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月心事­
　　
　　 ——说给友人听­
　　
　　 夜幕降临找你时，刚碰上你慢吞吞地从外面回来，淡淡的月光映出你浅浅的笑。虽然你的笑仍无法掩饰你几天前惨然的影子，但看到你笑的样子，我的心里宽坦多了，毕竟这是你几天来第一次露出笑脸。我不禁因为你的这份神态安然突而产生出了一丝丝的陌生（尽管我们早已熟悉无猜）。你变了，这份安稳神怡，叫人无法相信，不能认识，但这变化，却是好的。­
　　
　　 进入你的屋子，你的家人都不在。硕大的屋子，只剩下我俩。今晚的月亮很好。­
　　
　　 我在沙发里坐下，你端来了凉茶。我品了一口，那茶是苦涩的。你在我的对面也坐下。­
　　
　　 “茶的味道咋样？”­
　　
　　 “你自己尝一口吧！”­
　　
　　 你端起我的茶，也呷了一口：“心情不好，连茶也是苦的。”­
　　
　　 我默然。进门前找好的千百条想安慰你的理由此时却不知为何都逃遁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没有藉口，无法启口，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谈谈好吗？谈过去的，也谈现在的，将来的。”沉默了许久，你突然说。­
　　
　　 我释然。想不到正当我百般为难之时，竟是你主动提出来。既然是你主动提出来，四周的夜又是如此的静寂，那么，趁着你的家人还未回来，也趁着他们未将暴风雨带来之前，我想跟你聊聊，毕竟，我们是不很有时间来交谈的，更何况，我是身在异乡，自己家离这还很远。­
　　
　　 四周又有了熟悉的雨声，淅淅沥沥地在你耳边落下，不要去看窗外邻居屋后的那道灰墙，那儿没有雨水，这是你的心理作用，几天前的雨，早已停了，但仍留在你心里。­
　　
　　 我们不要去听雨。那只是房屋顶的水塔溢水的滴水声，它不会再滴湿你的枕头的，真的不会了。­
　　
　　 去年的七月，雨季也如今年一样，特别的长。我们都在同一座“独木桥”上奋力蹒跚地行走。跨过七月，我有幸挤过了这独桥，而你，却掉入了“河”中，离对岸就差那么一点点。那时候，我们认识才一年。虽然，我对你还并太了解，可是，我总认为你是一个有着深厚潜质的人，失败对你来说，只是暂时的，这一点，想来你比我更明白。­
　　
　　 你也真够豪爽洒脱的。跌倒了，爬起来，拍拍泥水，又毅然地上了路。见你矢志不渝、豪情万千的样子，我那时是对你满怀信心的，同时也虔诚地等待着第二个七月的到来。­
　　
　　 一年过去了，又是七月，雨季依旧是那么多绵长。成绩的公布，跟捉迷藏似的，始终姗姗来迟。也许，这是你这次又失败的预兆，连成绩它都不敢过早地靠近你，告诉你这本不该来的消息，何况我们呢？­
　　
　　 但消息，谁都不敢相信、也不愿看到的，终究还是来了。意外的消息震撼了我，开始时陪你来时满心欢喜的心情一下子陡落了，异样的滋味在心里滋生着，哽在喉咙里。眼泪这时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说这眼泪本不应该属于我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起来，我脸上、身上早湿了，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昏黄的街灯被夏雨淋得更模糊了，长长的影子，也被雨水浸渍了，湿漉漉的。­
　　
　　 周围立了很多人。我旋过身去看你时，发现你早已不再我身边。也不知道你是比我先看到还是后看到那消息。­
　　
　　 说到这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下你。我发现你也注视着我，静静地听我讲叙着，眼神定定的。你开口也告诉我：那晚，你一直在街上的冷雨中淋漓，你在不停地想。街道那么长，你竟走了两三个来回，不想也不敢回家。深夜一二点了，你才慢吞吞地移回家里。本想一个人不被察觉地逃回自己房中，却无奈防门都反锁着，你家人早已睡了，是你妈妈深夜为你开的门，她一直在等你。­
　　
　　 你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些异样。我知道你一个男子汉也有脆弱的时候，自从你爸爸当初给你取一个十足的女孩名，一如我父亲给我取一个十足的男孩名时起，或多或少地，注定了我们身上溶有我们名字中所含有的那份性格。你父亲给你取了一个冬天的名字，或许，你出生那天并没有下雪，也许只是阴天，还下着雨，但这名字还是完完全全属于你，不到冷至极点，你是轻易不肯露面的。那份矜持与冷傲，也是属于你的，不像雨，四季都要来敲打人们的窗棂，雪却是不同的。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么？­
　　
　　 你笑笑。接着你说，你的路本是一条直线，但由此却失去了整整两年的空白，想来真是伤心，后悔不已，人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了一种看破红尘的味道。­
　　
　　 我摇头。伤心也好，落泪也好，看破红尘也好，一切毕竟都已成为过去。我们都曾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但我从来不望你把这段过去埋掉，事实上，过去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从我们的记忆中割舍。我们的今天，包括一个眼神在内，不都是重重叠叠的过去所构成的影子吗？痛定思痛，固然很苦，但这却也是一剂良药，在痛苦中找出新的希望，startfromscratch(从头开始)，那才是最重要的。­
