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老板忽来兴趣，摁铃，来了一位秘书。这秘书当然是女的，而且年轻、漂亮，据说学历至少在大专以上。
　　 沈老板喷出一口烟雾，直指向秘书的俏脸，秘书用手捂了一下鼻子，皱眉头说：“讨厌，呛人家……”。沈老板色迷迷地说：“这还呛人？这是让你沾沾仙气。你知道这一口烟多少钱？”“不知道。”“告诉你，这烟一万块一条，一盒一千块，一根五十块，你算算，一口多少钱？哈哈，告诉你，这根烟我抽，吸他妈十口就没了。一口烟就他妈五块钱。哈哈哈。”女秘书陪着笑说：“找我来有何吩咐？”沈老板这才想起正事，忙正色道：“去，你亲自去，给我买纸，这个，要好的。”秘书说：“是。那要什么纸？”沈老板哼哼了一下说：“就是那个什么来着，那个那个对对，宣纸，宣纸，懂吗？宣纸。要好的，给我来一刀。”秘书说：“好的。”转身要走。就听沈老板叫住她：“等等，我想起来了，还要买笔什么的。等等我想想，就是那个什么宝来着……”秘书瞪大眼睛说“肾宝？”沈老板用力想着：“不是不是……”看着老板那个样子，秘书忍住笑说“牛黄狗宝……”沈老板又一次正色道：“你想到哪去了？我说的是正事，你净想歪的斜的，等晚上再收拾你……”秘书又一次发娇道：“讨厌……不玩了，你叫别人去买吧。”沈老板笑道：“是你起得头吧？好啦好啦。就是写字的那个什么宝……。”秘书恍然大悟说：“是不是文房四宝？”“对对对。就是它，就是这个。到底读过书，懂得不少，嗯，这个，好纸一刀，毛笔一把……”秘书忍住笑说：“一把是多少？”“反正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来他十几支。还有砚台，就要这么大的----”指着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用手指敲了敲。那只烟灰缸直径足足二十余厘米。“大一点也无所谓，反正能多盛墨水就行。墨汁不管最好，要最贵，反正不能弄的屋子里臭烘烘的，要香的，墨香，懂了吗？”
　　 秘书点点头。顺便奇怪的问：“买这个干什么？哦，要来领导了，题字的？”沈老板摇摇头，喷出一口烟，躺在老板椅上，四肢八叉，很舒服的样子。“那就是请名人来写字画画？”沈老板假装正经的说：“闹，闹，他们，俺他妈请不动。”说着用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尖：“我要练字。”“你？”“对！”“你？呵呵呵！”“你笑什么？”秘书强忍住笑说：“不不，不是笑，我是说，你小学没毕业，都四十多了，练这个，行吗？”沈老板眼珠子一瞪说：“嘛不行？功夫不负俺这有心人。只要功夫深，铁棍子也能磨成针。有志者，能练成。你看不起俺？”看秘书唯唯诺诺的样子，卟哧一笑说：“看不起俺，就练给你看看。没有两把刷子，俺他妈敢练把式？去，快去买，别耽误俺练。”秘书忙不迭走下楼，开着宝马哧溜一下子，出了厂子大门。
　　
　　 二
　　
　　 这沈老板可是个人物。虽然文化水平低，智商可不低，胆子也很大。不然，胆大的绰号如何得来？此人从小就聪明，鬼点子多，就是没有用在读书上。好歹混到五年级，说什么也不上学了，跟着叔叔走南闯北，跑业务，销售本地阀门器件。看出门道后，自己在南方搞了一个销售部，代销阀门。阀门不属于高端产品，利润高，用量大，就一个化工厂每年检修，就要换大量的阀门。所以生产的厂子很多，竞争激烈，都委托销售部帮着卖，当然提成很优厚。沈老板就租了一个库房盛放。开始也不好卖，压了一年。反正不是自己花钱买的货，压着就压着，租库房的钱，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不吃亏。谁知峰回路转，那一年，钢铁涨价，看不透的涨价。水涨船高，一下子就发了。销售部一下子在其它省市又开了三个。发了的沈老板，有了车，有了房，有了家，也有了赚钱的野心。正巧赶上国家压锭，还要砸锭，他通过关系，买了一批当废钢铁的纺纱机、织布机，回来就搞了纺织厂、织布厂，而且一上就是五千锭，比县纺织厂规模不相上下。纺的纱、织的布，虽然不上高档，但弥补了当时的国家压锭后的空缺市场，销售相当火。要不说呢，这人要走了运，神仙也挡不住。沈老板这就与财神打了交道，工厂办公室正门，就是财神像，香火缭绕，时令水果四季不断。当然，财神不会让他政治上有作为的。他知道，要发大财离不开政治人物。最好不但挂上钩，还参与进去，沈老板开始与当地乡镇书记镇长拉拉扯扯，吃吃喝喝，称兄道弟，混上了政协代表。人走到这一步，欲望也就开始膨胀，自然要这山望得那山高。开了几次政协会，才知道政协代表啥也不是，不如人大代表说话顶用，而且，人大代表还是一张护身符。
