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周芸从学校回来就默默地流着泪。
自从离婚,儿子再也不接她的电话。每次打电话给儿子,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对方无人接听,然后再打就是关机。周芸可以想象得出,儿子在接听手机时的动作与表情。打开手机,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不按接听健,当呼叫结束后关机。周芸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感到这是自已做人的失败,也是做一个母亲的失败,更确切的说,是做女人的失败。想儿子了,好久没有见他了。今天去了学校,周芸选择这个时间是最好的,快放学了,就在校门口等着。儿子出来时,周芸做了一个亲近的动作,想牵住儿子的手,给他母亲的温暖,可儿子只给她一句话,你不要我和爸了,我和你也没有必要相见,儿子说完就匆匆地走了。周芸多想听到他叫妈妈,而不是这样的称呼。儿子的这句话,足以让周芸能晕倒下去。
周芸感到现在自已是一只雨天的蜘蛛,只能在布满灰尘的角落去编辑属于自已的生活。女人,如果迈出错误的一步,就深陷泥潭。因为,回头的路已被彻底的封锁。
婚姻不是坚固的城堡,她是多么的脆弱,就如同冰冻在树枝上的雪花,那么轻轻地一摇,散落全尽。从怀疑当初选择前夫张国庆,是自已的错误开始。就感到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简直就是在练狱里生活。张国庆与她结合的过程太简单了,别人撮合见面,几句话的简介。当兵,退伍,现在单位开车,人挺老实的,长像也不错。见一面了事,印象的确很好,就在那年的秋天,一纸证书就把两个人弄到一张床上了。
在吴晓回来之前,张国庆来电话了。说儿子张浩不在学校,老师的电话已经打到家了,晚自习上没见他的身影。张国庆在电话里的腔调略高了些,说她不该去打搅儿子,儿子快要中考了。对于张浩是否能考入重点中学就读高中,将是他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当然,这是儿子放学回家告诉他的。这是张国庆第一次用这种生硬的语气跟她说话,说真的,在离婚前张国庆从来没有过这样。周芸一再解释,儿子不在她这儿,并答应与他一同出去寻找儿子。周芸放下电话,吴晓回来了。吴晓看到她的表情问一句,怎么了?周芸没有答理。周芸现在对吴晓的热情已经淡了,因为吴晓没有兑现他的承诺。当她接受吴晓的爱情时,双方答应各自离婚,然后是双宿双飞。然而现在是周芸把婚离了,而吴晓却在家庭与婚外情中徘徊。
他来电话了,说是儿子不见了。周芸轻轻地说着,一边拿着自已的包准备外出。
吴晓知道周芸说的他,当然是指张国庆。他没有接周芸的话茬,而是说一句他要回家一趟。说是她也来电话,让他尽快回去。周芸看着吴晓只是苦笑,她的笑很无奈,她知道与吴晓在一起过的是一种地下生活,每天生活在谎言里。每次吴晓来县城一次,就谎称是来县上开会,而这个会总不能不分白天黑夜吧,再说会议也有结束的时候。周芸没再说话,而是挎上包独自出门了。
周芸看到,校门对面的那个路灯下,站着的就是张国庆。她对张国庆太熟知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或是站立的姿势,都会在很远的地方一眼认出来。
国庆,有浩儿的消息吗?周芸的问话很急切。
张国庆摇了摇头,他的站姿还如从前一样,以一个军人的姿态昂首挺立。
奶奶家呢?
去过了,没有。
我哥家呢?周芸不放过任何一个儿子可能去的地方。
浩儿更不会去。张国庆说这话时,表现出一种肯定。然后再打儿子的小灵通,小灵通依然是关着。
两个人不再说什么,但他们迈出同一个方向,从老师家到同学的家一一询问,得到的消息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不知道。两个人一路下来,没有任何话可说,心里只是装着相同的目的,那就是找到儿子。在回来的路上,周芸不知不觉地跟张国庆行走,像没离婚前一样,不知不觉地到了家。而这个家现在只属于张国庆和儿子了,属于她的楼下门面已经租了出去。张国庆打开门,为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周芸看着曾经属于自已的家,只是离婚才两个星期,这个家让人看起来显然没有女主人的存在。屋内很乱,好象有好几天没有打扫了。张国庆的一句话让她转过神来。
喝点水吧!
