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派我公差去黄溪水库，那儿有我一个多年没有见面的好朋友。我们是在医院住院时从相识到相知，他家住在一个边远很闭塞的山村，是一个很诚朴的农家小伙子。说话带着满口乡气土味，在黄溪水库施工时放炮被碎石片伤着了眼睛。我呢，也因工伤一起在市人民医院住院。他因祸得福在水库转为了正式职工，成了吃城镇粮的职工。后又因在计划生育中超生了小孩而被除了名，在改革开放初期经商热的萌动中借贷做生意。几经起落，最后和社会上一些流子很义气地混在了一起，成了地方上黑恶势力的一霸。多好的一个农家小伙没想到后来给玩进了监狱，当然这是后话了。
　　 在水库招待所住下后，首先想到了他，并很容易的在他的同事引领下会到了他。他很哥们儿热情的拉着我的手道：“噢！是哪阵歪风把你吹到这旮旯来了哈，难怪他娘的今朝心里似猫爪子抓的不安分，就是没有想到你老兄会来咧。”满脸一览无遗的真诚。
　　 “呵呵，我来了不高兴吧！来看看你龟儿子在干些么得坏事喔。”我给他左胸一拳动情的笑说着。
　　 “哪里，哪里！我只不高兴你莫忘记了我这个乡巴佬朋友嘞，你放心，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我，老实得羊儿一样哪敢做坏事呀？”说着赶紧要一个哥儿们去安排酒饭。我们说笑打闹着来到他的往处，一间二十来平米的小房间。他还没成家，象许多单身汉一样房间里很零乱，不一会,那哥们提来三斤多重一条草鱼。他望着我嘻笑道；
　　 “嘿嘿！对不起罗，来这山旮旯里只有这野杂种的鱼招待你咧，这鱼比家养的好吃，猪肉要凭他妈的票购，就是有肉票这当儿也没得买的了呐。”
　　 “呵呵，你就消停点儿吧，哥儿们在一起说说话不就行了嘛。”我望着他热情而诚实的忙碌着，满口野话的和我抱怨着没有什么招待，真为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动。有句话说得没错；朋友多了好走路嘛！如果没有这个朋友，这时我只有老实的在招待所里发呆了，或者在那几十户人家的乡埸上一个人痴痴的闲逛。
　　 一锅子鲜喷喷的鱼汤和着山里人酿造的包谷烧，在酒逢知己胃口好中，三个人说着乡野的粗话，很豪气的灌了个，满嘴酒气一肚子臭屁。而后他带我出去逛山景，我们沿着山峦起伏的坡岭间一条水库灌溉渠道转悠着。山头林木胧罩在秋野的晚夕里，灰蒙蒙的在雾霭里飘浮着，我们如在云行雾绕中。山茶花白嫩嫩的缀满了露珠儿，开得满山遍是。我那朋友在伸手可攀的路边，拉过枝条叫我学他那样吸允着花蕊。时而惊得小鸟在剌蓬里“叽啾”叫着陡然亮翅，只觉花蕊里有如蜂蜜般甜滋滋地。他说：“嘿嘿，这狗娘的蜂蜜也就这味儿。”
　　 我说：“哈哈，这就是原始的蜜汁，蜂蜜是他妈的蜂子造出的屎嘞。”他赞同着吃蜂蜜就是吃蜂子的屎。这就是质变的道理。
　　 在说笑中转到一间背靠山头面临渠道，有一数围粗大樟树的屋旁处停了下来，进得屋来，我那朋友对着空屋子嚎叫着；
　　 “老吕，老吕！你都鬼到哪儿去了呀！”随着他的喊叫声，从屋后闪出一个男人双手端着盛满花生的晒盆，可想他刚才正在收取晒在后面的花生。待他到得近前我惊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就是我几年前在湘黔支柳铁路建设中二团的团长。好歹也是区委级的干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又是如此一副落寞的尊容。我真以为世间有如此相象的人，直到他很惊异地跟我打招呼：“嗬，你这小鬼头今儿个咋地野到这儿来了呐？”我讶然的瞪着他，眼睛象是飘在虚浮中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楞怔片刻才懵懂的讷讷着；“噢，噢！你是……吕团长吧！”