　　 通过乡镇书记的安排，新来的县委书记张绩到他的厂子视察，这就有了第一次接触。再往后，就能通电话了。再往后，说话口气就不一样了，开始叫“张书记”，后来叫“张老板”，再后来称“张大哥”，过了一年多，已经彼此不分，洗澡也去省城最高级的浴池，一条龙服务。至于还有什么暗中交往，笔者不知，不敢妄猜。沈老板自恃有了铁后台，说话气粗，造假账被国税局查办，沈老板给张哥打了一个电话，后来此事竟不了了之。不过，沈老板也不是傻子，在省城最高档的饭店，请了国税局正副头头，当然，张哥是坐主位的。觥筹交错之中，一切都烟消云散。还有一次，厂子出了事故，一个外地工人触电身亡，安监部门令其停产整顿半年。这还了得，停产半年损失可太大了。还是张哥的一个暗示，别说半年，一天也没有停工。外地工人家属，忍气吞声，拿了八万元走人。
　　 沈老板的脑袋瓜不光经济玩得好，政治也玩得转。还有一个，沈老板能大能小，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他的老爹曾两次被绑票，沈老板不去报案，都是给钱放人。沈老板对人说：“钱是什么？什么也不是。给他钱不完了吗。钱走了还能挣，爹就一个没人能替。要是报案，把亲爹杀了，犯不上。”后来他知道一个绑匪是谁，也隐忍不说。没过多久，那人成了他的保镖之一，与带有黑点的社会有联系，沈老板用得上，那人呢，对他死心塌地。
　　 说到这儿，知道沈老板是个什么人物了，当然，他的名字也就应该露面了。不过沈老板没有大名，只有小名，打小人们唤他“狗尾巴”。本地方言，尾巴的音是“yi巴”，农村里相信，男孩子要不被小鬼鼓捣走，就从名字上下功夫。凡狗身上的玩意儿都叫完了，只剩下一个狗尾巴还给他省着。这个还不算难听的，难听的不给大家说了。上学后，老师才给他起了一个大名，尾巴的谐音维坝--沈维坝。正好那年村北修大坝，这个名字很赶时髦。但是，除了身份证、户口本之外，维坝根本没有被人们认可。有点名气后，人们说：狗尾巴，脱胎换骨，小名就忌讳了吧。然而却不然，沈老板对狗尾巴的小名情有独钟。理由是，小名是祖父起的，有纪念意义，不能随便改；叫狗尾巴比叫狗头的走运，也可能狗头太招人眼，狗眼看人低，财气躲着狗头，村里那个狗头过得不如人不入眼，很背点。而狗尾巴与摇钱树相仿佛，摇来摇去，钱就摇来了。所以，知道他小名的，总大声叫“狗尾巴”，他总是大声答应，热情招呼，不以为忤，反以为荣。有点政治背景后，人们叫他学名维坝，他愣怔一下，觉得很陌生，一时不知道叫谁。沈老板胆子大，看准了的不二乎，看不准的，也不计后果，干了再说。人们给他一个外号“沈胆大”，胆大的名字叫响了，狗尾巴快被忘记了。
　　
　　 三
　　
　　 沈胆大刚点着一颗烟，门开了。女秘书抱着一刀宣纸，娇喘吁吁，是踢门进来的。沈老板忙站起来叼着烟还说话：“哎哎，唔来唔来……”绕过办公桌，三步两步赶去接过，不小心，四只手握在一起。秘书脸红红的喘着气，沈老板把纸放到写字台上，顺手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秘书。秘书忙说：“等等，还有一箱子……”说着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工夫，又搬进一个纸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有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毛笔，有十几盒高档次的墨汁，还有一个超大的烟灰缸。沈老板惊讶说：“怎么又买一个烟灰缸？”秘书说：“人家没有你说的大砚台，要买的话，得定做。我想，烟灰缸也能凑和着用，以后去省城再去选好砚台。”沈老板听了，点头说：“不错，不错。擦擦汗，去休息吧。”
　　 秘书擦了汗，好奇的说：“老板要写什么字呀？”“写什么能告诉你？保密！”秘书小嘴巴一嘟，说：“不理你了。好像有多大本事似的。能写成吗？不行找个代笔的不得了！”沈老板又要喷烟过去，秘书连忙躲开。沈老板叼着烟，咧开嘴，用半边嘴说话：“你知道什么。写好写坏是水平问题，让人代写却是品质问题。”秘书“吆”了一声说：“什么时候变哲学家了？说的话还挺有哲理的。那你写点什么呢？”沈老板边铺纸，边想。侧歪着头问：“对呀，我要写，我要写点嘛呢？嗯，秘书，你说，你来说，我写嘛，啊？”秘书抿嘴说：“老板要写什么，还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还用请示我吗？”沈老板回过味来，连连说：“对对，我想写嘛就写嘛！想怎样写就怎样写。我的屁股我做主。嗯，那就写点嘛吧。那个嘛，就是会写嘛就写嘛。这个，这个，得先准备准备。对对，还得耽误你休息，去洗笔、倒墨，然后走出去，谁也不许打扰我。我要练字了。”
