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三十六)
三十六、逼宫
桑小风是在马小妹回家之后回到川粤酒楼的。
早晨,丁梅刚刚抽起卷帘门,就看见桑小风立在门口。最先引起丁梅注意的,是桑小风耳朵唇下面摇晃的金耳环,还有手里拎着的银灰色拉杆箱,象个刚刚下了火车前来投宿的旅客。
桑小风说她跟白常寿吹了,她还想在丁梅的舞厅里干,希望丁梅收留她。
打量着这个反复无常,飘忽不定的女人,丁梅的目光是怀疑的,她不喜欢这样的小姐,拒绝她吧,看她是过去的熟人,又因舞厅小姐正缺,丁梅答应了她。
桑小风特意叮嘱丁梅,万一白常寿找到这里,千万不要给他说她在这儿,一定要给她保密,把姓白的哄走。丁梅才懒得管他们这些烂闲事,不问原由,随她说行行行。
云花以为桑小风真的跟白常寿闹翻了,无路可走了才回来的,好一阵兴灾乐祸,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象下神的巫婆。谁也听不清她哼的是什么,只有两句好象是:正月里正月正,身背犁头把地耕。
桑小风看出了云花是冲她来的,大叫:“烦死人!”
云花不理她,接着哼。
桑小风跳起来,抓起杯子摔在地上,溅飞一地玻璃渣子。正为白常寿心里窝着气,桑小风岂肯忍受别人的奚落?见桑小风翻脸了,云花就不敢哼了。
云花高兴得有点过早。桑小风这次回来,并非是跟白常寿闹翻了,而是她有计划实施“逼宫”而采取的重大行动。桑小风的心计,云花的猪脑子永远吃不透。
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这句俗语,是桑小风的座右铭。为此,在她做了二奶的当天,桑小风就想给白常寿生个孩子了。她用两千块钱买通了小镇妇幼保健站的一个医生,这个医生在她做过结扎的小肚子上拉开一道口子,恢复了她做女人的生育功能,之后,躲到一家旅店养了几天,待身体恢复正常后回到了出租屋。
白常寿真以为小老婆回老家探亲去了呢,一见这么快就回来了,高兴得直蹦,于是买酒买肉,给桑小风接风洗尘。
酒菜摆好了,白常寿去开酒,酒是十五年陈酿:五粮液。尚未启封,就已闻到飘散的酒香了,但是,白常寿开酒的手被桑小风摁住了,她不让白常寿喝酒。
白常寿不解,只有女人而无酒,提不起他的兴趣。酒是白常寿的催性剂,在女人面前,喝了酒,他才能找到男人的感觉,这一点,桑小风最了解他的。而桑小风却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白常寿的嘴里,说:“不要喝酒了嘛,多吃菜。”
白常寿说:“见了你我高兴,你不知道老子的习惯?”
桑小风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把我当小姐呀,从今往后不许你喝酒。”伸手把酒塞到了桌子底下。
白常寿拉下脸,没有了精神。在家里,老婆给他常备有好酒的,知道适当喝一点也没什么坏处,知道他好酒,但老婆的酒他很少喝。老婆以为他变好了,总怕他在外边因应酬酒多伤身,这下放心了。殊不知白常寿即便在家里喝了酒,也常会想桑小风,他怕暴露自己,在老婆面前才有所克制的。
白常寿求桑小风说:“五粮液滋阴壮阳,你我都喝一点有好处。”说着伸手去摸桌子底下的酒,又再一次被桑小风挡住了。
桑小风说:“你要再喝,我就不让你上床。”
白常寿拗不过女人,还以为女人对他好,关心他的健康呢,因此并没在意女人的这个突然的变化,只得唉叹一声。
桑小风诡秘地一笑,说:“看。”手里攥着一个小盒子,并不展开,逗白常寿,“我给你准备了好东西,比酒强。”
白常寿眼前一亮,伸手去夺。桑小风的手向后一缩,躲开了,又向前一伸,手展开。白常寿就看到了三个字:三便宝。
桑小风说:“往后不许你喝酒,吃这个。”
白常寿把小盒子抓到手仔细看,又打开,见里面装的是蓝色的胶馕。桑小风又递给他一张小广告:新生活。“新生活”喋喋不休地“吹嘘”“国人自己的伟哥”:蓝色三便宝能“彻底根治阳萎、早泄、勃起障碍。正常人群对性生活不满意者,服两粒可延长一到四倍至止达到满意。”
白常寿将“新生活”扔到一边,说:“你也信这些玩意?我这儿也有。”说着真从兜里掏出一张推销药品的广告:丰茎120。广告上还印有阴茎示意图,解释着“一粒平补,两粒速效”,“促进睾丸阴茎二次发育,增长增粗”的特效,目的竟是为了解决骚女人的苦恼。
白常寿对吃药存有戒心,说:“我还想多活几天呢,皇帝女人多,活过六十的有几个?”结论还是喝酒比吃药好。
“不!”桑小风的态度异常坚决,死活不让他喝,又婉转地劝:“要不吃点天一的‘益肾兴阳’?那可是纯中药制剂,一点付作用也没有。”
白常寿对桑小风另眼相看了,说:“闲着没事干,你就研究这些玩意?”