　　 “呵呵！怎么？只几年就不认得我了哪？我可没忘记你小子在石门贪嘴猴样的淘气哩。”我那朋友痴怔怔盯着我俩没大没小的嚷道；“哈哈，野杂种的你俩咋认得的呀！”
　　 “我俩为什么就认不得喽？他可是我在石门修建铁路时的团长呐，你以为就只和你狗日的是朋友吗？”我心里凝惑我以往的团长怎么到了这儿，嘴里和他应答着。
　　 “哈哈，老吕，这么巧呐，既然是你的老部下来了你得好好招待啊！”他瞅着那晒盆里的花生道；“呵呵，这是好东西，你种的吧。”我过去的团长点点头道；
　　 “嘿嘿，今天我也只有拿这个招待你们嘞，这时辰也没法儿弄菜了，明天了再说喝酒的事，要得呗？”
　　 “好，好！要得，明日了你整个叫鸡公来我们再好好喝酒，喝他妈的个一醉方休。”他说着就帮着烧火的忙碌了起来。老吕把那花生筛选后倒入锅中用锅铲慢慢的翻动着，随着锅中“沙沙”的响声，不一会儿花生香味儿就弥漫了整个屋子。我心里则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脸上失出了往昔的阳刚和精神气派，只几年显得憔悴衰老了许多。挺拔伟岸的身躯也觉佝偻了，整个人就显得矮小了许多。肯定发生了点儿什么故事，又不好启口动问。
　　 这里是黄溪水库管理所排灌系统设在下面的管理站，在农闲不排灌用水时就只一人在此守站。花生炒好后老吕又给我们泡上他自己采摘的茶叶，我那朋友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上山顶儿乡间的趣闻，发泄着对世事不公的见解和牢骚，稍带着替老吕抱屈。老吕则问了我这几年的近况，我畏于对他以往地拘谨和现在的凝惑只是小心的应酬着。从我朋友为他抱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他倍受打击的点滴。他的落寂使我心里难受，深怕触及他的伤痛，而有损他自尊的面子。我们间的对话就显得了很拘谨艰难，小心翼翼的了。而我们各自则心知肚明地更亲昵了。
　　
　　 回想在石门铁路建设中，民工是以学习解放军为建制，他是以区武装部长的身份担任二团的团长。他本也是五十年代的军转干部，那股军人的精神作风与傲气，无不揉合在他那伟岸的身躯和气质里。我那时则在二团搞电工，我们的工作主要在夜晚。而在民工收班开晚饭时是我们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要根据施工的部署。经常调整晚上照明用电的需求，保证在晚餐后上工时能用上电。我和同事们常常还在线杆上，为工地夜晚的施工安装探照灯。工地上的高音喇叭里就“嘀哒”的吹响了放炮前的警报和疏散号角。我们经常在炮轰声的飞石中从线杆上除掉脚上的爬扣，从七八米的杆子上滑溜下来，逃避着死亡的追踪。冒着危险与死神博斗，为七十年代的三线建设贡献着青春。
　　 二团驻扎在石门县城新华书店内，为了工作方便我们则宿在离县城三华里左右的工地上，工地是在半山腰劈山开拓路基。我和另外俩个同事在晴日着在秋日的晨曦里山下雾气平铺，犹如展开一片里的清晨常常爬，眺望白羊绒毯子。在渐出渐显的阳光里越拉越薄。再放远目光见那陡增了近六万人的县城里，人满为患游走如蚁的人流，如浮行在空中漂渺于云海里。
　　 县城的街后面是湖南四水中的里水河流之一，冬日里的枯水季节使三分之二的河床裸露在沙砾石中。在晨曦与夕阳中清濯如豆绿色潺潺的河流里，大多数的民工都在这儿洗衣服，漱洗。以此减缓供水条件的落后和不足，但却无法缓解生活物质上的紧缺与贫瘠。
　　 一个小县城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口。如若是现在无凝会给地方带来商机，经济的发展和繁荣，而在那个凭票供应物质的年代，只会带来物质的紧俏和奇缺的困难。而正处于青春燥动期的我们，除了工作外便是揣着钞票，亚如野猫儿腿般的满县城跑着找消费。把那个年轻，轻狂年纪里地，过剩精力挥洒在物质贫缺的酒肉中。在物欲的贪婪下有时也难免做些出格的事。如，从食堂打回来不足半斤的三份肉，我们炖在一个锅子里。还他妈的酒刚喝得出味，就只剩下了汤水水。没法子，在住处的一片菜地里扭一砣大白菜炖在里面。喝得疯疯癫癫后随着工地上的大喇叭嚎叫着样板戏，和宣传队的男女们很豪气的调笑着，每天在既紧张又消闲中愉悦的消磨着日子。