周芸看着杯中的水,心里感到十分的别扭,只是一个星期,自已的到来就以客人自居。她的心一下子热起来,就如同这杯开水,更确切地说比这杯开水还要沸腾。
我不渴。周芸重重地吐出这句,当不知儿子的下落之前,她可能与张国庆一样沉重。
我们本该等浩儿考试以后离婚的。周芸说这句话好象是给自已的行为一种减压。
我没有说给他,我们离婚了。张国庆一直瞒着儿子,因为周芸是在下边乡镇中学当校医,就是没离婚,也是一个月才回来几趟的。
可浩儿他知道了。
你不该见他?张国庆说。
是的,可我想他了。
张国庆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到卧室,当他打开抽屉时才看到,那个绿本本已成碎片。张国庆关上抽屉的那一刻,手机响了。
是谁的,是浩儿吗?周芸从沙发上站起来。
是浩儿姑姑的。张国庆一边回答一边接听姐姐的电话。
姑姑怎么说?周芸有点按耐不住,急切地问张国庆。
张国庆关了手机,告诉她儿子在姑姑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下了楼。到了姑姑家的情景,与周芸预想的一样。张浩关在室内不出来,他说不想看到他们。周芸看到姑姑看着她的眼神,是那种不屑一顾的,甚至是瞧不起的神情。这在周芸的心里是早有预知的,如同良家妇女看待妓女一样。姑姑开始说话了,而她的话不是对着周芸说的,而是对张国庆,说话的方式如同训斥。
像你这样还能做好爸爸,还能为人之父?
张国庆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姑姑接着说:没有能力结什么婚呀,要什么孩子?我都替你丢人,人字是好写的吗?没有责任心,作什么孽呀!
周芸知道,姑姑的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说好听的是在教训,实质是对她的辱骂。周芸脑子里一片混乱,真的想从地上找道缝一头钻进去。
国庆我回了,姑姑再见。周芸不知道是怎么才从嘴里挤出这两句话的,说完就冲出姑姑的家。周芸有好多话想对儿子说,可这时她没有说的必要了,她整个人快要散架了。
那一天中午,吴晓回来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他陪儿子高考快要累死了。他近来一直在忙于儿子的高考,可自已的儿子呢?周芸实在不想再这么僵持下去。
吴晓,你直说了吧,你离还是不离?
你得给个时间嘛!吴晓总是用时间做借口。
这不是时间问题。周芸表示很坚决,她实在容忍不了吴晓这样一拖再拖。离婚前,她与张国庆一直生活很好,只是国庆每每出车,她又在乡镇中学上班,过着牛郎织女生活而已。自从吴晓闯入她的生活,她从每周回来一次,改成一月回来一次,直至离婚。现在她为了吴晓,停薪留职。
吴晓,我不为难你,也不会因此事让你这个做校长的身败名裂。我就问你以后怎么办?
吴晓并没有答理她,而是一支接一支抽烟。
等儿子高考过后可以吗?明显吴晓有着央求的口气,然后给她带上刚买的项链。
周芸不想这份情感来得牵强,她让吴晓说清楚,不离婚也行,可以做到好聚好散,她周芸不想得到一分牵强的爱情。
周芸的手机声打断了她与吴晓的对话。
是张浩的妈妈吗?周芸听得出这是张浩班主任刘一民的声音。
是,您有什么事吗?周芸的心提到嗓门口,她猜想一定是儿子的事,不然刘老师不会打来电话,也因为刘老师还不知她已和张国庆离婚了。
张浩在网吧与人打架,现在已进了城西分局。
周芸的脑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投入下来。拨通张国庆的手机,通话后直接去了城西分局。张国庆与她是一前一后到达的,从民警办的办公室内,看到有七八个学生样的孩子站在那儿。张浩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手还与张浩拉在一起,耷拉着脑袋。
你看看你们还有点学生的样子,整个一群地痞流氓。这是那位民警在对他们训话,但他的话有点过份了,可在这儿,谁也不敢多言,必经孩子还得他们同意才能放出来。张国庆与周芸站在门口,民警也猜得出是家长来了。就对他俩说,谁是你们的孩子?张国庆气得有点发抖,而周芸感到最多的是内疚。周芸看了一眼民警,然后用手对着张浩一指说,他是我的儿子。周芸感到自已头已经膨胀,根本听不到民警在说什么,最后那几句话倒是十分的清楚。带回好好地教育,把罚款交了。张国庆在身上上下摸着,周芸从包内取出钱来,看到单子上的数目,把一千元钱点了。她不敢多问一句民警这是什么钱,但她估计是脱不了破坏社会治安吧。张国庆拖着张浩,而张浩的手还与那个女孩拉在一起。张国庆气愤地打了他一掌,张浩这才松开手,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周芸走出民警室的那一刻,清楚地听到民警小声地说了一句,真不知这些家长是怎么教育的。这句像是根棒子,给予周芸重重一击。
给我回家。张国庆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没有家。张浩给张国庆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谁说你没家了?
