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三十章、周清青年日记二十
　　 风雪终于停了，天气却更冷了。
　　 半个月以来，一直是姐姐在医院护理我，春生虽然后来知道我在兰市住院，也打来电话问候，却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来看我。我不知道春生的工作到底有多忙？从七市到兰市不到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如果他想来看望，晚上来也不会影响白天的工作，难道春生晚上也忙吗？这让我很伤心，我毕竟是他孩子的母亲啊！
　　 我遭遇车祸的第二天晚上，哥哥和姐姐驾车来到兰市医院。见到哥哥的那一刻，我哭了。姐姐看我头上手臂上都缠着绷带，未说话就先擦起眼泪来，哥哥则心疼得抱怨春生。
　　 哥哥说：“安葬老人这样大的事，本来该是他做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却让你一个女人家回去，这春生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我苦笑着说：“哥，姐，一切都过去了，不说了吧，别让外人听了笑话。”我接下来又问春生怎么没来。
　　 哥哥气愤地说：“联系不上，也找不到。”
　　 我听到哥哥的话，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又掉下来。唉！要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谁都不知道死在那里，真就变成孤魂野鬼了。再看看哥哥因春生气愤的样子，我再次体会我们兄妹的手足情深。
　　 哥哥又说：“做为处级干部，怎么可能总关手机呢？就是换号也该先通知家人啊！难道办公室的电话也不用了？他楮春生一定在搞什么鬼，否则怎么会哪都找不到他？”
　　 我嘴未说心想：“是啊，我也感到春生当上处长以后越来越不正常。他不是常常夜不归宿，而是就干脆就不怎么回家住了。每次回来都是急匆匆的换完衣服又走，仿佛家是寄存衣物的客栈。”
　　 那天夜里，哥哥代替春生，在手术单上给我签字，我才被顺利的推进手术室。次日，我完全清醒后，哥哥安慰我一番，又给我一沓儿钱驾车返回了。
　　 临走前，哥哥一再叮嘱姐姐要尽心照顾我，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一定勤与他联系，有什么事，他会及时赶来。看着哥哥就要离去，我则担心雪大路滑，让哥哥开车不要太快，一定注意安全。
　　 哥哥平时就很不喜欢春生的为人，这次我出车祸，联系不上春生，哥哥更生气。我怕哥哥回去质问春生，春生的脾气不好，哥哥可别因我跟他闹矛盾。他俩都在矿务局工作，有了矛盾不利于俩个人的工作，也让别人笑话。于是在哥哥离开医院前，我又对哥哥说：“哥，春生可能是出差了，或者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我现在已经脱离危险，哥哥回去别搭理他，咱就当没这个人算了。”
　　 哥哥无奈的看着我，叹着气说：“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维护他，真没见过你这么善良软弱的人，你可真是贤妻良母啊！就算春生出差了，可是出差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知道吧？连秘书都不知到他的去向，又不是做机要工作，回去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别担心我，也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养伤，我不会跟他吵架，也不会怎么着他，就是想问问他在忙什么？这次你若是不落下残疾就算了，否则我决不轻饶他。”
　　 看着哥哥离去，我心里酸酸的。我知道哥哥是心疼我，是为我的伤痛担心，才说气话的。但是，我不是软弱，也不是维护春生。我是不希望哥哥插手我家的事。因为这是我的内政，为了孩子，我不想把矛盾扩大。我都四十一岁的人了，还能有几许光阴？我希望我家的赖风景就这样默默挂着，不想让别人把它扯下来，不要人们知道风景背后的事情。我宁愿我家这潭死水变臭、变干，也不想让它再起波澜了。我的人生有太多的不幸，亮儿还小，我不想我的不幸殃及孩子。只要亮儿能在看似完整的家庭里平安快乐的成长，哪怕春生今生不归家，至少名义上我们还是一家人啊！我不想让孩子因为家庭的变化受到伤害。我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思考春生不回家的原因，可是我不肯承认我找到的答案。哥哥说得对，春生的工作不是机要工作，就算是出差，单位总会有人知道的，不至于固定电话和手机都找不到他。哥哥已经是公安处处长了，哥哥比春生的权利大，哥哥却不像春生这样忙碌得不着家。我也常常自省自检，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但是我自认为我没有对不住春生的地方。唉！我的人生咋这样难？
