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一)
一
认识张小文是一生最美的事情。
当然,也许我老婆不这么看,可是她怎么看我不知道,她每日里只是忙碌家务,然后看她的电视剧,而我只是坐在书房,做我的作家之梦,我们貌合神离,早在若干年前我们已经对彼此失去了兴趣,联系我们的只是孩子,还有道德。
或者可以这样说,这联系是很脆弱的,但又很牢固,脆弱的缘故是因为男人心里都藏着一条蠢蠢欲动的蟒,如果春暖花开有机会让它出头,那么它势必将巢穴弄得坍塌,然后脱巢而出。
但牢固的缘故又是因为春天是不会光临这巢穴的,唯一的可能是这巢穴的自动崩溃,或者就是等着这一辈子慢慢地过去,等到下一辈子簇新地来临,这样才有可能让这条蟒重见天日。
我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可能了,我安静地接受这样的宿命,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人生,我不能见异思迁,事实上我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这一点我老婆早早就看出来了。我的野心早就昭然,可是使我犬牙蜷缩的就是这几间阴暗的房子,还有我注定的无聊环境和平淡的命运。
二
我在一个无聊的供销社门口看大门,在那门口小小的办公室里我无事可干,没事就看些书,然后我就写东西。写作这事情就是这样的,你会慢慢地开悟,以前很多你不敢想的事情慢慢在你笔下写出来的时候,你觉得人生不外如是,写作不外如是,人生和写作一样,不过就是个屁罢了,不要太当回事,也不能不把它当回事,譬如放屁一样,你能太计较么?你又能不放么?写作也是一样的,放屁罢了。
写作是消遣时间的好办法,一方面你可以得到快乐释放,一方面你还可以找到成就感。不过这事情需要太多的无聊和无奈,我就这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写我的文章,有不少人奇怪,说是红兵你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写东西玩哩。大家都说红兵厉害啦,虽然大家都这样说,但大家都不太爱看我的东西,因为我写的字实在太小了,大家看不清楚,也觉得麻烦,既然麻烦就不必浪费时间。但大家都觉得红兵的意志坚强,当然,更多的人觉得我是个傻X,而且对我的写作只是心怀了嘲弄之意。
我觉得坚强这事情是因为了太多的无聊和无奈。更是因为了一颗叛逆和乖戾的心。所以我能够一如既往地坚持了十多年,大概也是因为了这个力量吧。
就在那一年,我认识了张小文。
三
每个写作的人都存在着这样的妄想。希望遇到一个红颜知己,她应该长得漂亮得不像话,她当然学富五车,而且还具备足够的幽默感,当然,具备这些的女人对于调情应该是很家常的事。如果男女之间没有这样的暧昧,那红颜知己也就干巴巴的毫无滋味可言了。
我在写作的时候也在幻想着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我的红颜知己身高一米七三,长头发,鹅蛋脸,皮肤白皙,手指修长柔软。她是个典型的文学女青年,她有足够的疯狂和任性,她的大脑里燃烧着和我一样不切实际的火焰,随时随地可以燃烧,当然,她的身材应该也很白菜。这是最后的一道风景,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当然这一道不能太过表现得张扬,她应该完全忽略自己这一点优势,女人一旦发现自己这样的优势便有点装神弄鬼起来。
我的笔下慢慢出现了很多女性,这些女性都是我深爱的类型,她们的身上倾注了我太多的情感,我甚至为她们的幸福和悲伤而掉眼泪。我觉得人生是很不幸的,这些女孩子的出现可以解救可怜的男人们,就算这些女孩子是假的,虚构的,人间不可能存在的,但我相信她们的存在。
我为她们的存在而努力不休,我生怕自己一停止她们就会死去,我是多么的深爱她们呀,有时候我甚至被自己的爱情感动,同时也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悲哀。
四
这一年的秋天,供销社的大坝子里飘落了很多枫树叶。
每天早上我都要拿着长扫帚扫上一遍,可扫不了多久,它们就前赴后继地飘落,我被它们的凋零感动,常常拿着扫帚站在坝子里发呆。
这一年的秋天总是起着很大的雾,鲜血一样红的枫叶鳞次栉比地掉落,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拂了一身还满。
我被这古典的诗境给迷醉了,手里拿着扫帚,嘴里开始吟诗,停车做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本来那诗是坐爱,我偏偏喜欢用那个做字,这样一来,意思就变化了。
原来的诗人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赏秋,被我这一搞,他就变得赤条条一身和女人在车里做爱了。做爱有什么不好,坐爱才是傻X呢。我为自己的才情而感动,反复地念着,做字好呀,怎一个做字了得。
这时门口的雾气里传来一个女人的笑,这么早就念诗呀,你的心情不错嘛。
我心一颤,蒲松龄笔下的那些动物传说难道竟然出现在我面前?
