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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冬花(三)


作者:zhenqingwuhuai 童生,758.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87发表时间:2010-09-17 18:53:49

(三)
   二喜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我的父亲是国民党时张八爷家的长工,那时的张八爷家是何等的气派,光门前的柱子一抱都抱不住,柱子上的那个龙啊,那雕得是活灵活现的,我都不敢摸,我生怕,那龙一惊就活过来了。
   我的父亲从小就给张八爷家放牛,连名字都是东家的管家给取的,他们看我父亲体魂强壮,就叫他壮子,渐渐的长大了之后的父亲,使东家的牛群越来越大,看着一头头壮实的牛,变成一个个白花花的银子,东家的那个脸呀就笑的如同一朵花儿。
   寒冷的冬天,雪花飞舞,我爹裹着个大棉袄,抡一根长鞭,赶着羊群就出发了,羊儿咩咩的叫着,叫得人真心烦啊,雪天的草地都被覆盖了,眼睛都被这茫茫白雪刺花了,从小吃惯了苦的爹,早麻木了感觉,吃饱了就满足了,可是,如今父亲已长成了一条汉子,一个年轻壮实的男子汉,苦难的日子,阻挡不了青春的脚步,青春冒失、鲁莽的就走近了,爹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东家的小姐银环,每每赶着羊群经过小姐的楼楼阁前,他总是忍不住向那窗子看几眼,心里总希望着那窗子能忽然开了,露出一张桃花般的脸蛋,梦幻般的朝他笑笑。
  
   东家那个小姐银环呀,长得也实在是俊呀,一头长长的辫子,黑得油亮油亮的,粉嘟嘟的脸蛋上镶着两个珍珠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弯弯的眉毛,红红的小嘴,牙齿齐层层的那个白哟,咯咯的笑声银铃般的清脆,直往你的心窝里钻呀,合身的小花裙子把青春的体型暴露无遗,走起路来,细腰一摆,屁股一扭一扭的,看得他那是眼花花的乐和,人常说怀春的女人是最温柔的,爹这个怀春的男人,却是最勤快的,他的脚步比以前更快了,东家所有的苦活,累活都被他抢着干了。
   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会在后花园劈上一大山柴,劈完柴汗盈盈的往回走时,他看到小姐站在楼上面朝他笑了,看到这个花儿般的笑脸,他浑身的血液就沸腾起来,心儿蹦蹦的那个跳啊,好像就要跳出来,他只是嘿嘿的笑着,一阵恍惚,等回过神来,看到的只是一叶紧闭的门,低头一看,才看到了一块手绢,爹把那手绢捡起来,揣在怀里,手绢散发的香味,让爹的整个魂儿都要飞了。
   以后的日子,爹和银环都会去后花园幽会。
   “你是一只欢快的小羊,在我心的绿草地上轻盈地跳过,我多么希望你能永远在这片草地上徜徉,让我的心不再寂寞”,五大三粗的爹也会写出这样的话,不过只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让教书先生写的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传到东家耳里,东家一个“滚”字,爹所有的一切就没了,没有了羊儿,更没有了休脚的窑房,当他头重脚轻的迈出那个大红门的时候,他看到银环眼泪汪汪的瞅着他,他的那个心啊就针扎般痛,半夜的时候,月亮蓝花花的,他的心里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咬,他悄悄地来到后花院,即刻就听到了银环高一声低一声的抽泣,他压低声音,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银环就噔噔噔的从楼上跑下来,扭捏着身子,掩着面一头扑进爹的怀里,两颗年轻的心,忘情的跳动,冲撞,全然忘了什么东家,什么长工,什么小姐。
   那一晚,爹带着银环离开了张家,一夜奔跑,天边露出鱼肚白时,他们才到了一个陌生的村庄,一路的奔波,已经累坏了小姐出身的银环,倚在一个大槐树下,两个人紧紧的偎依在一起,睡着了,幸福的安然睡去,全然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二喜告诉我,他爹来的这个村庄,就是现在我们生活的这儿??孟尧岔。
   等他们俩醒来时,就看到了围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一圈人,我爹赶紧跪在地上叩着头,请求大家行行好,期盼着,哀求着,就像是被大水卷进旋涡的一根稻草,想拼命的寻求一棵阻挡的树根。
