乎喷出赤火来。枉然,一切还是枉然。几分钟的较量中,成人们意外发现这比看戏要有趣多了,身临其境的参与,恰到好处的幸灾乐祸,鼓捣得在场的人脸上都泛着红光。小花微蹙着眉间,隐忍着心中强烈的愤懑和无奈,她多希望这些人能网开一面,放她的小羊进来。偏偏这些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们也许是苦累了,平时他们是被命运捉弄着,今天他们仿佛在捉弄别人的命运,这种小小的错位让他们有种所谓的成就感。那些昏黄的眼球,紫黑色蒙着灰尘的面颊甚至那一道道皱纹都象是在享受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动物的痛苦。小花绝望了,低着头将那夺眶而出的泪水擦去,小羊求救的咩咩声让她不忍心再拉扯手中的那根绳子。
   从人堆里钻出来,小花瞅了那些人一眼,那些得胜的人们却当没看见,但他们知道,如果眼睛可以杀人的话,那小女孩做到了。
   在戏台子下面转了两圈,还是没能找到好位置。小花踮着脚尖立在土堆上依稀能看到那演员画满油彩的粉脸,咬着牙,憋着气,小花像只青蛙来回蹦跳着,没跳几下子,膝盖就乏了。土墙头坐满了半大的孩子,嚼着甘蔗,津津有味的看着戏台。
   不管了!小花一扭头,找到一颗树干笔直的桐树,手掌搓了点唾沫,蹭蹭蹭就往上爬,那些个半大的孩子傻眼了。来的时候,他们就打赌,看谁能爬上这桐树。桐树多好,太阳晒不着,还有清爽的凉风,赌了半天,也没人敢一试身手。小花在野地里玩惯了,爬树是常有的事,只是从没在人前爬过。今天她顾不了这么多了,笑就让他们笑吧,她才无所谓呢!
   好不容爬到了树冠,两脚顶着枝杈,总算有了个立身的地方,小花却开心不起来。刚才爬树时运劲没觉得,上来才发现膝盖小腿手臂已经鲜血淋漓,看着惨不忍睹。火辣辣的疼痛好像一根根银针直往心头扎来,猛吸一口凉气,才稍稍平静下来。摘了几片树叶擦了擦,血竟有些止住的意思,小花这下稳住了。不怕!回家就说不小心掉坑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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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只小羊牵着小花,”这样的叙述很有意思:原来自幼阻辍学的女孩小花要以放羊为名去邻村看戏,而小羊却要跑着吃草、撒欢……为了看戏,她爬树直刮得膝盖小腿手臂鲜血淋漓,看上去惨不忍睹……草根弱势人家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她小小年纪对戏曲的热爱,都叙写得栩栩如生,引人牵挂,期待着后续。【编辑:晋忻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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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晋忻李        2010-07-14 21:04:38
  “一只小羊牵着小花,”这样的叙述很有意思:原来自幼阻辍学的女孩小花要以放羊为名去邻村看戏,而小羊却要跑着吃草、撒欢……为了看戏,她爬树直刮得膝盖小腿手臂鲜血淋漓,看上去惨不忍睹……草根弱势人家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她小小年纪对戏曲的热爱,都叙写得栩栩如生,引人牵挂,期待着后续。问好作者。
晋忻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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