　　 自从春生升官以后，他除了赌局，还有很多饭局、酒局，为了应酬，他不回家是常事。我开始还问他不回家的原由，渐渐的，不再过问他的去向了，因为就是问他，他也未必告诉我。我自尊心很强，不想讨没趣，更不想惹他不高兴挑起家庭战争。时间久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更何况我的学校也很忙，我没有闲心考虑这些烦心的事。作为妻子，我恪守妇德，从未翻动过他的手提包、他的衣兜；从不动他的手机，不偷看他日记和短信；不偷听他的电话内容，不过问他的收入多少；在众人面前，无论是对是错，我都像小女人似的依附他，给足了他大丈夫的面子；为了保全这个家，我尽到了做妻子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春生却像我的客人来来走走，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吗？尽管我身怀武术，但是自从他不再虐待我之后，几年来，我从未与他动过手，况且又有婆婆在我家，婆婆老了，我不愿让婆婆为我俩的事操心。生过孩子以后，我深知做母亲的艰难。尽管婆婆常常骂春生，他却没有好转，我只能一忍再忍的忍让着。难道我的忍让是错误吗？现在婆婆去世了，听到哥哥走时说的话，我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能否再继续平静的忍受下去，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在兰市医院里，我躺在病床上，常常双眼直直的望着天花板，回思一幕幕往事。哎！四十年来一梦间，回首往昔叹愚顽。我枉费了大好时光啊！
　　 记得秋生遇难以后，曾有很多热心的人劝我改嫁，婆婆也真心劝过。可是为了秋生，我苦守十年，却被迫无奈嫁给了春生。贾岛说：“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种蔷薇。蔷薇花落秋风起，荆棘满亭君始知。”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贾岛落第后所写，他是在讽刺考官裴度不会选拔人才。想想这首诗的含义，我忽然觉得，我放弃好心人的说媒，错过一次次良缘，最后再嫁给春生，却要忍受他的不良行为，其实我这也是错把蔷薇当桃李，嫁错了人啊！春生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哎！悔不该当初啊！盲从的孝道，愚蠢的决定，导致我今天的苦果。秋生啊！我现在真恨你了，要是你当初能听我劝，不去上班，我就不会有现在的许多烦恼。这难道都是命吗？师父啊！五岳三山，四海随缘是什么意思呀？是“请君看取百年事，就业扁舟泛五湖。”的意思吗？师父，你又云游在何方？我好想追随你去，从此不再受情感的烦扰，自由自在的飘荡，云游四方。可是师父啊！天不老，情难绝。心有千千结，谁人真识我心魔？聚散别离两凄陌，思想、爱恋、诀别！我心绪沉重难从容！纵然与春生和睦交臂，秋生是我心中的影，我这一生又怎能轻松度过？哎！师父啊！我自己造就的凄凉风景，憔悴我祈望真爱的心。不堪回首想回首，待回首时泪盈盈啊！我只能独吞苦果了……
　　 “清，别瞎想了，世事难料，一切顺其自然吧！”
　　 姐姐买早饭回来，她的话，打断我的沉思。我从思绪中清醒，望着姐姐因为护理我而消瘦的脸，我想我眼下的任务是快点康复，早日回家，让姐姐别再为我操心劳累。哎！我的亮儿呀!你偏偏是春生的种，如果你是我与秋生的孩子，或许我的生活会是别样风景。
　　 我用左手撑床坐起，对姐姐说：“姐，百年之后我是谁？先填饱肚子，把伤养好了，回去再作打算。”
　　 姐姐说：“清，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人生哪能事事如意？春生他不管怎么得瑟，他都是你的丈夫，只要你不退让，谁都不敢取代你处长夫人的位置，你家的一处别墅和两户楼房谁也夺不去。”
　　 我苦笑着看着姐姐说：“我道是不在乎处长夫人的位置，更不在乎房产，我是把名誉看得太重。姐，春生是秋生的弟弟，真要是离婚，怎么面对婆婆家的人？百年以后，我更无颜去见秋生，甚至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姐姐对春生知道我受伤一直没来看我很生气。她听我这样说，不免伤感的埋怨我：“唉！也就是你这么傻，要是我，不喜欢的人，谁逼我都没门儿！你那婆婆就是看你软弱好欺，才以死相逼，哼，换是我，抬腿就走，她要撞死就让她撞死好了。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死了一走了之，你又为她受伤，你说你受伤冤不冤？这个伤痛该是她儿子来受才对，你却替他遭罪。”
　　 姐姐说到这里看看我又说：“什么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这些老调以后别装在脑袋里，也别把什么面子呀，自尊呀看得太重，这些东西不当饭吃，也不当钱用。我告诉你，能过就跟楮春生过几天，不能过别委屈自己。他当处长有什么了不起，要是你不把工作给他，要是没有姨父和哥哥，他楮春生能有今天吗？你为他家的事受伤了，他却看都不来看你，太不通常理，这哪里是夫妻呀？都不如街坊邻居。哼！先让他在家躲清静、臭得瑟吧！他这样对你，别说哥哥饶不了他，回去我也饶不了他，我非找他算账不可！”
　　 姐姐越说越激动，我忙阻止她说：“姐，别说了。”
　　 姐姐看着我，回头把门关上又说：“怕什么？谁认识你？”