不过,雾气里走出来的女人让我心情放松了。这女人我是认识的,她虽然才来这里几次,但我已经很是认识她了,每次她来的时候我都是隔着玻璃窗看见的:她长得一般,样子很宽泛,如果没有嘴边那颗痣,走在人群中你根本就分不出她来。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嘴巴边上那颗泼妇痣,这样看起来她很是挑逗,这样显得她的微笑让人砰然动心,这样一来她就显得生动,让人看过一眼之后就无法忘记。当然,这样的笑也显出异样的犀利,让人不敢越一步雷池。对于很多古板的男人来说,这样的女人是很危险的。
这女人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最近她离了婚,她男人是供销社的成员,原来他每月都要来供销社领一笔钱,听说那是供销社提供下岗人员的救济金。现在他离了婚,却让女人来领钱,或许这是离婚的条件之一吧,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现在这年代离婚实在是很家常了。
五
她向我走来的时候穿着一身毛衣,毛茸茸的蓝色毛衣上挑刺着几只大白兔。那几只大白兔在她高耸的胸上懒洋洋地爬卧着,一对眼睛红得模糊不清。这几只白兔让我的精神有点恍惚,我的想象力有点离题。
女人穿着一条同样蓝色的牛崽裤,紧绷绷的裤子秀气地勾勒出她的线条,说老实话,那线条让人嗓子眼发干,目光的聚焦可以把布料给烧焦。她漂亮的屁股圆而上翘,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恶狠狠地扭一下子。
女人笑嘻嘻地向我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温暖而柔软,且白皙,和我想象的一摸一样。她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张小文,我原来的男人在这里工作过,他叫老单。
我小心翼翼地握了她的手,那种温暖和滑腻顽固地留在我的手心,我的想象力又开始泛滥蔓延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我在想象那些乱七八糟的同时,在脑海里搜索老单这个人,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原来喜欢玩女人的那个老单。那家伙就是因为男女问题被单位炒了的。
他是个有妇之夫,可经常和一些女人有不正常的往来,后来有一次他勾搭的女人的丈夫提着刀跑到单位来杀他,刚好那天他没在,要不肯定不死也要破点皮。
这事情虽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但单位也不可能容忍别人的丈夫提着刀经常来杀人,所以单位精简的时候就把这骚公鸡给精简掉了。
可是这家伙却闹得很凶,说他为了单位的事情风里来雨里去,可到头老落了个这么一个结果。好呀,就算要精简他也可以,但得拿出条件来,条件不好他就不答应。
单位没办法,事实上那家伙为了供销社的确是干了不少事情的,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给这家伙发下岗救济金,当然这是单位破天荒头一回。
我一直都是认识这家伙的,说心里话,出于男人的本性,我还真是很嫉妒他。想那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钱也不多,他凭什么就能拈花惹草而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不过这些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
这家伙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特别是他能够和张小文这样的女人结合,这就说明了他的本事,当然我也猜得到他和她离婚的原因,那实在是太简单了。肯定是因为他在外面和女人乱来,然后抛弃了张小文。那也是他的本事。
我心里充满了对张小文的同情和对那走狗屎运的老单的妒忌,同时也觉得幸运,为了张小文的离婚而幸运,其实我这样想是很可耻的,可是,有的时候人有的想法就是控制不住。
那天我对张小文介绍自己说,我叫段红兵,你就叫我老段吧,他们都是这样叫我的。
张小文说,我每次路过这里都看见你埋头在写东西,你写什么呀?
