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记
人在医院,天天接触医院,以为那就是“住院”了,就是身在其中了。扎扎实实地住了几天,才明白,我原来所谓的“住院”,角色是工作人员,感觉是职业的、习惯的、主动的,而这次“住院”,我是病人,角色不同,心理感受不同,随下来的一切也就不同了。
第一日:居然没床,窝火。
按着自己的计划,准备择日住院做一下系统体检,等我轻轻松松地来到医院,却被告知“没床”,这让我猝不及防地愣了好一阵子。
“不会吧,这个季节病人不应该很多啊?”我的经验论显然不支持眼前的现实。
“你看看嘛,我们科50张床的编制已加到92张了。”护士埋着头忙手上的事却并不妨碍回答我的问题,“你等等吧,看那边坐着的人都等了好几天了。”
望过去,墙边候诊椅上确实坐着好几个人,神情漠漠的,看不出生病的焦虑倒是一副泰然的样子。我习惯性地摸出手机,习惯性地拔了串号码,“哎,姐们,过来给搞张床撒。”我的同学在这所医院多年,各科都很熟,这次住院原本不想打扰她,因为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病,只是惯例的体检,可现在看来,不打扰是不行了。
很快,同学来了。“呵呵,我们的铁人怎么了?你也会生病?”也许我的公众状态极佳,很少有“病态”,所以,精神饱满的我总被人误作“铁人”。
“拜托,铁也会生锈的。”我叹口气,不是为自己的病而是为没有床伤感,“在医院干了二十多年,怎么轮到自己生病,就没床了呢?”
“呵呵,就是就是,我们医院就这鬼样子,天天病人爆满,没办法。”同学不以为然地笑得呵呵的。
“还笑呢,我不管你有床没床,我要你今天就给我搞定。”我推她一把,下达“一号命令”。
“你说啥呢,你老人家来了,我们当然就是再没床也得给你弄一张的。”同学好脾气地只是笑。
“嗯,这还差不多。”听了她的话,我本来就不悬的心放下了——同行住院只要认识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没床”的事。“也没想正正经经地住,只是想做些体检项目做下身体功能检测。”我说明本次住院的目的。
“那更好办,给你随便挂张床得了。”同学一听,更开心了,立马就带我去办住院手续、找主治医生、找责任护士……一通忙乎。
“你享受医保,一次性就多交点钱,这样结算的时候划得来。”同学特意交待我。
“自己多交怎么还划得来了?”我不解。
“你咋像个傻子似的,在医院对这些小节都不懂。医保的政策是个人交得越多医保局对应打过的款就越多。”同学推我一把,嘲笑我的呆头鹅相。“哦,对了,差点忘了,你们领导平时不关心这样的小事。”她看我还反应不过来,更是一通嘲笑。
“你就瞎掰吧,我也不用懂了,到了你的地盘,你咋说我咋做就是。”我们笑闹着,把手续办清。
“明天你不用早早来,等上班一小时后医生查完房再来,免得你早来又等得心焦乱发脾气。”临分手,同学交待我。
第二日:N多检查单,晕。
我的主治医生是个说话就面带笑容的可爱女孩。“你同学特意交待了,所以我就开了你需要做的检查单。这些天你就把这些检查做了,等出了结果我们再调整治疗方案,好吧。”她把一打单子顺手交给我。
我粗略翻了翻,大生化、吸碘率、B超、心电图、大小便常规……“大小便不留可以吧?”N多单子,看得我头皮发麻。
“呵呵,那可不行,有些检查是住院病人必须要做的,你们医院肯定也跟我们一样的嘛。”主治医生笑咪咪地为我解释哪些是专为我的病做的检查,哪些只是为完善病历做的常规检查。
“好……吧,我看看,顺利我就做,要排队等时间的话,就劳你帮我直接搞定得了。”我无可奈何,勉强接过单子,同时不由地用低八度的声音请求主治医生在我“为难”的时候帮助我。我当然对她所说的专科、常规检查概念清楚,我只是不想为一些我不可能存在问题的检查项目浪费时间。