　　 我住的病房，原来是四人一个房间，哥哥怕我和姐姐休息不好，特意花钱调到单间来住。这单间里虽然小点，却干净安静，室内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我忙解释说：“不是怕什么，是饭快凉了，咱们吃饭吧。”
　　 姐姐知道我是转移话题，冲我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在兰市医院治疗期间，姐姐说了很多关于春生品质上的事。所谓好事无人问，坏事行千里。我们都在一个城市，姐夫又是机电总公司的经理，人际交往之广，远在春生之上。他对春生的所作所为怎么能不知道呢？我做为春生的妻子，也早就猜到他的事。笨想想，男人常年夜不归宿，外面会没有女人吗？说不知道，是想息事宁人，是自欺欺人罢了。我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我俩现在，一个是教书育人的校长，一个是抓政治思想工作的处长，真要有婚姻变故，不单是我个人的耻辱，也是家族的耻辱。另外别人怎么看我俩？自己的家庭尚且不能维护好，以后怎么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岂不贻人口实，让人笑话吗？可是正如姐姐所说的世事难料啊。我相信感情在于培养，但是，那是需要相互培养的。我何尝不希望幸福呢？为了春生的前途，我把正式工作给了他。然而我的一切努力又得到什么？我现在虽然是校长，却还只是代课教师，如果我的手不能治愈，恐怕以后……我不敢往下想，只期盼早日康复，早日出院回家。
　　 哎！春生啊！
　　 吾曾是，鲜艳一枝花，才貌品行都不差，端庄美丽又潇洒，人见人人夸。
　　 为夫你，憔悴玉容颜，苦口婆心把你劝，平添烦恼整十年，盼你早回还。
　　 曾为你，对镜画晚妆，数罢星星看月亮，浓妆变作枕上霜，等你等断肠！
　　 春生啊，莫再借口忙，红日西沉鸟归穴，春花落后秋霜多，我怕看天河。
　　 睡不稳，吃啥都不香，悔恨当初少思量，可怜辜负好时光，到头被谁伤？
　　 ……
　　 二十天以后，我右臂上的石膏取下去了，可是我的右手仍然没有知觉，仍然不会拿东西。医生说可能是神经坏死。这个消息对我打击太大了！这意味着我的右手将终身残疾，甚至不能从事教育工作。
　　 姐姐听到医生的话，忙安慰我说：“妹妹别难过，回去让春生请个保姆侍候你，这些年，你为他们楮家付出的太多，也该享享福了。”
　　 是啊！这些年我付出的太多，为秋生我苦守了十年，又嫁给春生，自从嫁给他这九年世间里，我几乎没有幸福可言。现在手又落下残疾，我又一次面临生活的挑战。婆婆病故了，还有父母和可爱的亮儿，为了父母和亮儿，我必须振作！我不能让别人认为我是一个废人。右手残疾还有左手，还有健康的双腿和不笨的头脑，我不能教学还可以干别的工作，我可以从头做起，再创一片天地。我决不能因此认输，我坚信，我的手一定能恢复知觉，一定能！
　　 于是我问医生：“神经坏死有没有治愈的希望？”
　　 医生说：“这不好说。如果个人身体素质好，坚持经常按摩锻炼，再用中医针灸治疗，也许能恢复。”
　　 我坚定地说：“那我就没有继续住在医院的必要了，请您开张出院诊断书，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我回家针灸治疗。”
　　 姐姐很赞成我的说法，也对医生说：“医生给我们办了出院手续吧，我叔叔是老中医，针灸技术很高，让我妹妹回家去治疗。”
　　 医生在我和姐姐的要求下，办理了出院手续。姐姐说让哥哥开车来接我们，我不同意，我不想事事都麻烦哥哥。
　　 办完出院手续，已经到了中午，我和姐姐简单吃点饭，坐上回家的大巴车。此刻我的心像打倒了五味瓶，翻滚着各种滋味。父母、孩子、春生、家庭、工作、财产，我不知道，面临我的将是什么样的抉择。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丢弃我做人的原则。
　　 大巴车小心翼翼的前行着。遥望窗外的雪野，我左手抚摸没有自觉的右手，我自问，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我真能做到不惑吗？经过了风风雨雨，我已经走过四十一个年头。人到这个年龄段，往往是多桀而不惑的。这个年龄段的人，肩上的担子也是最重的，一头是父母，一头是子女，这是承上启下的年龄，肩负着三代人的希望。这个年龄段的肩膀也是最硬的，无论男女都必须支撑起家庭的这片天。而这年龄又像初秋的稻谷，虽然稻穗尚不饱满，但是，经过了春的梦幻，飘飘然的心在夏雨的洗涤后，不再浮躁，慢慢的走进沉甸甸的秋季。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不管是什么样的果实，都会在秋季的疾风中，变得成熟，哪怕是半个仁儿的果实。
　　 车慢慢的前行，家越来越近了，我就要见到我思念已久的父母和孩子了，我仿佛看到母亲和亮儿期盼的目光。家，我的家啊，我就要到了。我久违的蜗居，迎接我的将是几个人的世界？
　　 四十岁，
　　 就像初秋的稻谷，
　　 既不金黄、也不碧绿，
　　 那尚不饱满的稻穗，
　　 经过春与夏的洗礼后，
　　 在疾风中变得成熟
　　 注明：
　　 1、“我曾是”这组诗，是1992年写的《望江南》、劝夫，共十五首，这是其中五首。
　　 2、我怕看天河句里的“天河”，是指孤独寂寞的夜晚，呆望夜空的凄凉感觉。
　　 3、结尾的诗，是我三十七岁时写的，已经在七市日报发表。
　　 华夏子民写于2009年12月