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伤心漫道人非故
　　 黑衣老者转瞬救下孙纫阑，眼见马基尔一掌打来，此地山势险峻，更是狭小，任你武功再高也难以躲闪，真是避无可避。猛然两掌下沉，但听咔嚓咔嚓几声响，一旁栈道似是承受不住这股巨力，纷纷折断，木屑横飞而出，却忽然绕着黑衣老者周身转了起来，发出嗡嗡响声，场面极其诡异。
　　 仲云大吃一惊，心道：“这是什么武功，能将栈道震断并不奇怪，能将木屑震飞亦不算怪事，奇就奇在能使木屑绕身飞行，仿佛听受命令一般，这等奇事从未见过。”此时马基尔一掌已飞至黑衣老者胸口，依马基尔的功力修为，他那双肉掌若再近一寸，立时便可要了黑衣老者的性命。仲云急忙回头，不忍再看，生怕见到这黑衣老者横尸当场。
　　 马基尔心中正得意万分，料得这一掌必手刃身前劲敌，哪想掌到对方身前竟推不下去，自己掌力也如进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恍若有一道无形之力将自己挡在一边。马基尔神色陡变，一时大惧，使劲拔掌，欲要先行闪开。这一拔之下却无法脱身，似是空气之中又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死死牵住自己。当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实是身陷绝境，正自惊疑不定，那黑衣老者却淡淡一笑，颇为不屑，倏然大吼一声：“叶箭！”马基尔只觉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向后疾退，跳出丈许之外。心里刚自庆幸之时，却瞧那些木屑犹如受到了指挥，发出尖利刺耳之音，“刷刷”飞向自己。
　　 “叶箭？”仲云不禁一怔，忽而脱口道：“形物术！”他先前曾听王显说过，这形物术乃是剑魔何师吾自创而成，可以变幻出四种不同物象，直至千变万化，不可捉摸。天地草木唯己所用，威力甚大，伤人于无形，绝难防御，已不下于任何一门武学。何师吾自练成此功后并未将其传于他人，能使出此绝学的天下也只有何师吾一人了。
　　 仲云陡然遇到何师吾，心下亦有说不出来的感觉，自紫芸峰一别后，屈指算来也有四五个年头，今日在如此危急关头于此碰面，自是出乎仲云意料了。
　　 那木屑纷纷涌至，穿梭在栈道上下，来回攻击马基尔。性命攸关，马基尔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双铁掌上下舞动，使出平生功力奋力抵挡。那些木屑在他周身急转，须臾近不了身，何师吾一手催动内力，指挥木屑四处游走，一边在旁冷冷观看，此时他若突然出手袭击，立刻就可毙马基尔于掌下。
　　 仲云心里一动，叫道：“何前辈。”孙纫阑奇道：“你认识他？”仲云没有答话，何师吾眉头一皱，手上慢了下来，马基尔顿觉压力减下，使出全力，接连拍出两掌，那木屑经受不住这浑厚的掌力纷纷散落。马基尔侥幸逃过一劫，长嘘一口气，脚尖一点，飘然退出，慢慢落在身后不远的栈道之上，倚着绝壁，脸色煞白，徐徐调整了几次呼吸，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何师吾，不敢懈怠。
　　 何师吾一个疏忽让马基尔逃出，自己也是一愣，当下不动声色，面部也瞧不出任何表情。片刻，长叹一声，道：“老了老了。”说完，转过头去，直视仲云，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老夫的名字？”仲云这时才看清何师吾的模样，只见他眉毛细长，向上挑起，一双丹凤眼格外有神，面部消瘦，鼻子也是塌陷下去，留着长长一缕胡子，直直垂到胸口。