桑小风细声细语,好不温柔,说:“不嘛,还不是想让你快活?”
白常寿却不这么看,说:“不对吧,你这么年轻,就没一点要求?”
桑小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用手捶着白常寿,就好象白常寿说到了她的心里那样十分高兴。
这就够了,什么酒啊,药啊之类的东西,都已无所谓。白常寿乖乖地听命于桑小风的安排,不再喝酒,服了两粒蓝色胶囊。胶囊是否起了作用,他也说不清,因为在他服药之前,他的性心理已经达到了最佳状态。
此后的日子,桑小风不许白常寿喝酒,白常寿也不强求了,桑小风对他实在太好了。
最明显的是,桑小风的烹饪手艺突飞见长。她烹制的菜肴全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全镇的酒楼饭店里也未曾有的,否则,她不会这么操心劳神下功夫。比如做那道“炖凤吞鱼翅”,她忙乎了一个上午。在加入猪油的热锅里放入姜、葱、料酒等,添水烧开,放入鱼翅、火腿等煨一个小时,滗去腥水又加入清水又煨了两个小时才取出。之后搅拌均匀塞进已掏光五脏六肺,从颈向下脱净全部骨头的一只光溜溜的母鸡肚子里,扎住口在清水中煮上二十分钟捞出洗净,搁容器里再加料酒、味精、葱、姜、盐、胡椒粉、汤等,上笼蒸得烂熟。等端到白常寿的面前时,白常寿惊呆了。惊魂未定,桑小风又送他一道汤:红花海鲜汤。用的是海参、鲜鲍鱼、大虾、藏红花烧制而成。
白常寿不由赞叹道:“嘿,你还有这两下子,能当大厨师了。”
桑小风说:“刚学的,为的你。”
桑小风说的没有错,她的厨艺的确是她一边看书本,一边琢磨着学着做出来的,因为聪明,学什么都能无师自通。想想看,女人对男人如此精道地伺侯,能不开心吗?只剩下爱了,越爱越深、越深越爱不够,已经相处数月,白常寿觉得他的感觉不但没有退化,反而越来越感到新鲜,越觉着年轻起来了。什么喜新厌旧,白常寿没那么缺德。
与白常寿美好的感觉正相反,桑小风对他却是越来越不满意了,只是女人的不满意窝在肚子里白常寿不知道其实也没想到。姓白的只顾自己享受了,他说给桑小风买房子却只是耍耍嘴皮子,跟哄小孩似的,后来连日常必须支付的生活费也总是拖拖拉拉给得不痛快了。老东西越来越不象话了。就在对白常寿的不满情绪日渐增长的同时,桑小风的肚子也渐渐凸起,这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宽慰,她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所以,她不怕白常寿对她不好。只是什么时候向他摊牌,逼他就范,桑小风还把握不准。
享受够了的白常寿一走了之,说送钱过来不但不过来,后来连手机也打不通了。桑小风终于忍无可忍,长期积累的怨愤和不满再也压制不住,她要疯了。她觉得该给姓白的摊牌了,但采用什么方式摊牌,桑小风想了半天后冷静下来,她决定用和平友好的方式而不用打架对抗的方式,否则,她就不是桑小风而是别的什么女人了。桑小风的聪明绝顶,又极阴险毒辣,由此可见一斑。她认为,女人心不狠,就只能做男人的玩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吃亏的是自己。
桑小风后悔一时糊涂打了姓白的家里的电话,说白了别看她底气足,其实还真怕白常寿跟她翻脸的。那么办法只能接着打他的手机,逼姓白的过来再说,不怕他关机,一直打,总有他开机的时候。果然,打了不知多少天多少遍之后,通了,气糊涂的桑小风又吵又骂,白常寿被“逼”进了“家”门。
进门,白常寿目瞪口呆:记不清藏了多久的那瓶五粮液显眼地出现在桌面上,还有六个凉热搭配的菜肴,盛酒的高脚玻璃杯子、小碟、汤勺等摆得整整齐齐,象是要招待什么贵宾似的。白常寿不由暗笑,女人都是贱骨头,别看她吵得凶,其实她离不开男人。
桑小风一反常态,学着大酒店礼仪小姐的姿式迎接白常寿的到来,向他躬身施礼,投手示意:“先生,请---”
白常寿说:“出什么洋相。”
还是老习惯,桑小风给白常寿脱去外罩,递上热毛巾,又扶他坐下。白常寿看到旁边一本书:《怎样生个聪明的宝宝》,没在意扔到一边,盯着桌子上的酒,问:“不是不喝酒了吗?”
