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傻子。
　　 真的傻，智商明显是有问题的。面部神经组织的异常让他的脸，笑起来有些怪异。
　　 一切异于平淡人群的存在，在小城里都突兀的醒目。
　　 城里所有的人，大约都认得他。因为他总是呆在同一个路口，因为他不管站着或坐着，脸上总是露出的一种变形的、憨痴的笑。
　　 他的脸总是因为微笑过度，而变得扭曲。
　　 所以下意识里我是有些怕他的，尽管，那张堆满了太多笑容的脸上，充满了急于讨好的善良。
　　 过于热切的讨好，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紧张。
　　 偶而路过他时，从未见过有人和他讲话。
　　 也没见过有人欺负他，大抵是因为他虽然傻，通年穿着的蓝布衣服，却还算是整洁。
　　 从没人说过他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活下来的。
　　 他的存在，就象城市中的一座有些难看、有些怪异的雕象。
　　 偶尔为人们提供一些谈资笑料，绝不惹人关心。
　　 已经忘记了，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冬日的周末。
　　 总之，那是透过一排排的自行车和围观嘻笑的人们后，才看到了蹲在地上的他。
　　 在那个冬天，我第一次意识到了，生、生命和生活的不同。
　　
　　 那天，很远就隐约的看到了他通红的脸，还有那种很怪异的笑。但那种丰沛的、虔诚的高兴和快乐，却是咆哮地欢腾着迎面扑来。
　　 离自行车不远的一棵小树上，挂着一个半破的硬纸片，半歪不正的写着：洗车2毛。
　　 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字。总之当时，我连看那些字，都有掉眼泪的冲动。
　　 说不清的情绪。
　　 地上的小铁罐里，丢着零落的硬币。
　　 只记得他冻红的手不断的，揣着浸透了冰水的旧毛巾，用力的快乐的擦拭着脏旧的自行车圈。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的擦拭，一圈又一圈的认真和满足。直到让那些心存戏弄的人，不再嘻笑，安静的放下钱，默默离开。
　　 直到有人排队，直到很多人排队，直到很多自行车不怎么脏的人都来排队……
　　 不是取笑，不是逗乐。
　　 面对着他的认真和快乐，以及被催促后，从他嗓子里挤出来的破碎的、高兴的应答声时，很多人都无声的红了眼睛。
　　 我想，从那个冬日，他的生命才开始苏醒，他的生活才开始计量。
　　 虽然，时光匆忙中，我已遗失了那些片段的细节，甚至丢失了那个蓝布衣服的踪影。
　　 但那张怪异的笑脸、那声破碎的应答、那双小心翼翼却认真快乐的手，都还存放在我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或许后来还有见过他，情节却都在记忆中灰败了下去。
　　 被白色粉笔头划出字迹的黄旧硬纸片，却保留了细节，在岁月的流逝中仍旧熠熠生辉。
　　
　　 那个破旧的铁罐子里。我想，一定装满了感动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