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岩搬着一张桌子过来的时候，夏小唯正在准备下午的课程。
　　 午后三点半。光线还很透亮。但并不炽热。
　　 这个夏天不太热。
　　 夏小唯看向窗外的天空，蓝白相间，重重叠叠。纯粹到干净的颜色。
　　 昨夜刚下过雨。连风也是透亮的。
　　 张岩裸着上身。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肌肤渗出豆大的汗珠。胳膊上的肌肉隐隐显现。
　　 腹肌很发达。没有小肚子。
　　 张岩笑着走过来。没有戴眼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手背一甩。
　　 夏小唯的书本上便出现了一条湿湿的弧线。
　　 张岩站在阳光入口处。有些湿湿的胸膛有一种性感的光泽。
　　 夏小唯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张岩。
　　 张岩不帅。但是此时，夏小唯却觉得张岩帅到了极点。
　　 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男人是最帅的。夏小唯一直这样固执的认为。
　　 夏小唯自命喜欢有男人味的男生。但具体什么是男人味，夏小唯又说不出。
　　 夏小唯就这样贪婪的看着。丝毫不吝啬。也丝毫不羞涩。那么直接。那么暴露。
　　 嘿。我最喜欢这种感觉了。汗水顺着胸膛往下流。张岩笑着说道。
　　 夏小唯顺着张岩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忽然笑了。忽然发现今天的张岩好高。仅仅是因为张岩站着。夏小唯坐着吗？
　　 教室桌子不太够用。老板让添几张桌子。张岩无意识的解释着，夺过夏小唯压在手底的初中化学课本。
　　 我帮你下去搬桌子。夏小唯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穿着及膝的格格裙便从四楼冲下去了。
　　 一米长的桌子。夏小唯虽然搬得有些吃力。但还是晃晃荡荡的弄到了四楼。
　　 夏小唯累的直不起腰。看到张岩搬着张桌子像夹个臭虫似的那么随意轻松就来了一股无名的火。
　　 夏小唯手一挥。一帮学生浩浩荡荡的全跑下去搬桌子了。
　　 这些都是夏小唯的学生。
　　 夏小唯看着张岩得意的笑。嚣张的笑。
　　 张岩扭头就走。夏小唯在后面大声的喊。眼镜。你眼镜忘带了。
　　 我二百度。根本不用戴眼镜。装的。看着深沉，懂不？臭丫头。
　　 张岩夺过眼镜。戴上。
　　 斯文败类。夏小唯嗤嗤的笑。正儿八经的深沉是像我这样的，懂不？不戴眼镜照样能领导一帮学生。
　　 夏小唯笑的挺邪恶的。不，确切的说，挺恶毒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回应夏小唯的不是张岩的超级大白眼。而是张岩裸着古铜色皮肤的背影。
　　 夏小唯真的很想把张岩拉回来，然后对他说，其实你裸着身子的时候最帅。
　　 夏小唯和张岩都是在暑期补习班工作的。夏小唯是老师。张岩招生打杂。但是夏小唯在不上课的时候也招生。
　　 2
　　 这天真的很忙。高中今天放假。
　　 报名的。咨询的。交钱的。
　　 夏小唯恨恨的。张岩跑的找不到人影了。
　　 夏小唯晕头转向的。太阳火辣辣的。这几天温度骤升。
　　 一个斜挎着黑色耐克包的男生神色匆匆的过来了。满脸的汗。说话的时候口气有些喘。
　　 那个男生双手托着耐克包的底部。身体向一侧倾斜。
　　 夏小唯的直觉，那个包应该很沉重。
　　 张哥呢？
　　 夏小唯看到不远处的几个男生。好像出了什么急事的样子。
　　 夏小唯心里一阵紧缩。张岩出事了么？
　　 那个包里。应该是砍刀。或者是钢棍。或者是截断的板凳腿。
　　 或者是，用硬纸卷成的棍。很轻。但是打在身上却很痛。张岩就有一个这样的。他平时放在招生摊位的抽屉里。
　　 夏小唯猛的拉开抽屉。那个棍没了。
　　 张岩老毛病又犯了么？整天说什么兄弟情重于天。可遇到事情只会冲动。
　　 有一股傻劲。但夏小唯就是欣赏张岩这股一往无前的好性格。
　　 那是夏小唯所没有的。
