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直暗问自己，爱藏在心里，有多重?
　　 问过脑，脑说好重好重，头疼了，估计不出重量；
　　 问过手，说我掌心吧，估计一斤重吧；
　　 问过唇，唇温柔地笑笑，爱有几两，香香柔柔，好喜欢。
　　 问过眼睛，眼睛有点沮丧，说只看到了它漂亮的外衣。
　　 问过心，它猛地一颤，爱有几克吧，好象来过，但一阵风就把它吹走了……
　　 爱到底有多重？我黯然地问灵魂。灵魂说，很轻很轻，一直轻到尘埃里，变成粉末，看不见了，看不见了……
　　 怎会这样啊，可以把爱放在天枰上吗？——我懦懦地想。
　　
　　 一
　　
　　 认识你的时候，我是个很爱叹息的女子，脸上挂着笑，却象戏子那样虚假。年轮里有我的泪滴，伴着孤寂在黑夜里幽幽地旋转。你是王子，上天恩赐的王子。眼中带着笑意，脸上写着洒脱，心里布满了温柔。
　　 “咖啡，有眼泪的咖啡！”无法拒绝你的笑。
　　 “爱尔兰吗？”我飘浮着一个定格了多年的职业笑容。
　　 “你是那位会做爱尔兰咖啡的女子？”你的好奇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成熟的魅力，烟草的味道，项上的围巾，手里的名车杂志，嘴角的一抹笑，眼眸里的疑惑……
　　 “有思念在发酵的爱尔兰咖啡，你确定要？”我调皮地打趣，很少这样。
　　 “YES！不要加眼泪，可以加你的笑容吗？就是前一秒的那抹笑容！”你再次微笑，无法抗拒你的声音。带点磁性，带点戏弄，带点穿透人心的魔力。
　　 “请稍等！会让你十分满意！”我习惯地再次展颜。
　　 你是这里的常客，说就在不远处办公，习惯午后来这里坐坐。听着钢琴地流音，闻一杯咖啡的香，寻觅一个喜欢的身影，平息一上午工作的烦乱。
　　 二楼角落里那个最靠窗的座位是你的预留位，能看到这个城市的条条风景。辛劳的小贩，时尚的女人，拥挤的人流，车轮的逐迹。
　　 你淡漠地凝视窗外，时而端起咖啡杯，抿上一口，放下，翻阅杂志；起身，道声再见。没有匆忙，只有熟悉了的模式。
　　 象轻风，象音符，象迷团弥漫在整个有音乐和香气的尚典咖啡。
　　 很多女孩抢着为你服务，你一笑，望向我说：“就你，以后就你为我送咖啡！"
　　 喜欢我的笑容，有城市的味道，有咖啡的苦涩，有心里的一抹痛。
　　 ——这是我后来知晓的。
　　
　　 二
　　
　　 “可以小坐吗？零一二号小姐。不可以，是吧？”你是故意的。
　　 “是的，很抱歉！先生。”我很有礼貌。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请加上我的姓吧！”你喝完了很“隆重”的爱尔兰咖啡，笑了。
　　 “加上了你的笑容，能比过碳烧了，我只喝碳烧，你知道吧！”起身，把名片塞进了我深蓝色的围裙口袋中。
　　 “今天我会再来，下午三点半左右。”你笑得有点诡异。
　　 “哦，我三点半交接班，欢迎你再次光临！”我有点愠，其实是无须告诉的。
　　 “知道！”你的背影一如桌上正在燃尽的烟雾，轻轻，很燎人。
　　 秦海，一个男人的名字；
　　 秦海，一个律师的名字；
　　 秦海，一个心痛的名字。
　　 如果知道你会扰乱我的平静，如果知道你会把我捧起，如果知道你会吻干我的泪水，如果知道你会突然离开……
　　 我就不会珍藏这张名片，也不会等待你的出现，更不会恋上你的眼神。
　　 我的名字有个风字，风依然无声地叹息着。尤其在夜色中，尤其在冬日，尤其在温暖的怀抱里。不想为你翻起我尘封的过去，不想让你靠近我的岸口，不愿让你为我泪流满面。
　　 但爱还是经过了，很轻，很醉，很殇……遗失了整个冬天。
　　
　　 三
　　
　　 下午三点就依在了那张你的浅绿色沙发上，点了两杯碳烧，是我为你续的杯。桌子上摊着合约。对面的男子很霸气，你示意他小声些。你们在商量着如何让女人分不到半点财产，又没有上诉的理由。你一直好有风度地笑着，男子似乎很满意你的能力。
　　 我在更衣间出来的时候，你换了座位，坐在离我最近的沙发上，翻阅着你最爱的名车杂志。
　　 “哦，好了吗？我送你下班。”你微笑走过来。
　　 “不要，我乘公交！秦先生！”我的声音更轻，但很坚决。
　　 “今天我很开心，可以陪我再去喝杯咖啡吗？去上岛吧，我真的很想与你分享此刻的快乐心情，不要拒绝我。”你的邀请是命令式的，也许早就看出了眼中的期待。我确实有过等待吗？一定有！都三个月了，看似陌生，其实好熟悉；看似熟悉，其实好陌生。
　　 没有言语，只有眼神的交流，你是律师，你早就知道我无法胜过你。
　　 “两杯爱尔兰，是你喜欢的，对吧！你对客人介绍过是你的最爱。”你笑得真好看，象天真的大孩子。