　　
　　 我是不是没有真正认识我自己？你诚恳地笑着问我。你的笑，虽然是浅浅的，溢在眼角，但它却是那么的沉稳。我不知道是否是你这几天的冥思苦想才意识到还是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但我知道你确乎是长大了，变得成熟了。我，虽你所说是你一知己，但我因知你性格却不便也没有把这一点给你指出来，你的那份矜持，你的那份冷傲。人在高处不胜寒，你忘了你的这份性格后面含有最容易受伤的一面，那是你的致命点。一个人最大的敌人莫过于自己，我也常常无法战胜自己的（发现了也没有给你指出来，这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战胜了自己，其他的事情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我深信这一点无疑，想到这，我不禁因为你的这一点认识而感到无比欣慰，今晚我来找你谈的，无非就是这一点，你主动找着了，我也就放下心了。以后的日子，我要你静心学习等待时机成熟的情绪，也要你一定保有这份等待之外的努力与坚持。创伤是可以仰赖时间来治疗的，同时它也可以把失落的希望重新实现，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说到这，我与你来到阳台上。抬头望天，月正中天，廖廖可数的星星正眨眼望着我们。一位诗人曾说：“既然今天，没人识得星星一颗，那么明日，何妨做皓月一轮”，今晚的月光依旧是过去的月光，星星也仍旧是昔日的繁星，于是我最后对你说，如果你为失去太阳而落泪的话，那么你也会错过星星的。我们再也不能错过星星了，你说是吗？­
　　
　　 1994年8月­
　　
　　
　　 附：这篇散文放在记忆中已有15年的历史了。­
　　
　　 一首歌中说：“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我女儿说很矛盾，可是，在我们那个时期的七月，一切都很自然……­
　　
　　 四、不想找朋友
　　
　　 一个人，突然想到外面去走走。­
　　
　　 信步来到了田径场。场中央有一群玩耍的的孩子，他们围成圈儿，兴致勃勃地在做着游戏：“找呀找，找呀找，找到一个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他们天真无邪的唱着，笑着。我的思绪像一泓投进石子的湖水，随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回忆是掠过湖面的那只白鹭。­
　　
　　 突然想到了远方的你——­
　　
　　 高三毕业的那个下午，同学都走散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就只剩下空空的桌椅和孤单的我，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往上涌。抬头时，忽然发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你。我示意地朝你笑笑，你走近我。­
　　
　　 “这下好了，毕业了，咱俩的‘战争’也结束了！”我朝你摊开手，耸耸肩。­
　　
　　 “是啊，‘战争’结束了，咱们‘建交’吧！”你伸出右手，笑着说。你的笑，永远浅浅的，溢在眼角，即使是“战火纷飞”的日子。­
　　
　　 我也伸出手来，第一次握住你的手。­
　　
　　 寒烟瘦雨的时节，我一个人来到烟波渺渺的南湖畔。记忆中似乎从此少了你的影子，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孤单奋斗的日子。一个百无聊赖的冬季的晚上，一个人面壁独饮之时，突然想到了久别的远在家乡的你，也突然想起了你的许诺，还有你的那个破碎未圆的梦，我没有理由把你完全忘却。待我千方百计把你的影子找到时，那时已是多雨的季节，我很庆幸我们能够从此成为真正的“朋友”，我把整个世界托付给了鸿雁。­
　　
　　 新年回家乡见到你时，看到的依旧是你浅浅的笑和那一汪我永远探不到底的深深的“海”。还在独木桥上艰难行走的你，似乎少了往日的那份自信，还有那份你一直以来都自我感觉良好的冷傲，有点随意。我似乎预感到了一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七月流火的日子，得到了你再次跌倒的消息。夏日的雨把长长的街道都淋湿了，你我都把泪季延得太长。我握握你的手，指间传来的不再是你的坚强。我离开故乡，你没有送我。­
　　
　　 友人突然告诉我你突然病倒的消息，是既为别人也为自己而染上的恶疾，就在我离开你的那个下午。当我风风火火赶回故乡看你时，你却恬然般地好了，但你怡然的背后却无法掩饰住你一颗憔悴骤冷的心。你没有把你重病的消息告诉自以为是你最好朋友的我。世事改变了你，你已变了。我又一次地离开这片伤心的土地。你送我离开故乡，在一个冬季的下雨的星期天。列车启动的时候，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了再见。我突然想起了光头李进的歌，我也朝你挥挥手。雨把车窗淋湿了，我从窗内再也看不见窗外渐离的你了。那个冬季的下雨的星期天，我们握别在故乡的小站。­
　　