　　 在一个麻风细雨夹雪，冷稀稀的夜晚，老天爷替早为劳累的民工放了假。我们遍工地的蹦达着关闭电路闸刀，在一口原来很大的，在施工中快被填掉的堰塘里，看到很多冒头的鱼们在灯光下的水中悠闲的游着。这无异于是他妈的馋虫儿掉进了肚子里，沸腾得心里痒痒地，激起了我们馋嘴贪吃的欲望。在隔壁四营工具棚里找那看棚的小鸡巴借来篙秆撮箕，〈因为他比不足二十岁的我们还要小二岁〉把撮箕捆绑在篙杆上。而后在就近线杆上拉下一根火线用篙杆引入水塘，真他妈的过瘾，一下子翻得白花花的满塘是鱼。我们似闻到腥气的猫儿，嘻嘻的乐着捞了几十斤，一下子成了生活的富翁。又由那小鸡巴牵线，为他那个连里和营部安装了两盏照明灯换回了几斤油，从此和这个小鸡巴也成了好朋友。每天过着共产主义的幸福生活，翻新着花样，炸干鱼，水煮鱼，汤炖鱼的吃着喝着。脸儿喝得红红地躺在工棚外面的木料上晒太阳，跟着高音喇叭嚎叫着革命样板戏。这天团长找到了我们，凶凶地训着；
　　 “小龟儿子的！每天小脸儿喝得猴屁股似的，日子过得不错呀！别他妈的轻狂过头了。”我们知道一定是电打鱼的事发了碴，操他娘地，不晓得是哪个龟孙子告发的。
　　 他似乎看穿了我们的心思，指着工地上在寒冬腊月穿着单衣压肩膀淌汗水的民工道；“他们一天十几个小时地爬坡上坎的压肩膀，你们相比较一下，心里怎么想的。”稍顿语气缓和的道：“嘴巴两块皮哪个不想吃好的。也不要太他妈地张狂了，知道不！弄得军代表都过问了此事。这件事可大可小，作古正经的追究起来，会给你们安上顶什么帽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训得我们心里惶惶地，大眼瞪小眼只觉后怕。所谓军代表，是在文革期间派往各级政府部门的军事管制代表，有着至高无尚的权力。而这些人中有一部份，多是没有什么文化由农村入伍当兵，在部队里以死背毛主席语录，成为学毛著积极份子而派为军代表的。以往在农村受过苦难，岐视，妒忌心特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热衷于政治运动。所以在政治上非常敏感，以抓阶级斗争上纲上线为强项。以此表现出一付对毛主席无限忠诚好战士的形像，为进一步跳出农门建功立业的在仕途上发展。想想，在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要整你，是小菜一喋。他见我们面露惶恐，目光里的威严消失了，放温了语调地道；
　　 “你小子们晓得厉害就好，这事已为你们遮掩过去了，就到此为止。以后作事多动动脑子，把嘴巴给扎紧点。小子，你们还年轻日后的路长着呢，要学会保护自己。”我们如获大释在心里松了口气感谢着他。他则告诉我们；是看见我们龟儿子的在放炮的危险中在电杆上爬上溜下的工作得很负责任。不然的话绝对不客气我们，并告诫要注意安全，对自己年轻的生命同样要负责。
　　 临近春节，工地土方基本已完成，大部份的民工在思乡想家的驱动下开始撤退。我们三人中最后也只留下了我一个人在工地上守道碴，在决定去留的问题上团长找到我，要我留下来。我看到大部份的人员喜咪咪地回家过年，不觉动了中国人传统的“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念头。把“不到柳州非好汉，到了柳州听召唤”的豪情壮志丢到了九天云外。
