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十九章、周清青年日记九
　　 自从王大岩去年夏天来五吕小矿那么一闹，我的再障病史被公开了。我起先还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后来伙房做菜的王大姐告诉我，她说刘阿姨在窗外偷听我和王大岩的谈话，也是刘阿姨把话传出去的。我开始听说是阿姨传出去的很生气，后来想想，也没什么，迟早都会被人知道的，原本也没想向谁隐瞒。
　　 一晃我在五吕小矿上班已经一年多了，通过许多事情的验证，慢慢的我也发现，刘阿姨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是别有用心。
　　 王大姐也曾对我说：“刘阿姨丈夫早逝，她独自抚养一双儿女。男孩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在阿姨不知道你有再障病之前，阿姨一直关怀你，是想感化你，让你当她的儿媳妇。”
　　 听王大姐这样说，我半信半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阿姨总是干涉我与异性交往，甚至说句话她都监视，是有一点过分，如果没有什么企图，谁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瞎操心呢？
　　 王大姐还说：“后来王大岩来了，她知道你有病，才打消要你做儿媳妇的念头。”
　　 我听到王大姐说的话，静静想想也的确是这样的。自从王大岩走了以后，阿姨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关心我了。因为诗社课程安排很紧，我没时间考虑太多，只当是阿姨的封建思想转变了。没有想到，我一向尊重的阿姨竟然是这样的人。
　　 刘阿姨私下还对王大姐说：“周清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漂亮又有什么用啊，不当吃不当喝。就她这种病，那是去不了根的痨病，谁敢娶她呀？她还把自己当个宝儿，不愿意嫁给王大岩，也就王大岩这个傻瓜不怕绝后敢要她吧。她周家倒找给我八万吊，我也不要她这病包子。哎！多亏王大岩来了，要不我还蒙在鼓里呢？要说周清这丫头的嘴真严实，我和她在一起住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她有病。想想也怪可怜的，如花似玉，偏偏得这么个病。”
　　 王大岩走后，我的心情本来就很低落，再加上阿姨这么颠倒是非的一宣扬，我得过再障病的事和与王大岩分手的事，很快被五吕区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我是病包子让王大岩甩了，也有人说我是心高看不是王大岩了，总之说什么都有。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仿佛我是一个风流女，是个瘟疫！我很难过。道是楮秋生和别人不一样，常常关怀我，安慰我。
　　 他说：“再障病不是传染病，也不是肮脏病。吃五谷杂粮那有不得病的？你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把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别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怎么议论你。别人不会因为你悲观而改变对你的看法，也不会因你悲观就闭嘴不说。有些人就是爱把别人的事当新闻，信口雌黄，他们这种人才是真有病。他们因为无聊，因为心里空虚，才捕风捉影的搬弄是非，这也是他们无知无能的表现。人活在世上会碰到很多无奈的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周清，你只要快快乐乐的活着，坦然的面对每个人、每件事，用平常的心态面对是是非非。那些说三道四的人，最终会因你的无视无闻而销声匿迹••••••”
　　 在楮秋生的关怀下，我很快走出情绪的低谷。渐渐忘掉王大岩给我带来的阴影和烦恼。很快度过了十九岁的春秋，走进欢欣鼓舞的二十岁。
　　 二十岁的我，再不像少年那那么爱幻想了。有王大岩的初恋打击，我告诫自己，必须时时面对现实，不考虑不该考虑的事情，认真领悟应接不暇的事物，学会处理接踵而来的变化，坦诚对待每个人，像楮秋生那样不卑不亢的做事。既然命运早就给我做了安排，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人的心情好了，做什么都顺畅。诗社在我和楮秋生的合力管理下，越来越红火。这期间，哥哥来过几次，喊我去公安局的收发室工作。我对哥哥说收发室的工资很低，我怕我到新环境不适应。小矿的工资高，我舍不得这里的工作。其实，更确切的说，是我舍不得这里的诗友们。后来哥哥特意赶在周日来五吕体验生活，特意听我和楮秋生给诗友们讲课。
　　 哥哥听过楮秋生讲的课说：“小清，楮秋生人品不错，你跟这么有才华的人在一起，我很放心。你要跟他好好学习，你不想回市里工作，暂时就下在这干着，以后再说吧。但是一定要保重身体，记着不要太劳累。”
　　 哥哥嘱咐完，放心的离去。以后没有再喊我去公安局工作。