“那……你先做着。”主治医生当然也明白我的意思,为我留下余地。
你说也怪,自从我住了院变成了病人,和医务人员说话时我的声音怎么就不由自主地变低变软了呢——唉,真是人在屋檐下……啊,好在平时我也并非盛气凌人的人,这样的变化我适应起来还比较顺的。
拿着单子按主治医生指的大概方位我转了一圈,方位感本不错的我在转了两个连接通道后,居然彻底“转向”了。明明说二楼抽血三楼B超再二楼心电图……但我就是在二楼三楼间转,还是转不到地方。好嘛,此二楼非彼二楼、彼三楼非此三楼,我知道我肯定是把方位搞乱了。一个上午,我除了抽了血,十一点了其它什么检查都还没做,只能再摸出手机求救,“过来吧,我晕了。”
“你在哪儿?”同学在手机里问。
“我要是知道我在哪儿还会晕。”我左右望望,沮丧不已。
“呵呵,看你笨的,那你还找得到回科室的原路吗?”同学笑骂我。
“应该可以吧。”我再次左右看看,感觉找到回科的路应该问题不大。
“那你在科室等我,我马上就到。”同学吩咐。
一会儿,她来了。“哎,还司机呢,这么差的方位感不把车开沟里才怪。”见面她也没忘了嘲笑我。
“呵呵,下次你坐我的车,保证你到省城我直接给你拉北京去。”我也哭笑不得地跟她贫。
“B超、核磁,这些检查都是要排队而且不好中途夹队的,比较麻烦。”同学拿过我的单子看了看,也皱眉。
“不会吧,你本院人都觉得麻烦那我这病人还活不活。”我推她一把,嗔怪。
“不是,现在我们医技部门实行的是登记叫号制度,电脑不认人的。”她向我解释。
“嗯,高科技有高科技的不便,那些‘铁家伙’确实只认程序不认人。”我一听,发悚。
同学想了想,对我说,“要不然我们先过去看看,如果人不多,就做,如果人多,你就先回去,等我给你电话你再过来。明天一早我就去给你约好号,找个熟人帮我盯着等快轮到你了告诉我,我再叫你过来,免得你又等得心焦。”
同学一顿“你呀我的”我懒得听她说那么些,跟了她就走。好嘛,到了地儿才发现,根本没有选择余地。每个检查室门前都或坐或站地堆满了人,好些病人脸色发黄、虚弱的样子让我更不忍心夹队,只能直直地先回家等同学的信儿。
第三日:朝里无人事难办,难。
“过来吧,我给你约的号马上到了,快过来。”同学电话进来,我立马“打马”过去。
“你总算来了,快点,拿着号自己在这里等着,我科里临时有事得马上过去。”一见面同学把号牌塞到我手里,就急急地走了。
我定下神左右环顾,嗬,还跟昨天一样,到处人满为患。不过这些人还真是“病人”呢,我想如果不是真有病,谁愿意跑到医院这样的地方来又耗时间又坏心情的。电子叫号面无表情地响起来:“87号请到二号检查室……”所有的人到了这里都像是被抽象为数字,变成电脑或医生眼里的“序”和“病”。暗自的感慨并不影响我的判断,现在单枪匹马了,万事只能自己操心。我B超室、心电图两边跑了跑,再看看手上的号牌,决定先做心电图。如果时间卡得好的话,做完心电图应该正好赶上B超的趟儿。嗯,就这么办,看清形势,我马上行动。
还好,过去心电图就轮到了我。
“躺上去。”医生指了指床示意我上去。我看了看皱巴巴的床单,犹豫了几秒只能上去躺下。本能地,我的胃翻动着拒绝躺上去:皱巴巴的单子上沾了多少病菌?有没有传染病?是不是皮肤病病人躺过的?我的脑子已因职业染上了洁癖,但这会儿,没时间容我多想,我也不可能选择和抗拒,我勉强上床躺下。
“衣服拉上去。”医生手里拿着导联线,指指我。
我把衣服向上拉了拉。
“再高点。”医生不动,还说。
“不行,还得再高点。”医生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再高,再高胸就露出来了,我脸一阵发烫不再动手。
“快点,听不懂我的话吗?!”医生的口气更加强硬起来。