   “谁家要长工,我的力气很大的,真的很大的……”爹这个实在的人,他不会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他只是一边重复着这样的话,众人的喧闹总会淹灭他的话语,不管他怎么说,也不管他是多么的渴望有人能走上前和他搭讪一句,周围的人的冷漠的眼神和那种歧视的表情,几乎让爹绝望了,他突然意识到这种逆天的路是没有人能够走下去的,心中更是茫然了,他无力看了看疲乏的银环,只见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人渐渐的都走了,带着讥笑与困惑散开了。
   银环开始低声的哭起来,眼泪就像泉水一样哗哗的,爹的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句话说不上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这个山村被夕阳的光辉映衬的昏暗,乏力,不远处一条河懒洋洋地躺在山脚下,河水被昏黄的阳光照得泛白,他看到一只兔子跑到河边去喝水,不小心一下子就掉到了河里,河面上只是冒了几个泡,再就什么也没有了,整个河面平静的停止了呼吸,爹自己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又看了一脸银环,她又靠着他睡着了,看起来,好像睡的很香。这让爹的内心稍微得到了平息,他甚至浮想起来,如果人也像兔子一样,从这里掉下去,会是什么样的呢?爹忽又觉得甚是好笑,不禁自个儿摇着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也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扯衣袖,睁开眼,便看到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女人,梳着整齐的发髻,明晃晃的银耳环,一闪一闪的,看穿戴一定是个富人家的阔太太,爹豁得眼前一亮,一下子有了精神,便推搡着叫醒了银环,跟了这个阔太太走了,一路脚步似乎轻了许多,早已没有了困乏的感觉,很快来到了一家宽大而又寂静的大院子,那太太指了指靠边的一间,说让收拾一下住进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爹对于阔太太的救命之恩,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一向不善言表的爹,更是不知如何是好,竟惹得阔太太有些厌烦了。
   推开那间门,一股潮湿的发了霉的味道扑鼻而来,还好,收拾了一下,就已经很像样子了,比露宿街头好多了。
   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苦乐人生。
   一位懂得琴棋书画的富家千金和一位只知道劈柴挑粪的孤儿,能否生活的幸福呢?我爹不知道,银环也不知道。
   银环只是努力的学习生活的技能,做饭洗衣,她那双白?柔嫩的手,早已粗糙不堪了,尽管这样,银环还是对于生活充满了信心,是啊,对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尽管生活是艰苦的,这样的日子和往日的反差是何等的明显啊,可是一看到自己心爱的儿,所有的不适就都会一下变成太多太多的愿意,太多太多的快乐,她在炕头的地方,用粗麻纸写上了一句话:
   “此生此地,与君为伴!”
   她希望那样激昂的话能够鼓励着他们,给他们生活的希望与信心。
   二喜告诉我,银环就是她娘,其实,这已是我自己从前面的故事中早已推测出的结果。
   只是说到这儿的时候,二喜显得很神气,然后伸出一只手,弯着一根指头,示意我看他的眼睛,并说着你看我这眼睛就是跟了我娘的,要不谁会有这么娇的眼睛呢,我才明白,这个有着小姐出身的母亲,在二喜的心目中终归是一个美好的化身。
   爹和银环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安顿下来后,我爹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对东家的事有了一些了解。现在这个衰败的院落,原先那可是方圆十分有名的大户人家,只是这家人丁不旺,几房姨太生的都是女子,到了出嫁的年龄,则一个个人去房空,郭老爷一直心不死,想着把王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就娶了现在这个小姨太,可不到两年,这老爷脚一蹬就撒手西去,只剩下小姨太一人,眼看着这无人撑事的家渐渐败了下去,所有的家人,厨娘什么的统统溜之大吉,只剩下小姨太一人在这个大宅里,唉,多大的家业,也是树到猴松散啊!