　　 由于工作和诗社的关系，我与楮秋生经常接触，又因为我与他志趣相投吧，我俩的观点也总是一致的，我俩所想的事也总是不谋而合。渐渐，就有很多人误认为我俩关系不正常，并且编造出很多闲话。哎！楮秋生说的对，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我安慰自己，人们往往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怎么能管不住别人的嘴呢？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可是，人是感情动物。在没出现流言蜚语之前，我和楮秋生是很正常的兄妹加诗友关系，做什么都很自然。自从闲言传出来之后，我俩做什么都不自然了。然而往往越是回避的事情，越是回避不了。自然界的一切事物不会因为人们的不自然而停止自然的发展，爱情也一样。
　　 一天早晨，我推开房门，明媚的阳光把五吕矿区照耀的亮堂堂，微风送来沁人肺腑的花香。我看着正要下井的矿工们，突发灵感，吟出一首小诗：
　　 粒粒入深土，
　　 处在萌发层，
　　 待到春日暖，
　　 自然破土生。
　　 吟罢，我顺口对矿工们说：“我刚刚吟的这首诗是今天诗社的作业，你们下班之后要作和。”
　　 说实话，这首诗本是我闻到花香的联想，想那些花木通过冬春的孕育，终于鲜花绽放枝头，并没有其他寓意，也并无所指。可是楮秋生看着我，却若有所指地说：“粒粒入深土，远离萌发层，天寒难以暖，怎能破土生？”
　　 我原本就是观点坚定的人，听楮秋生这样回和，心想四季运转无穷，入土的成熟种子总是要发芽出土的。于是我便笑着反问：“既然已入土，何恐萌发迟？天寒又奈何？终有暖之时。”
　　 也许一年多的交往中，在我俩潜意识中早就蕴藏着至爱真情吧。当我反问他之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诗好像有所指。这样一想，我的脸忽然泛起红晕，就像盛开的杜鹃。楮秋生在众目之下什么都没在说，只是看我一眼，然而就这一眼，蕴含着无限的深情。我忙低下头，心却像小兔一样，怦怦跳个不停。
　　 楮秋生看看我，似乎明白我的心思似地，他忙对诗友们说：“周清这首诗看似很简单，但是却寓意深刻，给人留下很多遐想的空间。各位诗友一定要好好斟酌斟酌在写和诗啊，否则会出笑话的。”
　　 毕竟诗社的人大都是文化很低的矿工。楮秋生这么一解释，把我不自在的表情遮掩过去了。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不能平静了。
　　 一个矿工说：“就是的，这本来是山花烂漫的初夏季节，周清却吟诵种子萌发的初春诗句，整整差一个节气，肯定是有寓意的，等我们下班一定好好思考认真答和。”
　　 看到矿工都下井了，楮秋生却迟疑一下，回过身脉脉含情地对我说：“周清，你很像一个人。”
　　 我轻声问：“像谁？”
　　 “小说《二月》里的方老师。刚才你和我对诗的倔强劲，很像方老师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追随宵老师参加革命的劲头。”
　　 我说：“楮哥，我是随便说的，你别当真。”
　　 我的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怎么叫不当真？不当真是什么意思？我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楮秋生动情地说：“周清，别再回避了，你我相互间的牵挂，还有那不谋而合的默契，就是心中至爱真情的表现。只是我们都没把话说开。其实我一直默默的喜欢你。但是你是城里人，我是农村人。我家境贫寒，我觉得咱俩的地位悬殊太大，我配不上你。要不是你刚才的这首小诗鼓励我，我会把这份真情埋葬心底，永远没有勇气说出来。”
　　 听楮秋生这么坦率的表白，我默默地想：自己曾经想找到他，希望他早日回来上班的心情是多么的迫切啊！我甚至为他无数次的失眠过。难到只是为了办诗社吗？不。我不得不承认，在我心灵深处，我对楮秋生的情感在不知不觉中升华。以前因为有王大岩的影子在心中晃动，我竟然认为自己对王大岩的爱慕是爱情，竟然不知道对楮秋生的感情早已胜过王大岩。现在我静静的分析，应该说我对王大岩的爱只是纯真的爱慕，而对楮秋生的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慕和情是有区别的。于是我好像默认楮秋生的说法似地，自卑地说：“楮哥，我有病。”
　　 楮秋生说：“周清，以后再不要说你有病这句话了。不管你是否真有病，不管你得的是什么病，也不管你病得多厉害，更不管你的病能否根治，哪怕有一天你真不能动了，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愿意陪你到地老天荒。”
　　 楮秋生说到这里，眼里噙着泪花，他说不下去了。那是激动的泪花，那泪花里有难用语言形容的含义。透过那晶莹的泪花，我在他坚强的外表下，仿佛看到超负荷的重量压在他的肩上，那重力似乎随时都会使他坍塌。我默默的看着他，猜想他不为人所知的苦难与我是多么的相似。我感叹，我们才真是同命相连的一对啊。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好想替他分担重担，好想扑进他的怀抱••••••
　　 良久，我轻轻地说：“楮哥，我听你的，以后我不再说自己有病。可是，可是我还小，才刚刚二十岁。”
　　 楮秋生幸福地笑着说：“小傻瓜，我知道你还小。清，打起精神，快快乐乐的，我等你长大，等你做我的漂亮新娘。”
　　 啊！我好幸福！我心中的杜鹃花绽放了，它与山坡的杜鹃花遥相呼应。此刻我看着楮秋生，没有一点羞涩。我俩仿佛是千年前就约定好的情侣，相会在早晨的朗日下。我俩没有猜疑和妒忌，只有呵护和信任。十五岁时的第一个春又梦浮现在眼前，我仿佛看见八仙前呼后拥、吹吹打打的为我护轿伴嫁。铁拐李的玉液琼浆，韩湘子的银箫金韵••••••楮秋生，你就是我梦中的潘郎啊！
　　 华夏子民写于2009年11月23日
　　 华夏子民修改于201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