　　 知道了你的一些故事，和我预想的很接近。有个可爱的女儿，温柔的太太，一个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一辆黑色的宝马车告诉我你是个成功的男人。
　　 惊愕得是你居然知道了我的曾经，男人的抛弃，辛苦的生活，还有风中的那声低叹。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些郁闷。
　　 “只用两杯咖啡的钱，不要忘了我是律师！”该死的笑容可以抹杀你刻意打听的无理吗？
　　
　　 四
　　
　　 一个月了，你没有出现。
　　 我在心里说，如果我默念一个名字十次，一百次，你一定会出现在那张浅绿色的沙发上。因为已是一种习惯了，没有人再惊奇，只有人会盼望。有一种预感，很强烈地感觉，我在心里默数着……
　　 你真的来了，带着一个很时髦的女子，有点瘦弱，但真的好高雅，让我忍不住退后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
　　 “风，你过来吧，我和你经理打过招呼了，你可以坐下。”你向我熟念地招手。
　　 “哦，方便吗？有事吧！”我心闪过一丝痛。
　　 “这是我太太，她要见你，她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一个月前她知道了我很喜欢你。病又复发了，去上海治疗了一个月，查不出什么病，明天要去北京大医院看了。”你不见了往昔的笑容，咖啡沉淀在银色的壶里，没有入杯。
　　 “风，见到你就好了，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我是个包袱，我对海说，不要管我，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女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么多年，难为他了！”她哭了，声音哽咽，用纸巾抹着眼里的泪。
　　 我没有说话，眼前一片模糊，爱是没有理由的，爱可以如此心酸吗？
　　 “风，海最喜欢喝碳烧的咖啡，家里有手磨的咖啡机！”这个我知道。
　　 “风，海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家里的柜子里有十多件！”这个我知道。
　　 “风，海不喜欢吃鱼，最爱吃猪蹄和鸡爪！”这我也知道。
　　 “风，海说最爱的人是你，他要让你幸福！”这我也知道。
　　 “风，海说如果病情严重，就留在北京我的老家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吗？”这个，这个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要走了吗？爱了一年多的你要这样悄然地离开了吗？我不能呼吸，眼里有一滴泪，越聚越多，即使在她的面前，我都无法控制没有言语的悲伤。她没有责骂我，一句也没有，就在哀伤的钢琴曲里低泣着，而我，嘴唇动了动，是颤抖，没有发出声音，不是不敢，是不能，也不会了……她还在细数着你的点点喜好，我就这样静默在你们对面。
　　 “不要说了，风，她又犯病了！”你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她。
　　 又下雪了吗，眼前好迷糊，看不清你的脸，她的泪，更看不清外面纷飞的世界。
　　 心很冷，这个冬天更冷，擦干泪再次凝望。窗外的屋檐上还有大片昨夜没有融化完的雪斑，和我的脸色一样惨白。天空没有停止寒冷，雪花真的又如鹅毛般地飘扬，你走在前面，项上的围巾是蓝色的。她，在你身后追赶着，你头也没回一下。红色的围巾掉在地上，没有捡起，湿了吧！好刺眼的红……
　　
　　 五
　　
　　 再次遇见，是在三年后的冬天，我拥有了自己的咖啡馆。是先生为我开的，小小的，不大，也不赚钱，只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先生很爱我，比我大十岁，也认识你，说你在律师界很有名，但很花心，有过很多女人，是靠自己的太太发的家。
　　 “风，你变成熟了，也胖了许多，但依然很美。也没有那样忧伤的笑容了，很好！”你点了最贵的蓝山。