　　 团长给我讲：“你龟儿子的又没媳妇想回去干什么，日后留在铁路上比你那个破单位不强么？别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哩！”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每件事情都会在一刻儿间改变，未来的事谁会晓得嘛样。当时不知是憋着了那根歪筋我就是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想回我那个破地方，和我那个破单位。也忘记了“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古训，我人生的第一次机遇就样放弃了。这时四营的那个小鸡巴还没有撤出，我每天便与他为伍作伴。听当地人讲解放前与解放初期，在我们住的地方是怎样地杀人。镇反时又是怎样地用机枪扫杀过土匪和反革命份子，也曾经历个一次小小的战斗。那地方数里无人确实很荒僻，每到夜幕来临只觉阴霾霾的渗得人寒毛直竖，为此我俩便合住在了一起。使我们在日后的人生相与中成为了一生的好朋友。
　　 最后我不顾当时团长满足我各方面他能解决的，我所需求的条件和要求，没有等到在；柳州再听党的召唤。就回了单位，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沅水河畔。人生世事无常，没有想到几年后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当年对我很是器重，要我保护好自己，又为我设计了一条优于我现在工作的人身道路的团长，师长，朋友。而我却辜负了他的厚望，而他也没有保护好自己。
　　
　　 他从铁路线上下来没有多久调到了另一个区，由于和老婆的关系很糟且分居多年，又无法解脱。就有了在收割完晚秋后的田间山峦的夜晚里，以原始的方式展示他男性的激情和生理排泄的方式，演绎着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那故事且来得剌激疯野，玩得不管不顾地，为此在那个看似闭塞实则又很风骚的山区，疯传着他玩女人很野性又奇异的风流韵事。当区委书记提醒他注意影响时，耿直得如一根葱的他，在女人光滑的腿叉与白白的胸脯间，和水性柔情面前迷失了自我。被一时的激情冲昏了头脑失出控制，很不明智的口出恶语：哪个说我有这事的，我日他屋里的姐儿姝子……等。就这样在那个年代一个很有前途的区委级干部，从武装部长的位置上撸到了底，连党票都没有保住。
　　 他的那点破事儿现在来说算得了什么？而那时恰恰把这“性事”看成是道德品质败坏腐败源头的大事。而现在这样腐败的源头埸所那儿没有，随意的都能拥抱着心爱的女人在宾馆旅社，尽情的展示着男性的伟大与阳刚，女人风骚水性的柔情。享受着男女做爱的呼喊娱乐，在灿烂中翻新着男人和女人的故事。且还能以各类创立的名目由公家开支报账，哪个穷作翻的又会去管这样的鸡巴事。
　　 没过几年我又听到了他逝出死讯，我心里很酸痛地想；他的逝去与职务名誉地得失有着很大的关系。人在沉重的心结忧郁中是很容易老去死掉地，我为他挽惜着没有赶上改革春风的末班车，为那点现在看来的小屁事而受到那样的处份很不值。而在今天物欲横流，金钱与权力的较量中。腐败的源头却沫浴着改革的春风，拥着别人的漂亮老婆，想着自己的娃儿乖，乘着在位子上的权力。挥霍着公款吃喝玩乐，国内玩腻味了还巧立名目国外玩。不遗余力为子女捞足捞够，前赴后继的不惜以身试法。但这越来越多的“法”已不如了以往的“法”。我真有点为我这位逝出的朋友抱屈了……谁让他把那个错误犯在不是现在的这个年代。
　　
　　 我结识过不少的朋友，我们各自在人生的轨迹上忙碌，奔波，沉浮。对朋友对人生我只能坦然面对，在人生百味中体验生活。对于逝去的有一种永恒的思念，健在的我当倍加珍惜，特别是那些不为名利左右，把我当做真挚朋友的更值得我珍惜……真正的朋比醇厚的酒还使人沉醉。
　　
　　 虎年冬于常德桃源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