问我的时候,她的微笑和泼妇痣生动无比,而且她还用手撩了一下头发,这女人味十足的动作迷住了我。
我对张小文说,我是瞎写着玩的,你知道在这里看门是很枯燥的,再说这里也不准看电视。
张小文说,他们都说你是这里的作家呢,别人说我还不相信,看你吟诗的样子还真是像呢。
六
我的内心充满了快乐,这快乐陌生而新奇,好象冬天里的太阳光一样照在经年不见阳光的雨林,那些苔藓在灼热的光线里吱吱作响,蒸发出氤氲的白烟,那样的喜悦实在难以形容。
我的写作在现实里只是遭到别人的嘲弄,譬如说我的老婆对我的写作就不以为然,她说你一天到晚呆在房间里搞什么搞?你搞了那么多年也没见你有什么名堂。
还有那些单位上的人,虽然他们对我的写作都是赞美,但我从他们闪烁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对我的嘲弄,他们总是问我,红兵呀,你的文章发表在哪里呀,告诉我们去拜读一下啦。
对于这样的话我当然是没法回答,后来我对他们说,南山上有只鸟,三年不叫也不动,人们都以为它是只傻鸟,后来这只鸟突然飞起来啦,它的声音响亮得如同天上的雷声,这时人们才知道,那只鸟其实不傻,傻的是其他东西。
我这个故事堵了不少人的嘴巴,但我这个故事对我老婆没用,对这样的故事我的老婆随便可以来上几十个。
我的写作没有得到多少真实的赞美,事实上在今天这样的经济社会里搞写作是件很白痴的事,我羞于和那些朋友谈及我的写作,文章一旦和钱牵扯上关系,我就变得一文不名。
写作是我的生活方式,就好象看门也是我的生活方式一样,如果说看门可以给我带来经济收入让我可以维持肉体的存在,那么写作就可以带给我精神上的愉悦让我可以得到精神上的生存。至于其他我不能想,甚至也不敢去想,结果算什么呢?过程才是重要的。我是如此理解自己的写作的。
张小文的赞美来得恰倒好处,这和那些男人的夸奖是有实质意义上的区别的。
女人的赞美,尤其是一个美丽女性的赞美,对于一个写作者是多么的珍贵啊,那简直可以说是沙漠里的泉水,可以说是雪中的炭火,那简直就是恩典,就是上帝的赏赐和祝福,就是天籁之音,就是绝唱。
我在心里对张小文放宽了对于美女的苛刻要求,譬如说,张小文的貌不出众,但她的泼妇痣生动鲜明,足以弥足珍贵。再说她有一双好手,柔软洁白,宛然花朵,就算她没有泼妇痣,她的手已足以让人神魂颠倒。就算她没有那双颠倒人心的手,她还有美好的身体,就算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也是清清亮亮,让人甘之如饴。
用那声音说出来的赞美是这样的美好,美好得不可方物难以语言。仅仅一个微笑就够了,我突然想到一句美丽的诗句,这诗句用在张小文的身正是恰如其分,当然,这句诗更能够准确无误地表达我的心情。
当然,以上全都是我的幻想,张小文和我有没有可能,那还是个非常未知的事情。而且我这些想法都非常一相情愿,其实我应该对她的赞美蜻蜓点水一般的省略过去,如同忽略掉一个熟人云淡风轻的问候,那实在不值得在记忆里留存。
我之所以那么的在意张小文对我的赞美,这就好象经年囚禁在黑暗的囚徒看见了第一抹温暖的阳光一般,那种感觉值得深深的品味和怀想,所有的想象都是值得的,都是有脉络可寻的,当然这些比喻都不能说明我的激动和兴奋,我报答张小文的唯有放宽对她的标准,我将她纳入自己女神的范围里,这大概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吧。
当然,张小文是不知道这些的。
七
那天张小文对我说了这句话后,就摇曳着自己的腰肢走向供销社的办公室去了。
我拿着扫帚,站在乳白色的薄雾里,听凭那鲜红如血的枫叶花一样的在头顶凋零,我陷入深深的感动中无法自持,我被这种夸张的自我欺骗给麻醉了。
我在自己的书房里喝着一杯茶,在我面前是一张黑色的写字台,它漆黑发亮的桌面上倒映着院子里的树影,那当然是一片模糊的光影,我坐在这片光影之中构思自己的小说,那白瓷茶杯温良如于地放置在光影之中,盛满了酽黄的茶汁,袅袅的蒸汽白色地氤氲起来,飘过我的眼睛。
客厅里的电视机声开得很大,里面有男女在激动地说话,他们的声音夸张得虚假,他们的激动造作而无聊。我的妻子现在洗了碗,擦了桌,扫了地,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板默然地观看那些低智商的电视剧,宛然一尊上古的石雕。
我的妻子是一名贤妻良母,除了她之外我别无选择,照着她的话讲,我就是这么个环境,所以才娶了她这么个老婆。我觉得老婆是说了大实话,事实上我的环境正如她的无聊和乏味一般,除了她我再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选择对于我这样的男人来说只是个嘲弄,所以我只能认命,我懒于挣扎,事实上挣扎对我只是个时间问题,我对她的选择应该说是命中注定,也是环境使然。
我老婆对于男人的花心有很好的诠释,她不厌其烦地向人兜售她的观点,她爱引用一个故事来说明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道理。她说有一条狗爱对着美女狂叫,狗的男主人想揍它,可是女主人说,让它叫吧,老了它就叫不起啦。
而情人波澜不惊的生活下面却暗藏着死火山底那种激情和渴求,只是岁月的沧桑的洗礼让她的心被包裹在坚硬的外壳下,就在外壳即将被敲碎的那一刻,一切突然停止,此后的一生再也没有裂开过。
和情人相比,男人是懦弱的。
文字通篇充满了对生活现实的悲悯,尤其是文章的最后,有着《黄金时代》的影子,让人读后思之潸然泪下。
问好尔谋!学习了!
很棒的小说,感觉小说人物就在身边,那么真实,令人不由自主地随情节走进作者营造的氛围之中。
对人的心理刻画特别精准,不再多说什么,祝愿真爱永存!
问好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