　　 张哥呢？那个男生又急切的问了一句。
　　 夏小唯摇摇头。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别站在这了。影响我们招生了。
　　 那个男生一摆手。不远处的那几个男生全跟过来了。
　　 夏小唯看到他们绝尘而去的背影。忽然有些头痛。
　　 这帮男生，能不能不动不动就刀啊棍的？
　　 兄弟情义固然重。但是这样打来打去就能解决一切吗？
　　 下午三点的时候。张岩回来了。回来招生了。
　　 站在路边发传单。一张一张的。有四五十岁的妇女过来咨询。张岩耐心并且细致的回答。讲的头头是道。一点也不偷懒。
　　 太阳也不偷懒。烘烤着马路。
　　 夏小唯坐在遮阳伞下。照张岩的话说，就是，这些晒太阳的活像他这样的大男人去干就好了。
　　 夏小唯倒乐的清闲。抱着结冰的矿泉水。贴在脸上。敷着被晒红的脸颊。
　　 你老少通吃吗？你是妇女杀手吗？怎么那些喝太太安神口服液的都喜欢找你咨询？
　　 嘿嘿。咱有个人魅力呗。
　　 你中午打架去了吗？
　　 一条硬盒红塔山甩出去了。本来就我们三个人就搞定了。对付他们二高八个正好。可是呢？这帮一高的一听说是张哥的事，去了二三十口子。
　　 夏小唯呼扇着硬纸盒。制造一点可怜的风。张岩手舞足蹈，努力给夏小唯重现当时的壮烈场面。
　　 怪咱影响力太大。结果把那孩子堵在了班门口。可是人太多了，引起了学校的注意。后来••••••
　　 你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什么叫灰溜溜？那孩子眼镜碎了。估计腿也得瘸个三五十天。
　　 得了吧。好好发你的传单吧！真佩服你了。
　　 夏小唯翻了一个白眼。暗示对你无语了。
　　 夏小唯砸过去一瓶水。张岩准确无误的接住。
　　 夏小唯看到张岩的五指上有深蓝色的颜料。那是从传单上沾染。
　　 夏小唯抬头就看到淡蓝色的天空。
　　 莫名的，就忧伤了。
　　 3
　　 晚上。气温并没有降低。未散去的暑热开始蒸腾。广场上人来人往。
　　 张岩带着遮阳帽。
　　 夏小唯很无聊。夺过张岩的《鬼吹灯》开始看起来。
　　 盗墓？你喜欢看这号小说？
　　 想当年我还写过小说呢。张岩把帽檐转到脑后。一本正经的对着夏小唯。
　　 夏小唯并不抬头。然后呢？
　　 写了两万字。结果数学课上被老师发现了，给我扔到垃圾桶里。我那个怒啊。我还有十万字没写呢。就这样我的兴趣被扼杀了。被无情的扼杀了。我现在还记着那个老师狰狞可恶的模样。他妈的。让哥哥我再碰上他。非阉了他不可。万恶的教育啊！折杀了一个说不定风靡全球的网络小说家啊。
　　 夏小唯没法看下去了。尽管情节很吸引人。因为张岩那个暴力狂（仅限于对伤害兄弟的男生）的拳头奋力敲打着不堪一击的桌子。
　　 夏小唯拽下张岩的帽子。扔在桌子上。
　　 大晚上的你带什么帽子啊？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傻帽啊！？
　　 张岩笑着，就把帽子往夏小唯头上套。夏小唯趔趄着身子。向后退。用手去挡。
　　 有些慌乱。夏小唯还没遭遇过这样的状况。
　　 张岩忽然停止了一切。不再逗夏小唯。无所谓的耸耸肩。
　　 又讲起了他如何由一个善良听话的三好青年堕落成一个暴戾乖张的混世魔王。他是如何被哪个老师扼杀的。他第一次夜市打的什么游戏。他第一次逃课。他第一次蹲在厕所里吸烟。他第一次对着瓶子猛灌白酒。他第一次和老师叫板。好多好多的第一次。他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陷入了某种困境。
　　 夏小唯手支着下巴。望着深灰色的夜空。
　　 非常讨厌没有星星的夜晚。
　　 那里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没有边界。没有深度。
　　 夏小唯独自走在这样的天幕下时，会感觉不安全，好像随时会被吸进去。
　　 张岩掏出一包软盒的红塔山。抽出一支。翻遍所有的口袋，没有找到打火机。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你把我对你的爱当垃圾。而是有烟没火。张岩无奈的在桌子上磕着那只烟。