　　 仲云哈哈一笑道：“想是前辈忘了，当时在紫芸峰时在下曾与前辈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在下尚小，还得到前辈救护，驱散劲敌，真是感激不尽。”
　　 何师吾哦了一声，低头沉吟片刻，抬头道：“你就是那个小娃娃？”仲云道：“正是。”何师吾眼光转厉，道：“那你今日见了老夫为何不躲不闪，想来白白送死么？”仲云一愣，倏而笑道：“在下与前辈在此相逢，却是机缘巧合，好久未见，自当痛饮几杯，何来躲闪之理？”
　　 何师吾听得真切，脸色慢慢平和，仰头长笑，道：“你道那时老夫为何先寄你一命，不杀了你么？”仲云懵懂不解，道：“前辈当时救我多次，何谈杀我？”何师吾摆摆手道：“不然不然。老夫瞧你根基不错，资质又极好，天生聪慧，想是一个习武的好料子，我便想一心教你武功，待你武功小成之后再取你性命，做老夫的炉鼎。”
　　 仲云一怔，道：“何为炉鼎？”何师吾捋了捋胡须道：“你为童子之身，且年岁又小，老夫得你血后，胜过苦练数月。”仲云听了不禁背上一寒，暗忖：“原来是想让我助他练功，但取走血后，焉有活命之理？他连幼童都不放过，这等手法实不下于马基尔。”孙纫阑听了心下不平，斗胆道：“喂，老头，你如何这般不讲理，随意便要了别人的血，让别人还怎么活命？”
　　 仲云一把将孙纫阑拉在身后，警惕道：“既然你当时已知道我为童子之身，怎么不不立时取我性命，反倒要教我武功，这不弄巧成拙了么？”何师吾凛然道：“老夫手上干干净净，一不杀不会武功之人，二不杀无辜之人，三不杀妇人，你不会武功，老夫又如何能下得去手？是以先教会你武功，再取你性命，一来也不破老夫戒律，二来老夫武功天下无敌，你得了老夫武功，死也不算白死。”
　　 仲云听得不由哭笑不得，思忖：“反正都是死，死和白死难道还有区分么？”又问：“那好，当初前辈抓住我，与我无冤无仇，却要取我性命，这不犯了前辈第二条戒律了么？”何师吾漫不经心道：“放屁。那时你已经成了老夫徒弟，师父杀徒弟天经地义，老夫要杀你自然不必在乎什么了。”
　　 仲云不禁哑口无言，被何师吾这般强词夺理说了一番，当真无话可说，这时又听何师吾道：“不过老夫最好改变了主意。”仲云奇道：“为何？”何师吾踱了几步，道：“老夫和你相处时间久了，觉得你果真是块好料子，死在老夫手里未免可惜，就决定放了你了。”仲云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何师吾看了眼仲云，道：“你现在长得这般大了，嘿嘿，来来，快下来，咱们来比划几招，看看你小子功夫如何。”仲云见他随性而为，丝毫不在乎大敌当前，不禁佩服，又摇手道：“我不是前辈的对手，自是不用比了。”
　　 何师吾哈哈一笑道：“没比怎么知道？看招。”说着，纵身一跃，跳到山头，骈指点向仲云额头。仲云心中一慌，翻掌迎上，正要抵挡，忽觉一阵风拂过，那短衫老者已不知何时翻到山头，亦是一指点去，击向何师吾。何师吾忽然收手，怒道：“干什么？”那短衫老者笑道：“有本事欺负小娃娃，就没本事和我比比么？”何师吾哈哈一笑，道：“莫急莫急，老夫先试一试这小娃娃的身手，咱们在好好打上一架。”
　　 短衫老者道：“且慢，我先问你一句。”何师吾不耐烦的道：“有什么快问，别啰啰嗦嗦的，问完我们好大打一场。”短衫老者微微一笑道：“好，我且问你，你果真便是当年的剑魔，何师吾么？”何师吾道：“不错。”短衫老者打量何师吾片刻，道：“你竟然从天山冰潭中出来了？”何师吾道：“我又没被封在其中，怎么出不来？”仲云一惊，寻思：“王显曾对我说是我父亲等人将他封在冰潭之中，他怎么又说自己没被封于其中呢？难道是他碍于面子才如此说来，但瞧也不像。”
