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中篇小说】南漂,那些蚁居的人们
他们就像一群蚂蚁,居无定所,四处奔波。生活的艰辛和世态的炎凉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他们相互扶持互相取暖,漂泊在南方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岁月的扉页记载着过往的沧海桑田……
寂寞和沧桑让她如此美丽,他们爱了……
——题记
一
越来越多的外地人纷纷涌来南都的城乡结合部,在北京颇受争议的胶囊房——蚂蚁窝,却在这里找到了生存的丰富土壤。
凌霄来自河南原阳县,祖辈三代都是农民,以种大米为生。原阳县挨着黄河,土地肥沃,是河南省产大米的主要基地。如果不发大水,农民还是能够获得丰收的,但是一旦黄河发大水,就会颗粒无收。
凌霄高挑而帅气,鼻梁高挺、眼睛深邃,外形粗犷,气质却略显忧郁。凌霄有时候会幻想有一天能够中五百万,好让自己这一辈子衣食无忧,过着像南都那些富人一样的纸醉金迷的生活。
凌霄大学毕业五年了,毕业那年在老家找工作无望。在一次串门时,听了他表哥夸大其词的话后,来了南方发达城市南都。凌霄学中文专业,在大学时发表过若干文章,也是纸媒界小有名气的作家。
凌霄现在是南都一家小型图书公司的编辑,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公司的运营也不太理想,且有随时倒闭的危险,因而凌霄幻想加薪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各个网站浏览帖子和网文,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本牛书,能够让他在公司迅速崛起,也能发点小财。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自己这份小编的工作,撑不死也饿不死。他硬着头皮留在这家公司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维持已经窝囊了半辈子的父亲那可怜的自尊心。
凌霄的父亲王庭很要面子,他认为儿子能够在南都这个人才济济的南方最发达都市站住脚跟,并在一家图书公司做编辑,没有一定的能耐是不可能的。因而他总喜欢向人们炫耀儿子有多牛。
凌霄是个孝子,他不想让父亲失望,他认为父亲穷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大学生出来,自己理所当然要承担起光宗耀祖的重任。
凌霄住的胶囊房,是一幢红色砖混结构的三层住宅楼,这是一栋用三十年前盖的老房子改造而成,楼体上居然还有一九六七年刷的“斗私批修”的标语。每次经过,凌霄都会下意识地看着这些标语,而每每令他忍俊不禁,作为80后的他,虽然并不太了解文革期间以及前后的那段历史,但是他知道这些历史早已被人们抛诸脑后,如果谈论起来只会让人们笑掉大牙。
五十几平方的老式住宅,居然被精明的业主分割成六个胶囊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网络插、电话插、电脑插、家电插等四个插口都全了,几平方的小房间,基本满足一个人生活、工作、娱乐的全部需要。凌霄租住的是最里面的两间中的一间,因为靠窗户、空间相对较大,8平方米,租金400元。
另外一间住着三哥一家三口,三哥是个东北生意人,三哥经常满身名牌,开口闭口谈大生意,在凌霄的眼里,三哥应该是个大款,却不知道为何一家三口挤在这里。
二
凌霄和相处三年的女友乔罂首次发生大争吵,一向温婉体贴的乔罂那天显得凶巴巴的,像只母夜叉。他们吵架的起因是乔罂希望凌霄跟她回湖南老家——一个小县城工作。
乔罂兴奋地说:“凌霄,你知道吗?我舅舅当上我们县城的副县长了。”
“是吗?太好了,恭喜你们了!”
乔罂白了他一眼,“恭喜我们?你难道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
“他的权力可大了,我妈妈昨天来电话说,舅舅已经答应把我们俩儿弄到县报社去,你以后就可以在那里做编辑了。”
凌霄感到吃惊,他压根就没想过去一个小县城做编辑,他淡淡地说:“我去那里做编辑?”乔罂点点头:“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凌霄躲开她凌厉的目光,说:“我不想呆在一个小县城里,太没意思了,哪有大城市好玩儿啊。”
乔罂怒视着凌霄:“你只是想玩儿?那你何必找我?凌霄,我跟你说,我对我们这段感情是认真的,但我绝不想跟你过这种动辄搬家、得过且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你明白吗?”
凌霄有些心寒,原来她一直都不愿意跟自己过苦日子。他说:“我也一直在努力挣钱,我又不是在混日子。什么叫得过且过,你说话别太尖刻。”
乔罂恨不得跳起来,此时的她充分表现出湘妹子泼辣的一面,她生气地说:“你留在南都这种破地儿就是混日子,本小姐对南都已经忍无可忍了,我这一次一定要回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呆在南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对南都不能多一些包容呢?”