　　 烟屑抖落出来。在剥落了黄色油漆的桌子上滚动。
　　 能不能少吸点烟？你一天能抽一盒。不怕死啊！？夏小唯握着那本三百页的《鬼吹灯》，卷起又展开。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男人不抽烟，还算是男人么？张岩站起来去买打火机。
　　 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对。没有错。就像张岩天天挂在嘴边的，人的命，天注定。
　　 人能够和命运抗衡吗？
　　 一步一步的堕落果真是被哪个老师扼杀的结果吗？
　　 如果自制力不够，又怎会抵制这些无孔不入的侵蚀？
　　 谁都没有金刚不坏之身。谁都不能独善其身。但是，只要跟随着心，那颗永远健康向上的心，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4
　　 中午的时候气氛有点沉重。天空挺压抑的。
　　 有一场雨。只是不确定时间而已。闷热的风。凝滞的空气。灰白色的天空。
　　 夏小唯只是装作无所谓。摆弄着手机。上QQ。下QQ。反反复复的重复着。
　　 其实她知道，张岩下午四点要走了。张岩要去北京了。暑假很漫长。而招生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
　　 夏小唯一点也不伤心。张岩要走了，顶多是没人扯淡了。没人欺负了。没人顶着烈日发传单了。没人一起风风火火的搬运广告牌了。没人讲自己的小说怎么被老班扔到垃圾桶里的。没人特义气的说太阳要是敢把你晒黑了我跟它拼命。没人豪言壮语的说自己打拼成大哥的道路是怎样怎样的艰辛。
　　 什么都没了。可是，所有的记忆也不就这些么？
　　 只是朋友而已。
　　 张岩哼唱着十年。有些不着调。还一脸陶醉。
　　 夏小唯忍不住了。你瞧你把这歌唱得。好像你把它强奸了似的。
　　 张岩笑了。仍旧是唱着。不理会夏小唯。
　　 如果在大街上，你碰见你以前的女朋友，会怎样？夏小唯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句话。
　　 我说我没谈过恋爱，你相信吗？
　　 看不出来，你还是一挺纯洁的小伙子啊!
　　 这话没人相信的。除了你。
　　 我相信。是不是代表着我也是一挺纯洁的小姑娘。
　　 张岩取下自己的遮阳帽。盖在夏小唯头上。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帽子。
　　 夏小唯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顺啊。有这么告别的么？
　　 但是这次夏小唯没有拒绝。把帽子扶正。仍旧只是无所谓的捣弄着手机。
　　 张岩也开始啪嗒啪嗒的捣弄手机。
　　 夏小唯猛的站起来。从背后摆摆手。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夏小唯没有回头。她不知道张岩有没有抬起头来看看她。她不知道张岩走后会不会偶尔想起她。她不知道只认识几天她算不算张岩能放在心口的朋友。
　　 夏小唯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那场迟迟未来的雨终于来了。就在夏小唯离开招生摊位的那一刻。
　　 雨不算大。很细。但是呆在雨中久了，夏小唯还是淋湿了。
　　 夏小唯知道，下课后就见不到张岩了。
　　 张岩走后的第二天。仍是细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天。
　　 夏小唯坐在招生的摊位前。看着黑色的云大朵大朵的快速漂移。看到水花打在马路上。也看到了马路上自己湿漉漉的影子。
　　 夏小唯没有伤心。真的。
　　 只是感觉失落。一点，就一点。
　　 夏小唯看着张岩没有拿走的《鬼吹灯》，以及打架时的棍，以及遮阳帽。告诉自己。张岩走了。
　　 拿着黑色水笔，夏小唯在纸上一遍一遍的划着。张岩，认识你，还不赖。真的。其实你挺讲义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