他的话让我很生气。要是放以前在我们自己的医院,我肯定站起身走人,但现在在别人门下,而且,我当然也知道,心电图的胸导联是得露出胸来让人放导联的。
相当不习惯!相当不舒服!感觉被人强暴!做完了我还在愤愤地想。
“呵呵,行了行了,你又不是小姑娘,哪那么娇贵。”同学听了我的牢骚话,又一通嘲笑。
“什么呀,就是不习惯。”同学的话也让我感觉到不好意思。是啊,在医院,人体的一切就只是解剖部位而已,谈不上隐私,也构不上“性别”。
郁闷,到了医院,连性别都淡化了,想想心里就发闷。闷?更闷的还在后面呢。
核磁共振,四十分钟。我孤孤单单地被指令躺在“机床”上,头颈以及上半身置于那高科技的“长廊”里,耳边时远时近地传来电流和放射线的嘈杂声,人变得恍恍惚惚,有时感觉是在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好远好远的过往;有时又感觉到孤独无助,好像走到了天的尽头……
在医院耗了一天,乱七八糟的检查做完,我感觉到空前的累,话都懒得说,也不想立即去找主治医生看结果便闷闷地回家立马冲澡睡下。人是躺下了却根本无法入睡,脑子里还满是白天人在医院的种种“不快”。
第四日:“瘤”,让我脑子发直,忐忑。
早早的,同学来电话催我,“磁共振结果出来了,你过来看看吧。”
“知道了,出来就出来了呗,反正是例行检查。”我懒懒地应着。说实在的,我并不太重视这些检查的结果,我知道我的病根不在那儿。
到了医院才发现,同学已拿了片子站在门口候我。“刚才我找影像科主任把片子看了看,好像不太好哦。”同学的眼睛避开我说话,脸上也少了平日里跟我习惯性的调笑,把报告单给我。
医生的字秀丽而零乱,模糊着能看清单子下角的结论:垂体微腺瘤不排除,请结合临床症状体症做进一步的诊断。“瘤?!”这个字,让我脑子一下直了,再看同学的眼睛也发直。
“你这家伙,不病则已,病就来老道的,你就是牛啊。”这时同学好像缓过劲来,又恢复到以前与我调侃时惯有的轻松表情,但她掩饰不了她内在的紧张。“别着急,我这就约主任给你会诊,看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了。”她顾自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一阵风袭来,装片子的纸袋被风抖动,我机械地用手按住袋子,就在手接触到袋子的瞬间,突然有一种冲动让我手抖心乱地立即拿出片子:两张片子上,我的脑袋被不同角度成像成一个一个小的影像,颅骨、组织清晰无比。就是这里面有瘤?我眼睛看着片子,脑子却根本没有要刻意地去寻找瘤存在的部位。“怎么可能呢?我哪儿哪儿都正常得比正常人还正常啊。”片子颓然回袋。我不相信我这样的人会得什么瘤。
“你,住院?有没有搞错,你看你一天到晚精神得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第一日,我的“住院”就让另一个同学惊诧不已。
“滚你的,你才兴奋剂呢。最近工作还安排得开,所以想住院做个全面体检。你说我冤不冤守在医院二十多年,还一次院也没住过,一次国家给的优惠政策也没享受过。”同学间,我们互相开玩笑乱闹惯了。
“不会吧,这像你这个共党说的话吗。国家的便宜可不是你这种人随便乱占的,否则国家不乱才怪。”同学最爱拿我是“共党”开涮。
“没办法,共党也是人,也要生病。你说也是,我这病得了都快二十年了,平时都是自己瞎鼓倒着用药,还真没认真地住院系统检查治疗过,甚至连一份完整病历都没有。”想起我得的这病,当初好像只凭一张单子的检查结果就开始了终身替代治疗,其间也有过“不适”,但都没太在意。最近嘛,一来工作有空闲,二来确实身体不舒服,三来年龄也大了,也想系统地做个体检……嘿,结果还真有病了,而且是瘤!