　　 你再也没有把你的消息捎上邮寄给我，我也再无心情往传达室跑了。有一天，传达室却突然给我送来了你的最后一封信，你给我寄来了散文《红粉知己》，阅后我才突然明白了我们前前后后的所有内容，也突然明白了我一次次飞回故乡又离开故乡你送我时目光后的所有背影。你告诉我：“一天中，世界经过了一百年，我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世纪，世事改变了我们，我们只能在季节的风口上握握手……”我深懂，但我不能回答你些什么。­
　　
　　 在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一个下雪的日子，我给你送去了最后一声祝福……­
　　
　　 面对这些，我没有流泪，不应该流泪。­
　　
　　 我们相识在夏季，握别在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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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沉思被一个清脆的童音撞醒了。远处的游戏不知什么时候已停了。一个漂亮娇小的小女孩走近我，拉拉我的衣角：“阿姨，和我们一起玩‘找朋友’的游戏，好吗？”­
　　
　　 我对她笑笑，摇摇头：“谢谢，阿姨不想找朋友。”小女孩没再说什么，又回到了他们的队伍，继续他们的“找呀找”。­
　　
　　 我低下头，发觉手中还紧握着一封信，但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我撕成了粉末碎片。我站起身，手轻轻一扬，漫天飞舞的“雪花”笼罩了我。我启程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耳畔依然传来孩子们欢快的歌唱，但我却——­
　　
　　 不想找朋友。­
　　
　　 ­附：这是15年前在南湖畔“点点心情”文学广播中播出的散文，很多同学都曾经听过，今天放在博客上，希望还有那时的朋友来坐一坐，聊一聊，叙叙旧……­
　　
　　 五、喂，你走好噢！­
　　
　　 ­失之交臂的缘分，注定只能做握手的朋友，握手之间，就有了一手之隔，也便有了无法取代的距离，永恒地把两地隔开，但你还是固执地，想把距离——缩短。可每走近一步，你都受到了伤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次又一次的创伤，你该知你错了。­
　　
　　 故乡的归雁，已迷失了方向，其实你也早该知道。把心交给鸿雁，你却不知有一天它也会在风中迷了路。受不了经不住那么多的风和雨，就不要把心放飞。故乡一直是你向往的地方，可是，世间的风雨却把你的翅膀和羽毛都淋得湿漉漉的，你已精疲力竭了。­
　　
　　 “不想找朋友”，你说得好轻松，做到却很难，你也知道的，但你还是执拗地说着。不是欺骗，只是因为自己的那份性格，还为你的那颗饱受沧桑的心。说了便说了吧，也不必在意太多。­
　　
　　 你还说你不流泪，也不应该流泪，这一点我很支持你。流泪固然叫伤心，伤心之时却也未必要流泪，何况你自己就是一个不肯轻易流泪的人。世人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悲剧，完了还要扔汽水瓶。一首诗中说：“台前欢呼高歌之时，台上却奏起了挽乐”，你把戏演成了真的，他们便看不下去了。你应该把幕谢下来，不要把戏演给别人看，连一根发丝都不要；在幕后，你也不必流泪了，因为你也不演给自己看，好么？­
　　
　　 你回故乡的次数很多了，每一次你都是伤心地离开。这一次，下雨的时候，你却要走了。故乡是苦的，注定你从此远走高飞。故乡的小站，那趟列车已呼啸而来，你说你该走了。­
　　
　　 你走的时候，也许还在眷恋那如烟的往事，但你一定要走得执着。可还有一点你也应该记住，远方固然风景旖旎，但故乡仍旧是你最大的心痛（在这一点上，你从来不肯设防），你应该还要再回来，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它也可以疗好你的伤。来回一程，你应该把它走稳走好才是。­
　　
　　 因为你的别离，我也许从此多了一份思考，我也许象从前一样静坐在桌旁，细数窗前飘下的落叶，也许还会去故乡的小站听火车的轰鸣，也许还会如约地守候你的归期……­
　　
　　 你走了，年轻的时候;等你长大之时，你便也回来了，同时也是一个新的人。­
　　
　　 你走时，我为你整理好行装，但我不送你，只把风铃系在风中，串串祝福寄于你：­
　　
　　 喂，你走好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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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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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注：本文是既上篇《不想找朋友》后而续写的散文，（又名《读《不想找朋友》后感》），还是老刘编辑在广播台播出的，留作青春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