那个家像家吗?张国庆不再出声,而周芸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一口的成年人话语,这才让她意识到儿子长大了,今年已经十六岁了。
周芸看着张国庆,又看一眼儿子,她的眼眶里已打转着泪水。别无选择,她不能因为离婚而让儿子丢了学业,即使是做一次牺牲,也要让儿子走上正路。
浩儿,谁说我们的家不是家,有爸爸,有妈妈,还有你。周芸的鼻音越来越重,她一把搂过儿子,泪水从眼角渗出。浩儿,你爸与妈是闹点意见,但过后我们就好了。
不要骗人了,我都看到了。张浩说看到当然是看到那个绿本本。
浩儿,爸妈是在气头上去办了离婚手续,但我与爸又和好了。周芸想再次拉近与儿子的距离,不让他心理有半点阴影,她对他说,浩儿,能原谅爸妈吗?你不信我们和好吗?从今天起妈妈就一直在家陪着你。
妈,是真的吗?张浩问这句话的时候同时看着张国庆。
周芸点点头,转身对着张国庆说,不信你问你爸。
张国庆一边点头一边嗯一声,显得非常的配合。
回家吃了晚饭,儿子去上学了。张国庆对周芸说,你也该回去了。周芸在儿子走后就一直哭泣,听到张国庆在催她,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说,国庆,为了儿子我们不得不演出戏。我留下来陪儿子,等他考完试以后我就走。你放心,我在这儿的伙食自理,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我已停薪留职了,你看如何?张国庆说,现实就是这样,还是让他慢慢承受吧,总归这一天会到来。周芸不想做更多的解释,只是对张国庆说,不为我们,只为儿子作想吧。张国庆还想说什么,周芸的手机打断了他。
什么,什么什么?周芸不敢相信学校做出这样的决定。
怎么了?张国庆盯着周芸的脸上问道。
不多说,快与我去学校,他们要张浩退学。周芸拎起包匆匆地下楼,张国庆尾随来而来。
学校灯火通明,办公室就在张浩班级后面的那幢楼上。周芸与张国庆慌忙地跑上二楼,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就看到儿子站在办公桌前。看他那样子不像有认错的心理,头昂得很高。办公桌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张浩的班主任,一个是教导主任,这两人周芸与张国庆都认识。当他们到来,这两位也出于礼貌地伸出手来,与张国庆象征性地握了握。
我主张你的孩子退学,这样对他是最好的处理,不然让学校来处理就不好看了。这是那位教导主任的言辞。周芸知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自已不退学当然学校会开除。对这位只认识而已的主任大人,周芸好像对他没什么话可说,只是对着班主任说,刘老师,难道一个孩子犯了错误,就没有机会让他去改正吗?如这样做出决定是否草率?让这么大点的孩子步入社会,他们能做什么?刘老师表示很无奈,他说学校有规定,学生不得去网吧,不要说张浩还在校外与人打架。周芸实在没有话可说,最后说了一句,看在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份子上,就给孩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吧,周芸显得在求人家。然而他们的回答是一致的,也很坚决。周芸不再说什么,临走时也给了个生硬的回答,明天孩子继续来上学,你们没有这个权利。然后领着张浩匆匆下楼。
回到家里,张浩进了自已的卧室,把门关得死死的。张国庆好像气疯了,他真想把儿子拖出来打一顿,才能出了胸口的闷气。周芸抵了抵他,示意他回卧室去。进了卧室的张国庆,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好像散出的烟雾能同时驱散心里的不快。周芸还像是这里的家庭主妇,她把床收拾一下,然后把一张竹席放在地板上。
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周芸拿个枕头扔在竹席上。
不,你睡床上吧,你的腰不好,地板凉气很大。周芸感到这句话太熟悉了,好久没有听到了,虽然他从没有对她说过激情的话,但这种平淡让她再次感到温暖。
睡哪儿都是睡,我们说好了为了儿子我们演一回,但不要演砸了。周芸说她还得出去一趟,找人把儿子上学的事给解决了,不然明天儿子就上不了学的。她说完又匆匆地走了。
周芸回到她与吴晓租下的房子里,吴晓也是刚回来。见到周芸说,他正想打电话给她呢。周芸说,儿子要被开除了。她把儿子的事说了一通。吴晓笑着说这孩子,看不出来还会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