桑小风说:“今天例外嘛。”说着打开酒,给白常寿满上。
白常寿见名酒嘴馋,没想“例外”是什么,说:“你也来一杯,名酒嘛。”
桑小风说:“不,我喝茶,以茶代酒。”端起茶要跟白常寿碰饮。
白常寿并没急着喝,而是问:“看你恁高兴,说,为啥又叫我喝酒?”
桑小风用嘴对准白常寿的耳朵眼,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话到半截停住口,不说了。
白常寿急着听,催:“说,快说呀。”
桑小风嘻嘻笑着,又对准白常寿的耳朵眼,才悄声说:“我、有、喜、了。”然后看白常寿的反应。
白常寿楞了一下,说:“开什么玩笑!”
桑小风一本正经:“真的,不骗你,这酒就是给你贺喜的。”
白常寿仍不信,问:“真的?”
桑小风撩起衣服让白常寿看:“笨死了你,你看是不是真的?”
粗心的男人疑神疑鬼了,怎么平时没注意,这时怎么越看她的肚皮越鼓了。被扔在一边的《怎样生个聪明的宝宝》,突然提醒了白常寿,女人逼他戒酒的原因似乎也明白了。手里的酒杯摔在桌子上,名酒也不喝了,盯着桑小风,半天却问:“你不是做绝育了吗?”
桑小风说:“都是你干的,还好意思说。”
至于做了绝育的女人还能怀孕,白常寿也顾不上理了,直问:“多少天了?”
桑小风说:“我也不知道。”
不问青红皂白,白常寿怒火冲天,态度鲜明而坚定:“做掉,做掉!”
桑小风是早有准备的,她的回答更坚决:“不!”
白常寿气糊涂了,说着:“你不是不能生孩子嘛,你是怎么搞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桑小风说:“我骗你什么,怀上你的孩子是爱你,是我们俩人的缘分。”
白常寿坐不住了,倒背着手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突然问:“到底想干什么你?说!”
桑小风想,他既然这样问,倒不如干脆跟他挑明。她直言不讳,说了:“我要你给我买房子住。”
话一出口,桑小风在白常寿面前的形象彻底变了样,她已不再是女人,而变成毒蛇了,毒蛇缠住了他,还要把他缠死。这种感觉,逼得白常寿两眼血红,但他毫无办法。白常寿又在地上转圈了,热锅上的蚂蚁就是这种样子。
桑小风说话了,极其温柔:“先吃饭嘛,我是为你好。”
“好个屁!”白常寿怒目而视,“你少跟我来这一套,马上给我做掉。给你两天时间,不做,咱们的关系到此为至,你给我滚,爱到那儿生到那儿生去!”说罢,扔给桑小风一堆钱,也不等桑小风回话,蹶屁股走了。
前脚刚走,后边的桑小风就笑了。白老板做梦也想不到,他说的话,自以为是天皇老子,在这个女人身上没起到一丁点作用。桑小风满不在乎,她开始吃饭了,吃了饭,又洗了一个苹果,一边啃着,靠在床头细软上,一边悠然自在地看《怎样生个聪明的宝宝》去了。
半个月一晃而过,白常寿没有露面。桑小风呢?也不急于理他,一个人呆在屋里,很悠闲的。实在无聊的时候,就给熟人打电话,叽叽咕咕说笑一番,然后,做饭,看电视,看书,这种状态,纯粹是跟白常寿叫劲,咱看到底谁怕谁。
最终还是白常寿沉不住气,他看桑小风来了,进门就问做掉没有。他以为他说的话桑小风是不敢不从的。桑小风不理他,却呜呜地哭了。
白常寿撩起女人的衣服,他看到桑小风的肚子更大了。天皇老子一阵头晕,跌进沙发里,半天不能出声。抽了一会儿烟后,白常寿才开口,郑重其事地说:“说吧,你到底打算咋办。”
桑小风停住哭,也郑重其事,说:“你给我买房子,有了房子,孩子你不要,我要,你总得给我一个落脚的地方。”
白常寿长时间盯着桑小风,问:“你真这样想?”
桑小风说:“我就这样想,怎么啦?”
白常寿再也不敢摆他男人的臭架子了,他求桑小风说:“我答应你,给你买房子,但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要,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先去做了流产,这可不能再拖,其它的事,咱都好商量。”
桑小风大叫一声:“白常寿!”白常寿没想到他的妥协退让却招来桑小风的破口大骂:“你真狠心你!你先离婚吧,离了,我去做;不离,我不做!我不能跟你空爱一场!你不给我买房也行,给我钱,我走!孩子生下来我养!行了吧,白常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