　　 短衫老者亦是疑虑重重，剑魔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其间情形复杂，不便言明。”短衫老者道：“你既已出来我也无甚话说，在下久闻阁下大名，亦知阁下屠戮武林人士原非有意。”何师吾跨前一步，道：“你是谁？”短衫老者抱拳道：“不才在下姓温名群，乃是纵物门掌门。”
　　 仲云本就对短衫老者颇有好感，此间又听他自报家门，暗暗欢喜道：“原来他就是纵物门掌门，今日能见当世两大绝顶高手，自是不虚此行。此人一举一动，言语之间皆有礼数，胜他儿子温舟何止百倍。”
　　 正自胡思乱想，但闻何师吾道：“阁下原来是纵物门掌门，恕老夫寡闻了。还有甚么指教么？”温群道：“指教自是不敢。阁下武功炉火纯青，在下素来钦佩，当时阁下也与在下交过手，在下那时武功甚微，不是对手。”何师吾道：“胡诌胡诌，不算刚才，我何时与你交过手了？”温群道：“阁下那时杀入纵物门，让纵物门折了许多好手，在下那时也在其中，大难不死，保了一命。”何师吾哦了一声，又听温群道：“阁下若是重回中原，还望阁下手下留情，不再杀戮，还武林一个太平。”何师吾冷冷道：“你们群起攻之，老夫伤人非不得以，况且老夫已然立誓，难道你刚才没有听见么？”温群道：“大丈夫一诺千金，在下自然信得过阁下。”又抚掌笑道：“果然是剑魔，遇人便打，真是武痴。”何师吾道：“老夫就有个毛病，最喜和高手比武，适才见你一路东去，脚力甚好，手下痒痒，就和你动起手来。”
　　 温群笑道：“阁下‘形物术’出神入化，可谓登峰造极，方才你我二人拆招之时，阁下为何不用其攻我？”何师吾傲然道：“老夫‘形物术’从不轻易使用，倘若用出来阁下还以为能抵挡得住么？”温群一愣，随后与何师吾相觑一会儿，均是大笑。
　　 何师吾转头看向仲云道：“小兄弟，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快快走罢。老夫还有要事在身，那见面酒以后再喝也不迟。”仲云拱手道：“今日又是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不尽，还想麻烦前辈一件事情。”何师吾道：“什么事？”仲云指着马基尔道：“此人身居西域，却率众来到中原挑衅，抑且心肠狠毒，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今日又追在下来到此地，若不是前辈出手，在下只怕难保性命无虞，恳请前辈出手替在下打发此人，也为中原武林做一件善事。”此言一毕，四人目光齐刷刷射向马基尔。马基尔恨得咬牙切齿，嘶嘶叫道：“小子，你托别人之手，算什么本事。”
　　 仲云哼了声，站前一步道：“你这大奸大恶之人，人人得以诛之，死在谁的手里还不一样么？”温群笑道：“这位小兄弟所言不错，西域蛮子，咱俩来亲近亲近。”话音方落，身子已然闪出，呼吸之间已到了马基尔身前。马基尔心下惶恐，飞出一脚，踢向温群胸口。温群左掌下按，挡住马基尔一招，也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忽然右掌拂出，只听呼啦一声，从温群袖底中飞出一条白绫，卷向马基尔面门。马基尔陡然见白绫飞来，急忙一闪，只是堪堪避过头部，那白绫击中他肩处，顿时只感一阵酸痛难当。