一听“包容”两字,乔罂更火了,她愤愤地骂道:“别跟我说包容,我在南都也从没被包容过,南都人都是一群狗屎,NND,我一天都不想呆在南都了。”
凌霄对她突然冒出的污言秽语感到惊愕不已,他打断了她:“说话别带脏字儿成吗?注意自己的形象,你是个女孩子,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
乔罂怔了怔,道:“算了,不跟你废话了,你就给句爽快话,你到底跟不跟我回湖南?”凌霄感到受伤,他不假思索地说:“不去!”
乔罂冷笑着,说:“好,好,你不去就不去,你就继续留在南都这个烂地方吧,本小姐不奉陪了。”凌霄在她微微颤抖的脸上看到浓厚的疏离之情。
乔罂叹息一声,然后开了门走了出去。
乔罂前脚刚走,凌霄就听到一阵猛然的敲门声,他气呼呼地骂道:“你妈的,敲什么敲?”他开门一看,原来是房东老杨,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问:“什么事儿?老杨?”
老杨听到凌霄骂的脏话,他生气地说:“年轻人,别动不动就说脏话,要注意素质,素质。”
“呵呵,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您。”
老杨不满地瞪他一眼,接着说:“到走廊来,有事要向你们宣布。”
凌霄觉得今天老杨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表情很凝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凌霄心情很糟,他说:“有什么事儿在这儿说吧,我一会想睡觉。”
“这栋楼三十天后要拆了!”
凌霄感到五雷轰顶,懵住了。
走廊上已经聚满了那些熟悉的邻居。凌霄走到人群中,他郁闷地望着他们,看得出他们还不知道胶囊楼要拆迁的事。由于人还没到齐,老杨上了厕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老杨没有什么好消息可宣布。”
“我觉得也是。”
“别这么说,让他听到不好。”
“不信你们等着瞧,不会是好消息。”
“我总觉得老杨像缩小版的黄世仁。”
大家哈哈笑,有人说:“这回他不会要对我们说要涨房租吧?”
“没准,如果涨房租我就搬走。”
“你能搬哪儿去?去住小区?哈哈。”
“你别瞧不起人。”
一个瘦峭的小老头从卫生间方向走过来,有人伸出食指对众人摇摆着,并发出“嘘”的声音,众人停止了议论。老杨低着头、佝着背走了过来,时不时还咳了几声。小老头给人们的感觉是时日不多了。
老杨走到众人面前,说:“人都到齐了吧?”
没人吭声,大家都在看着他,老杨说:“今天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们。”
“什么事啊?”大家几乎是异口同声。
老杨又连咳了几声,费劲地咽了咽口水,有个女孩子递给老杨一杯水,老杨接过来,用那双灰暗而混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眼里闪着感激之光。
老杨神情有些凝重,“我们前两天接到通知,这里三十天后要拆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围一片哗然,大家惊愕地面面相觑,并开始议论起来。
看到大家反应如此激烈,老杨感到胆颤,他说:“没办法,前段时间有人去消防局投诉了,说我们的分割房严重违反消防安全,有重大的消防隐患,所以要拆掉。”
“那我们这些人政府也没说怎么安置么?”
“没有,这我也不太清楚。”
“你傻呀?政府才不管你呢。”
“老杨,这里拆掉是不是重建消防安全的胶囊房呢?”
老杨晒笑着,摆了摆手,说:“不建了,以后南都不再有这种分割房了。”
“那我们这些穷人就没有地方住了”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惶恐和迷惘。老杨叹了一口气,说:“唉,这是政府的决策,我们也没办法,我也想继续有这样的房子出租,可……”他哽住了,混浊的双眼再次扫视众人,接着说:“还有一个月时间,你们快去别处找地方住吧。看你们很难的,这一个月的房租我也不收了。你们快去找房子吧。”说完低着头佝着背走了。
老杨走之后,大家顿感像被娘抛弃的孩子一样,没了主心骨,方寸大乱。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只有三条路,第一,租公寓房住;第二,买房住;第三,回老家。可这三条对他们来说似乎都不实际,公寓房租不起,房子更买不起,回家呢,又不甘心,来南都闯荡也有些日子了,就这样落荒而逃,就等于承认自己南漂的失败。
三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起得很早,不约而同地聚到走廊来。看着眼圈发黑、忧心忡忡的人们,凌霄心情迅速跌入了低谷。
凌霄和三哥坐在角落的地板上吞云吐雾,忧郁而迷茫,各自想着心事。凌霄先开口了:“三哥,你怎么打算?”