   二喜的表情是丰富的,他那无比惋惜的神情,总让我有些不相信,原本在我的眼中,这样一个没有文化且穷困潦倒的庄稼汉子是不该有这样的情调的,他也不该有这么细腻的情感。
   这小姨太也是穷人出身,所以无人侍侯也并无不适,就是这郭家再散了,那留下的老底儿也够一个人吃上一阵子,俗话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这个年轻的女人就这样孤独的生活在这里,她的心眼不坏,只是脾气有些古怪。
   我爹是很勤快的,每天,小姨太还未起床,就已把院子里的几口缸打满了水,生好了火,再把里里外外的院子扫个遍,由于无人打扫,已经落满杂物的院子焕然一新,已经学会烧水做饭的银环也能够在姨太起床之前,烧好热水了,那个一直冷若冰霜的姨太有时也会露出那么一点不经意的笑脸。
   生活对于我爹来说,便是天堂,不用睡牛棚,干活的时候也能有鞋子穿,最享福的要算是娶了个天仙女般的媳妇,赢来别人羡慕和妒嫉的眼神,每每这时,爹总是感到云里雾里的快活,只是银环似乎没有先前的开心了,老是走神,发呆,她总会望着从门前走过的坐轿的阔太太发愣,爹明白银环的心思,于是,加倍的疼爱她!
   我两岁的时候,我的娘??银环小姐就不见了,爹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可是都没有找到,似乎这个人便从这个世间消失了,如同夏日夜空的流星,在静谧的天空划一个美丽的弧,在闪烁着星光的同时,消失的无影无尽,只留下一段令人徜想的画面。
   没有了银环的爹,似乎变了个人,他整个人沉默的不说一句话,有时甚至连我哭闹也顾不了,日子在浑乱中流逝,再后来,爹在一次砍柴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国军抓壮丁,已是反应有着些许的迟顿的爹,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一群背着明晃晃的枪的人赶走了,晕晕乎乎中身上也和其他人一样背上了枪,爹木愣的用手摸了摸那阴森森的东西,冰凉冰凉的,这样的闵凉一下子传到了心脏深处,意识慢慢的清晰了,爹仔细地再用手摸摸脑袋,确实是长在自己的身上的,也只有在此时,爹才确定自己是活着的,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背枪吗?或是仅仅为了活着,活着走路,活着吃下饭,拉下一泡丑屎,或是因为活着,这一具肉体就能够长时间的保存罢了!爹不明白,和爹一样行走的人群更是一样的迷茫。
   爹于是就见到了麦把子一样躺在地里的死人,河流一样的哗哗的淌的血水,竟然也不害怕了,甚至踩着死人走过去,走过来,他只是被人吆喝着,活动着,他似乎不是他自己,然而他却又是真实的自己,抬着担架走过了一个村庄后的爹,肩膀被压得皮开肉绽,脓水和那件旧褂子粘在了一起,,担架每摇一下,就要撕扯着爹的伤口,立刻出现钻心的疼,早已酸软的腿,一个趔趄,瘫软在地,于是担架上的人就像一个西瓜一样滚落在地,前面的人粗暴的骂骂咧咧,后面冷不丁就被一个腰间别着手枪的长官踢了一脚,比起伤口的疼痛,这一脚也许根本没算什么,只是让爹看清了从未见过的长靴子,爹觉得那样的靴子还是蛮好看的。
   爬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的爹,只感到一阵许许多多的脚胡乱的踢踏之后,有人恨恨的说:“去死吧!”,接着就听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爹无力的垂下头,昏了过去,一阵瓢泼大雨浇醒了昏睡的爹,爹这又便活了过来,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爹踉跄着爬起身来,脖子里挂的枪拉在地下,这后福是什么呢?爹不清楚,在他的意识,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活着回到家里,看着拉在地上的枪,爹想把它丢下,却又突然有了不舍,似乎只是因为,也不能空手回家的原因罢了。
   国难年头,也有一些人是发这刀尖顶着头的险财,喝着露水,摸爬到城里的爹,很快就被人盯上了,爹一阵害怕,莫不是又要抓壮丁了罢?奇怪!来人一副演出的和善模样,爹的心也就踏实了许多,那个满脸雀斑的家伙,贼溜溜的眼睛盯着爹身上那铁家伙放光,这个铁东西就像夜?眼中的猎物一样,让这麻歪嘴的男人兴奋、喜欢,爱不释手,始终吸引着他的眼球,这样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麻歪嘴压低声音附在爹的耳畔说:
   “买给我?咋样?”