　　 须知纵物门得以与武林派相抗，全仗着自己有一套奇异的本事。不啻会锻造兵器，制造攻城器械，更会用令人想象不到的器具攻击对手，万物皆可为器，便是纵物门数十年来不变之理。这白绫一到温群手中，威力顿时变大，看似柔软无骨，这会儿却时而飘逸，时而刚劲，难以捉摸。
　　 马基尔大声喝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温群笑道：“蠢货，连这都不识得，白绫啊，老子拿来给你送送终。”马基尔气急败坏，左闪又躲，温群却是举重若轻，挥洒自如，高下立时便可判定。又斗几招，温群突然喝了声：“着。”那白绫受了温群内力，忽然变得挺直，犹如长剑，点至马基尔大腿。马基尔大腿处一阵酸麻，忍住疼痛，仓皇间又接了几招，心中兀自不愿离去：“这女子辛辛苦苦得来，岂能再还回去？就算得不到，也要一掌毙了她，以泄我心头之愤。”想到此处，蓦地眼珠一转，一甩袍袖，纵身向山下一跃而去。
　　 四人均是一怔，都没料到马基尔竟会自寻死路，这山高谷深，少说也有几百米，任你轻功再好，跳下去也断然没有活路，温群俯身往下一望，只见云烟袅袅，水光相接，朦胧一片哪里还能见到马基尔的影子？温群起身徐徐道：“此人自寻死路，倒省的我出手了。”
　　 仲云心知马基尔狡黠异常，四周一望，见岩石嶙峋，凸凹不平，却有藏身之所，忽道：“此人善用诡计，只怕他跳下去是真，死了却是假。”话音方落，但闻砰砰几声传出，仲云还未反应过来，猛觉脚下一陷，一个跄踉，险些栽倒。他变招奇速，身子一靠，紧紧贴在石壁之上，瞬间退了一步，方才站稳。再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原来那栈道忽然断开，只有数截悬在空中，摇摇欲坠，又想到方才情形，晓得若是再慢一步，只怕身首异处，平白的惊起一身冷汗。
　　 何师吾大袖一震，叫道：“有人。”仲云一愣之间，忽见人影窜动，马基尔从下一个翻身便跃到栈道之上，挥袖便朝仲云脸上扫去。
　　 原来适才马基尔并未真跳，他轻功高人一等，跃出栈道后悄悄伏在石壁之处，凝神细听上面的动静，身体却慢慢向栈道下面挪动。这一招竟然瞒过了三大高手的眼睛，还是仲云心思缜密，微微想到其中不妥。马基尔躲在其下，伺机而动，这会儿被仲云说破，知是不能再藏，于是翻身而起，他只想夺去孙纫阑，是以第一招就攻向仲云，待得仲云一闪躲，就可趁机拿下孙纫阑。
　　 仲云见马基尔一招攻来，威力极大，伸出一指，点向马基尔“阳溪穴”。马基尔顺势手掌一圈，当即便将仲云牵住。仲云左手被缚，急切间挣脱不得，正欲再攻一招，趁机脱身。这时，何师吾一掌也已挥至，掌力未到，掌风已是咄咄逼人。何师吾身前站着仲云，只怕伤及无辜，是以出手兀自留了四五成气力。饶是如此，力道仍是大乎寻常。马基尔胸部一滞，几乎喘不过来气，心中暗骂一声，脚踵一转，登时避过，又石光电闪间拍出一掌，从仲云耳旁击过，直取孙纫阑。
　　 这一掌出乎意料，况又来的甚猛，凌厉之极，孙纫阑武功低微，焉能躲过？仲云初时以为马基尔要攻向自己面部，头微微一侧，这正好合了马基尔之意。待得反应过来，知是中计，大呼不好，叫道：“小心了。”孙纫阑不由一怔，须臾顿感肩部一阵剧痛，仿佛全身骨骼都要散架，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口血，身子亦不由自主的往后飞去。温群本在远处看着，他自恃身份，见有何师吾对付马基尔，自己当然不便出手，这时，突然见到孙纫阑受伤飞出，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急忙迎上，一手将孙纫阑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