“还没想好。”三哥忧郁地看着周围茫然失措的邻居,紧锁眉头,徐徐地吐着烟圈,凌霄认真地端详着三哥,发现三哥其实长得挺帅的,就是黑了点,胖了点。他说:“三哥,你年轻时一定很帅吧?”
三哥听了一愣,然后憨厚地笑着,说:“帅,当然帅,那是相当的帅。”三哥的话把大家逗乐了,气氛立即变得鲜活起来,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着话。但是话题始终离不开房子问题。
大家说了很多都没有找到好办法,最后,凌霄想到一个主意,他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大家可以合租二室一厅的公寓,按现在分割房的标准,每三人合租一套,在本村一套大概七百元,每人每月掏两百多块。”
“合租?”有人提出质疑,“合租也不太好,会产生矛盾的。”
“我不喜欢合租。”
“我也不喜欢。”
绝大多数人都表示合租不是好办法,不想去尝试。康南却突然举起手来说:“我支持合租,谁跟我合租?呵呵,最好是个靓女。”说完他瞥了一眼沈夕,沈夕却回敬他一个白眼,继续嗑着瓜子。康南一直对沈夕心存幻想,希望真能追上漂亮娇媚的沈夕。
沈夕靠在墙壁上,专心地嗑着瓜子,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散淡、苍凉之美。凌霄注意到她的胸部很丰满,低胸的V字领处露出深深的乳沟。不知道她脱光之后胸前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凌霄有些想入非非。沈夕皮肤白净光滑,眼睛不大,却有点丹凤眼的神韵,凌霄一直觉得她有种与生俱来的妩媚和风骚。
凌霄说:“康南,你别自作多情了,美女都不理你,你还得瑟什么?”
康南感到面子挂不住了,他自已给自己打圆场:“唉,谁让我是个穷人呢?南都这地儿人都太现实,女人们都向钱看。”
朱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说:“这不是男人应该说的话,你不想变成富人你来南都做什么?别怪女人。”
康南一听朱明的话脸红了,气不打一处来,他俩似乎天生就是死对头,康南怒视着朱明,恨不得吃了他。凌霄说:“你们两个就别掐了,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珍惜这二十九天来之不易的日子吧,以后想再聚一起都难了。”
三哥说:“凌霄说得对,我们大家以后要团结,知道吗?朱明和康南,你们都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出门在外,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要好上几百倍。”
杨柳一直没说话,对此地要拆除的事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唯一一个像是凑热闹的人,看到三哥又在讲大道理,她感到没意思,回到自己的房间。
三嫂一直沉默地站在三哥身边,脸上乌云密布,比三哥还焦虑似的。
讨论没有任何结果,大家都散去了。
凌霄回到自己的房间,心烦意乱,思前想后,总也拿不定主意,他想过回老家河南,也想过跟乔罂回湖南,但一想起父亲那双期待和渴望的眼睛,他就打消了这些念头。父亲一直把自己引以为傲,如果自己就这么一事无成地打道回府,势必让他痛失面子,他以后在乡亲们面前就抬不起头了。为了辛苦半辈子的父亲,怎么都要硬着头皮留在南都。这样一想,凌霄心里反而不太纠结了。
三
今天是周末,没有钱去找房子,加上昨晚没睡好,凌霄趴在床上睡大觉。他睡得正香,手机突然响起:“欢迎您拨打110免费热线,感谢您参与到全球同步推出的监狱一年游活动中来,您是前十名报名者,恭喜您获得精美手铐一副,另有豪华警车接送,并赠送两次亡命越狱套餐,我们已经通知您的家属,您就大胆地去吧……”
凌霄拿起手机一看,是他爸爸王庭打来的,凌霄接了:“喂,爸。”
王庭醉醺醺地说:“儿子,你,你在干嘛?”
“我在睡觉呢。爸,你有什么事吗?”
王庭深深地叹一口气,凌霄似乎闻到王庭嘴里那股浓重的酒味,王庭说:“儿子,我今天办了一件蠢事,唉,真后悔啊。”
凌霄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事?”
王庭又叹了一口气,说:“我今天让潘富给我磕了十四个响头。”
凌霄感到很吃惊:“你让人家给你磕头干啥?”
“你不记得了?潘富前年打了我,这笔帐我一直记着,真是老天有眼啊,他现在倒霉了,今天竟然跟我借钱。”
以搬迁为背景色道出的蚁族情感、生活、思虑,相当有场景感。如果在人物、故事的个性处理上,再多一份功力,无疑,《南漂,那些蚁居的人们》便会散发出自己独一份的光泽,从而双重收获文本魅力和立意魅力。
问好纤纤素。好作品。值得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