　　 秘书忙拿着一把子毛笔，在洗脸盆倒水润开，又将烟灰缸放好，把一瓶墨汁打开，咚咚咚，倒进去。那烟灰缸着实不小，一瓶子墨汁才盖了一个底儿，又倒了一瓶，才勉强凑合着有了黑模样。转身将毛笔甩了水，放到写字台上，说：“好了，还有什么吩咐。”沈老板一挥手说：“去去去，记住，不需任何人骚扰，锁好门，去吧。”秘书走出门，顺手把门关好。
　　 这就轮到沈老板展示才艺了。他抓起一支大号笔，抓，对，就是抓。从没有拿过毛笔的人，不抓还能怎地？只见他攥住那支大号毛笔，端详了一会儿，放下，看着一拉溜十余只毛笔，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么多毛笔，哪一支用起来得心应手？一只手将六尺宣纸隆起的地方，抹乎了半天，右手又抓起一只中楷毛笔，举起来，瞄了瞄笔尖，似乎有根毛长出许多，采掉，心里才略略平静些。右手攥住毛笔杆，双臂伸展开，将衣服收一下，愣了一会儿，又像下了什么决心，嗯哼了一声，毛笔就结结实实摁进烟灰缸，洁白的笔头立刻“进墨者黑”了，那一刻，沈老板大概想的就是“饱蘸笔墨，挥洒自如”的意思。提起笔来，墨汁沥沥拉拉不断滴下，慌得他忙举起笔头，谁知墨汁顺着笔杆往下淌，入手，入腕儿，还继续入臂，眼看着雪白的衬衣就要被墨污染，不由自主地将毛笔丢在纸上，那张宣纸，马上出现一个图案，墨染的不规则的云团，随着墨汁的和水的交融，继续扩大。顾不上欣赏宣纸上的图案，沈老板忙跑到洗脸盆前，去洗手上的墨汁。洗了半天，才算洗掉。擦了手，还擦了脸上的汗珠。回到桌子前，看看那张纸，心里就别扭，抓起纸就揉搓一团，扔进废纸篓。
　　 坐在老板椅上，略微休息，喃喃自语道：看人家写着那么轻巧，还真有点道道。不信这个邪，我他妈还就得写成。站起来，挽挽袖子，重新换了一支毛笔，铺纸，蘸墨，开写。毛笔还没有接触到纸，滴滴答答墨汁撒了一纸，宣纸上洇了一个个墨团，刚才那张纸上洇到桌面上的墨汁，也从背面洇过来，一张好纸，眼看又惨不忍睹了。沈老板的汗珠也跟着淌下来，与墨点子会合、融合，肆无忌惮地扩大着领地，形成一片奇特而自然的墨韵。沈老板呆呆的，站立半晌，狠心在空地落笔，想写一个“人”字，谁知道按下笔，还没有等撇开，墨汁无所顾忌的晕染开来，与先前的墨点子胜利会师，眼看着一张六尺宣纸，又糟蹋了。墨汁还把老板桌子弄了一片黑墨。沈老板有些气急败坏，扔掉毛笔，叉腰喘气。忽然想起什么，忙摁铃，秘书跑进来说：“老板什么事？”“去，买垫纸的玩意儿……对了，还有压纸的玩意儿……叫什么来着……”秘书接话说：“是不是镇纸和毯子？”“就是那玩意儿，快点，买好的！”
　　
　　 四
　　
　　 这回很快，不到半小时，毯子和镇纸就买回来了。秘书拿起抹布，将写字台擦干净，铺上白色的毯子，又揭开一张宣纸，铺到毯子上，用镇纸将上下压住。拍了拍手，说：“好了，开始吧。”说完，退出去，把门关上。沈老板直愣愣地看着秘书利索的干活，又直愣愣地看着秘书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宣纸心想：“这么练字，比请本县书法家代笔还他妈贵。”又一想：“就动动笔墨，就像放一个屁那样容易，凭什么呀？我的纸，我的墨，还请他们喝酒，完了还给润笔费……还是自己练吧，练好了，省多少钱呢。钱这玩意儿花到正地方，花多少也不贵。就是花在那几个冒名的书法家身上，不值，真他妈不值。”原来，厂里搞过一个企业文化联谊会，请本县几个书画家来助兴，一下子甩出好几万元，这企业文化真糟钱。上次还委托一个书法家买了一幅名人的字，说是真迹，一个字三千，十几个字好几万没有了，送给税务局的头头。投了资，就像大洋钱撇水漂，光见圈圈，不见影影。还说促进效益，效益没看见，钱没了，心疼得很。看着人家写写画画，闹着玩似的，心不由一动，你行我也行，练成了就送我的字，让领导也知道，俺不光会赚钱，还会写字。这就有了练字写书法的想法。心动不如行动，这沈老板绝不是脑子一热，三分钟热度的那种人，而是说干就干，发狠一定成功，弄点真玩意儿让人们看看：咱赚钱是人物，练字也不次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