　　 “是的，太太身体好吗？”我坐在你的对面，真的很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离了快两年多了，她很健康，也没去北京。其实啥病也没，只要我一喜欢上其他女子，她就会发奇怪的头疼病，我被她爱得无法呼吸了。实在受不了了，就离了，钱都给了她，我现在开着一辆破车了。”你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呼出。
　　 “哦，这样啊！”我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
　　 “我其实有过很多女人，也很花心！知道吗?有的女人可以过夜，她们会在我忘了她们之前先忘了我。她们的身和心，都可以层层剥离，是现实的化身。但有的女人，她们的爱就象咖啡，很苦却好有味，不能恋上，因为能与她配上的咖啡杯很少。而我，其实不会品咖啡，喝得只是“咖啡”这两个字。怕会深深伤害到你，所以选择了逃离。带她来见你，再故意让她说要去北京治病，不再回这个城市了……知道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子，一定会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你又从烟包里抽出一根香烟，对着我傻傻地笑，这抹笑我确定是陌生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担心会被爱紧紧抓住，原来根本就没想好好去爱，原来发现我是个会为爱痴狂的女人……一切原来就这么简单，我应该哭的，放声地哭，可我却笑了，自嘲地苦涩地笑了，笑得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我停止这样凄惨的笑。你就望着我一根根地抽着手中的烟，爱过吗？曾经爱过吗？曾经的眼泪是什么？曾经的微笑也是虚假的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觉得有些残忍？”一种撕裂了的痛包聚着我。
　　 “没有，我知道你很幸福!昨日在宴会上遇见了你先生，要他帮忙和陈局打个招呼照顾下我生意，他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说让我有空来这里看看你！”你掐断了还有半根的烟，笑容里有咖啡的滋味，无法琢磨。是的，我的确很幸福，只是一直放不下你。
　　 “对了，我现在不做律师了，在做房地产开发。娶了个小老婆，比我小八岁，象养了只吃肉不吐骨头的小豹子，晚上连家门都不许我出。”你夸张地做了个很无奈的动作，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可笑。
　　 “没想到你会嫁给王局，建设局真的很牛的！”你眼中露出的羡慕让我的心一直冷到谷底。我没有看见我喜欢的蓝色，你今天穿了桔黄色的毛衣。
　　 “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没有伤痛，没有谎言，没有悲哀！”我的话或许刺伤了你，也或许你真的牵挂起家人了。起身说要走了，你的小太太有七个月的身孕。
　　 我没有送你，服务小妹把你带下了楼梯。我看着烟灰缸里的烟头，沉吟良久，去吧台更换了一张CD，是杜普蕾的大提琴，早逝的英国天才演奏家，我很喜欢。也许只有大提琴的沉音和悲凉才能压住我心底的颤抖声。
　　 心很累，放了这么多年的爱，一直觉得很有份量，是沉甸甸的感觉。原来真的只是一粒轻若毫毛的尘埃，并且早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泥下，心还是忍不住悲哀了，眼中的泪滴不知是因你，还是在祭奠自己这么多年藏匿着的爱。
　　
　　 尾
　　
　　 幸好，我拥有了那支古老的船浆，握着看似不顺手，可确实真真实实地把我带入温馨而没有风浪的港湾。
　　 搅拌着虹吸壶里的蓝山咖啡，满屋子的香气至远。
　　 忘了告诉你，先生是你走后，第二个一直恋在那张浅绿色沙发上的男士，他也只喝一种咖啡——单品蓝山，香郁持久，品质高贵，回味无穷，就象生活里的他；而碳烧，只有瞬间的香，早已燃尽了生命的精华，就象生活中的你。
　　 而我，这些年其实也换了口味，不再迷恋爱尔兰，喜欢上了卡布基诺，透过白色的泡沫，闻其香，叹其醇，就象我现在淡然的生活。
　　 也许只有感受着的爱才知道有多重，握着就能掂量，很塌实！如父亲般的爱就象大山一样沉重稳健，并且永远不会移动。而那杆天枰称，就藏在我胃和心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