可能吗?!脑子白白的,过往的人在我眼里变成幻影,我居然一时失去了方向感似地被恐慌笼罩。不不!我不相信我会得瘤,我本能地退缩着躲闪着,但,仅仅是不相信就可以不得瘤了?我又被自己强暴地拉回现实。
“主任约好了,快走,一会儿去晚了她又被其它病人占着我们不好夹队。”同学过来,吩咐一声便拉了我匆匆开走。
片子在主任手里,她认真地左看右看,又问了N多我早已模糊了的几年十几年前的病症后,轻轻摇了摇头,“我看不像,不过,就算是垂体微腺瘤也没什么大碍,这种病很常见不是什么大病,你还是明天再抽血复查一下吧,那样有利于我做鉴别诊断。”说话间,主任哗哗地又开出几张单子。
主任自信的神情带给我巨大的定神作用,我的魂又回到了我原本一直活跃的身上。“我说嘛,瘤不可能敢招惹本同志。”我的自信重来,心,一下子变得轻松,可,手早已汗湿。
有了这次坐过山车般的心理体验,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病的大小,只是对于医生来说的;对病人来说,任何病都是“大”的,都代表着身体、心理的不适和反常。
第五日:云开雾散见太阳,爽。
不知不觉间,已是第五天了。今天我没敢偷懒晚去医院而是正点到达医院。同学对我真是“仁至义尽”,早已把血检查单取到并约好了主任。
“嗯,没问题,就是激素水平不平衡,调整一段时间就可以了。”主任看了血化验单,做出结论。
“就是嘛,我就说我没什么大事儿嘛。”出了门,我开心地发现,今儿的天真晴,气温前所未有地回升。
“是啊是啊,我就在想呢,你要是生病,那我们还不早OVER了。”同学推了我一把,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在为我高兴。
“得了,这结论也清楚了,你赶紧找医生给我快快报出院吧。”我马上又提出要求。
“不会吧,你这家伙玩什么!”同学吃惊地瞪大眼睛望着我,“你不是说要好好住住院、偷偷懒、休息休息、补补二十年的‘缺’嘛。”
“算了吧,我看我还是快快回去上班吧。这住院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住还好,再住下去,说不定再查出个什么吓人的事儿来。”我心有余悸无可奈何地摇头。“唉,以前忙累,总羡慕那些整天躺在床上病人的悠闲,现在才真切体会到病人的难和心境。”
后话:
人是回到了家、回到了岗位,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仍是那五天的“难忘”,权且上了另一种“岗”,也做一“工作总结”吧。
1、医院能不进则不进,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儿,但,该进时不进也不对,瞧,我的经验论差点害了我这“业内人士”——没病时定期做个健康体检,对自己的身体状态要做到心知肚明;有病就要及时复查诊疗,回避或是偷懒肯定是不行的。这两点对三十五岁以上人士尤其重要!!看,我打了俩叹号提示你了哦:什么时候都别忘了“爱自己”是首位的爱。你的健康对家人万分重要。
2、进医院如果有熟人你最好找熟人,好处有三。首先有人带着省事啊,否则医院那曲里拐弯的楼群和专科分布你想一时半会儿弄清楚,除非你大脑的定位系统超发达;再求诊断的正确快捷。这里应该与医生的医德无关而与技术水平绝对有关,否则,诊断不明确吊着你的滋味……!最后,有利于合理消费。银子的问题什么时候都是大事,如果“朝”里没人替你盯着关照着,我想在医院莫名其妙地差出个十几百八吊银子真不是什么难事。瞧,就这样我三千多的结算账户里还有近八十多的费用“来路不明”。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说的这三点“一个都不能少”了吧!
嘘,拜托小声点,否则被我的那些同行或小报记者听到,又不知要给医院惹出多少是非,你不知现在哪家医院都在整风创优嘛……汗!
感谢诸位的关爱和嘱咐。都要保重身体,如同药常挂在嘴边的:都要爱自己,好好的。把自己爱好了,一切爱才有根源。
司药姐姐这文章,像一把手术刀,割开了医院的一些“隐情”,内容层次清晰,明了,内涵令人反省,警醒。
答——为了隐藏黑!
说——错!
问——那是为啥呢?
答——秉承白黑你的潜规则……
那就好,过细看才晓得。你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