   “卖?”
   “是呀!是呀!二块大洋?”麻歪嘴连连点着头,并用手比划着。
   “这?……”爹看了看那个铁东西,也看了看麻歪嘴露在外面的黑牙齿,惊诧的半张着嘴,谁知那麻歪嘴立刻又用手比划,加一块,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三块白花花的银元,在手里抛了抛,塞进爹的怀里,然后一把拿过那个铁东西,抱在怀里,哼着歌走了。爹使劲揉了揉眼睛,用牙咬了咬那三个银元,确定这是真的,这才起身,也不记得拍留身上的泥土,而浑身却是轻了许多,腰中揣着银元儿的底气就是不一样,那感觉一下子就来了,他大摇大摆的到餐馆吃了些肉,喝了一点酒,然后买了两个夹肉饼,穿了一身长衫,高抬着头,走起路来。
   爹这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男人之所以是男人,那是因为能够站直腰走路,脚下是轻飘飘的,长衫的袖子被摔的哗哗响。
   后来,爹回来了,他不再砍柴,只会穿着长衫,从院里院外,出出进进,只是不会说话,而把脖子伸得老长,由于过份的挺胸的缘故,头有些往后背了,没过了几天,爹又失踪了,只是一段时间后,他就会又回来了,给我和小姨丈带来好吃的肉饼,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们唯一知道的是,爹现在在做一件大事,在做一个男人的事,爹现在有钱了,这样,爹有时半夜回来,有时会住上一晚,有时也会当晚就走,爹成了一个神秘而又让人尊敬的人物。
   我和小姨太这种特别骄傲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到一个风雪的早晨,从后山传来噼里啪啦几声枪声,村里的人顿时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大街上行人四处逃散,给过往的国军队伍留出一大片空路,明晃晃的枪在雪光的照耀下,照的人睁不开眼睛,国军过去之后,就听到一些老婆婆把头撺在一起说着什么,后来也就听到说是一些逃跑的兵被枪打了,接着人群就一个挤一个,涌向了后山,我看到了山坡上歪倒的死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突然,我的心被抽在了半空中,剧烈的恐惧侵袭了我的心,我用一个孩子的眼睛努力的观察着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尽管血肉模糊,可是我还是能辩别出来,那与旁人的不同之处,我的心开始抽搐,小姨太也似乎认出来了什么,一把捂住我的眼睛,拉着我就往回跑,我挣扎着想多看一眼,可是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脸,他的头,我只看到齐脖子的地方,只有一片血,再什么也没有了,但我知道那便是我的爹,那个一直做着大事的让我尊敬的男人,而此刻,我的父亲,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就这样栽倒在泥土里。
   后来,我终于明白,爹所干的大事,就是在这个村当了兵,然后又在下个地方逃跑,再把发来的枪枝买给麻歪嘴,我再也不知道该是为爹骄傲呢?还是伤心,我只知道,从此我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了,更让我清楚的明白的是,再也不会有肉饼子于我,二喜说着,眼神茫然的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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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曲折,耐人寻味。母亲因不甘忍受贫困生活走了,父亲为了生活,不惜甘冒风险。还有小姨太,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人物。期待后续,推荐阅读!【实习编辑:累了请抽支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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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月儿常圆        2010-09-18 10:17:27
  小说一路写来,不断为后面作铺垫,使小说如江河入海一般。
痴情于文学,向文友学习 在纸媒及网络发表文章二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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